正文 第十章 圈子圈套(2 / 3)

袁譚不知道,此時曹操已經封呂曠高翔為列侯,拿出將軍的印信隻能顯得他寒酸。呂曠當即向曹操彙報了這一情況。

曹操冷笑了一下,毛孩子家的,跟我玩。你不義,休怪我不仁。

但這還不是翻臉的時候,曹操依然笑嘻嘻地派人去平原,為自己的兒子曹整求聘袁譚的女兒。擺出一副與袁譚平輩論交的姿態。

袁譚怕曹操起疑,也便答應了這門親事。他哪裏想得到曹操感化人的本事,就連他派去曹操那裏的辛毗,此時對曹操說的話也是:“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

既然已經將打架的孩子們拉開,我也該走了。曹操找了個糧食不足的借口,又退回了黃河以南。

好了,沒大人看著了,你們要乖,不要再打了。

——不要再打得不精彩。

袁尚果然沒讓曹操失望。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年二月,袁尚偷眼看大人好像睡著了,便又想去打哥哥,留審配、蘇由守鄴城,帶兵直奔平原。

袁尚前腳剛走,曹操就睜開了微眯的雙眼,緊盯著鄴城不放。

小火慢工,終於把鴨子煮熟了,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你飛走的機會。

沿著熟悉的那條大路,曹操三渡黃河,對冀州展開最後的攻擊。

自從齊桓公建造鄴城以來,曆經數百年,鄴城都是黃河北岸的重鎮。在袁家十幾年的經營下,鄴城更是成為河北第一大都會,城牆高峻,易守難攻。

打鄴城是攻堅也是攻艱,對這一點曹操有心理準備,但鄴城比他想象的更堅固,攻鄴也比他想象的更艱難。

從二月到五月,曹軍圍困鄴城長達三個月。起土山、挖地道、造雲梯……攻城的必修課,曹操一樣沒落下,可鄴城仍舊巋然不動,俯視著曹軍仿佛在嘲笑阿瞞無能。

曹操望著鄴城感歎,如果有人肯開城讓我們進去多好。

沒有人開城讓他進去,但有人開城出來了。這個人便是守城的二把手蘇由。

在圍城的時候,曹操沒有放棄策反城中守將的努力。在城外的辛苦大都白費了,但在城內的辛苦有了回報。一直看不慣審配的蘇由,答應做曹操的內應。

蘇由沒有成功的原因在於,他跟審配的關係太不好,導致審配始終在盯著他不放等著揪錯兒。蘇由的異動很快被審配發現,兩人在城內打了起來,蘇不敵審,出城投歸曹操。

蘇由沒有給曹操帶來直接的勝利,但他為曹操帶來了有關鄴城城防第一手的資料。

這些資料也沒有讓曹操高興起來,因為他已從蘇由這裏得到個無比清晰的結論:用常規手法打下鄴城,不可能。

那就隻好打破常規。曹操終於咬咬牙,狠下心來,望了望天空。

天上,暴雨如瀑。

時值盛夏,草木蔥蘢鮮花遍野,這樣的花季雨季,卻注定要歸為死寂。

五月份,被曹操圍得有些惆悵的審配,終於找到了樂子。

這個樂子來自城外,審配發現,曹軍正圍著鄴城開始挖壕溝,這條壕溝挖得很淺很窄,就算小孩子也能一躍而過。曹軍這麼浪費人力,一挖就是四十裏,是要玩跳沙坑的遊戲嗎?看得很開心的審配,便沒有派軍隊出城去騷擾挖溝的士兵,你挖吧,我慢慢看笑話。

笑吧,馬上就讓你哭出來。

壕溝挖成之後,一天夜裏,曹操突然下令,將壕溝深、寬各拓為二丈,並掘出支線通向鄴城。

接著曹操朝正值汛期的漳河最後看了一眼,指揮刀重重落下:決堤!

從睡夢中驚醒的審配,登上城頭看到,那條被他嘲笑過的沙坑,已成了一條惡龍,攪動著怒濤朝鄴城瘋狂的撲來。

隻用了一夜,鄴城裏變成一片汪洋。來自城外的接濟通道,就此斷絕。

做完這些,從五月到七月,曹操沒有做任何事情,隻是默默地搜集著鄴城的情報。

這些情報很殘忍:遭了洪水又被圍了半年,鄴城百姓,餓死了一半。

一將成名萬骨枯,枯的都是老百姓。

在鄴城最初被圍的幾個月裏,袁尚並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反正這回安排好了,你怎麼也打不進來,我抓緊時間弄死哥哥再說。

直到鄴城變成龍宮,袁尚才品出他早就該品出的味道:鄴城危急。

七月間,袁尚終於率兵回救。曹操得到報告後,召集部下討論對策,不少人認為,這種撲回老巢的軍隊往往會拚死作戰,不如避開他們的鋒芒。

曹操沉吟了一下說,你們說得有理。這樣吧,我們給袁尚一個機會,如果他從大路回來,說明他不顧安危,我們就讓一讓;如果他從西山小路而來,說明他心虛膽怯,我們就隻好成全他。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袁尚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是個懦夫,他選了西山小路。

怯懦的袁尚不僅葬送了自己的部隊,還將對他寄予無限希望的審配一並葬送。審配以為袁尚回來當可以拚死一搏,便率軍出城接應,結果將鄴城的最後一支軍隊浪費在曹軍的強力阻擊之下。

城外的袁尚被痛毆之後,索性一慫到底,向曹操請降。

曹操深深厭惡這個敗家子,派人告訴他,你的部下投降我接受,你不行。

袁尚終究還是暫時逃脫了性命,帶著少數隨從逃往了中山(今河北定縣)。

第二天,曹操用繳獲的大批輜重和印綬,向城頭展示了一番,這時已不用多餘的語言,城中所剩不多的每一個士兵都已明白,最後的一線希望成了泡影。

盡管審配還在鼓勵部下堅守死戰,蒙騙他們幽州方麵袁熙的救兵就要趕到,但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眼神都變得無比空洞。

