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圈子圈套(1 / 3)

如果你曾經很富有,在你有錢的時候,拿參湯漱口瞅燕窩像白菜,凡是長在地球上、紅血綠汁兒能下鍋的你要吃什麼有什麼——然後有一天你忽然破產了,想喝口糖水都喝不上,你會怎麼樣?

如果你依然很開心,那麼恭喜你是萬裏挑一的人中之龍鳳,因為我們這剩下的99.99%都會氣得吐血。

而且就算是人中之龍鳳,也會氣到吐血,比如做過皇帝的小龍人袁術。建安四年六月,袁術被劉備擊走之後,隻能吃淮南無公害精選麥屑,吃久了這種高檔粗糧想咂口蜜去去膩,便告訴手下說,這個可以有。手下說,這個真沒有。

於是袁術感慨道,沒想到我混得真可以,然後哇哇吐血而死。

特意在這裏交代袁術的後事,是為了探討一個問題:袁家有沒有家族病史?

原因在於建安七年五月,同樣沒駕住筋鬥雲從天上摔下來的袁紹,也哇哇吐