眼神最空洞的那個,是他的親侄子審榮。

一個月之後,瀕臨崩潰的審榮,親手打開了他負責防守的東城門。

鄴城破了,在曹軍就要精疲力竭的時候,破在袁尚、審配、審榮等鄴城的主人手裏。

審配為他狹隘的眼光付出了代價,隨後就要為他狹隘的心胸再次付出代價。

支持袁譚的辛評,早就被審配投進了大獄,鄴城將破前,審配依然沒忘記自己的政敵,派人去將辛評一家殺了個幹淨。曹操敬重審配忠於袁氏的骨氣,本想把他留下來,但失去親人的辛毗抓狂了,跪在曹操麵前痛哭不止,願意放棄所有封賞,換審配一死!

審配死了,陪他走的還有一位過去的同事:許攸。

這便揭曉為什麼說許攸是史上著名賤嘴。賤嘴有兩種,吳宗憲是一種,懂得分寸,純粹為節目效果;宋祖德是另一種,毫無尺度,隻圖自己爽快。

許攸比宋祖德的尺度更寬,他自恃在官渡之戰中立下大功,在曹操占據鄴城後,經常和曹操逗樂取笑,甚至當著眾人的麵,直呼曹操的小名,阿瞞,如果沒有我,你不可能得到冀州吧,你說是不是?

曹操大笑,你說得很對。

你是說得很對,對得簡直要命。

於是曹操要了許攸的命。

那麼,曹操真的是不能容人並好殺成性嗎?

不妨看一下與許攸形成鮮明對比的陳琳。陳琳曾創作過一篇大文章,這篇文章的名字便是《討曹操檄》。在這篇檄文中,陳琳不但詳細描繪了曹操的奸臣嘴臉,而且鄭重指出,曹操的祖父曹騰是“傷化虐人”的“妖孽”、曹操的父親曹嵩是“因贓買位”的混蛋。

陳琳對曹操的傷害,不可謂不大,但曹操理解陳琳為追求節目效果的不得已處。在陳琳請罪之後,曹操隻是說了句“你罵我不該扯上我家人”,便放過了他,並任命他做自己的司空軍謀祭酒。

——無辜的人沒死,死的並不無辜。

陳琳如果死了,就沒有日後的“建安七子”。曹操以自己的寬容為後世的中文係研究生留了條瞎掰的路子,這還不夠,曹操將一手製造另一件文學界大事。

這件事要比陳琳有名的多,大多數人不用百度,都可以輕鬆理解這三個字:《洛神賦》這又是一樁曆史公案。我們都知道,曹操進入鄴城之後做下的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是:為曹丕納甄氏為妻。

甄氏是袁紹次子袁熙的妻子,這時正住在鄴城裏。曹操並未將袁紹除三個兒子外的家人趕盡殺絕,而是頗為善待,最善待的當然就是這位美女。

據說,曹操、曹丕、曹植三人同時看上了甄氏。

據說,曹操本想把甄氏留給自己享用,隻是架不住曹丕死纏。

據說,曹植因思念甄氏而寫下了《洛神賦》……我們不知道曆史的真相怎樣,不知道父子三人在見到甄氏的那一刹那是不是都流下了口水。但至少甄氏並不是成為了一個玩物,她將於多年後成為大魏朝的第一任皇後,鳳冠霞帔,母儀天下。

那時,太後是歌妓,皇後是二婚,這就叫不拘一格降人才。

該做的正事做完了,該做的荒唐事也做完了。還有個人等著曹操去看望。

這個人是袁紹。

十幾年沒見了,兩人終於能麵對麵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回憶一下往事。

在袁紹墳前,曹操放聲大哭。

很多曆史學家自以為能看穿人性,說曹操哭這麼一回不過是為了籠絡人心。

這真是一場政治秀嗎?未必。因為曹操隨後還要繼續討伐袁熙等人,沒必要來秀這麼一把來扇自己的臉,而且曹操此後並未利用袁紹的名義去誘降任何人。

拳頭足夠硬的時候隻需要秀肌肉而不是媚眼,隻有讀書讀傻的人才會替曹操去想他還有用武力解決不了的事情。

這不過是一個拚搏奮鬥了半輩子、閱盡世態、嚐遍辛酸的老人必要的感傷罷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堅韌如曹操,也需要一次澎湃的淚水來消化不為人知的滿腹傷心。

這時,曹操剛好五十歲。

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朋友墳前痛哭一晚。

朋友和仇敵,有時不過是隻隔著一線,生死的一線。

政治家必然是雙重標準,一個政治化的人,便不再隻是個人那麼簡單。

不管曹操如何為自己與袁紹一生的恩怨糾葛感傷,袁紹的兒子他是絕對不能放過。

事實上,袁紹的兒子們也並沒有準備放過他。

就在曹操緊圍鄴城、袁尚敗走的時候,袁譚正咬著牙計劃如何對付仇人。

袁譚的仇人有點多,除了曹操,還有袁尚。所以袁譚心平氣和地看著鄴城失守,仿佛在鄴城裏住著的,隻是袁紹的親人,而與他毫無關係。

這樣做是因為他已經成了曹操的盟友,不得不恪守盟約嗎?當然不是,趁曹操忙於收拾鄴城局麵,袁譚攻占了已經歸附曹操的冀州東北部的一些城池。

現在明白曹操是最大的敵人了嗎?似乎明白了。

那麼準備跟弟弟和好共禦外敵了嗎?肯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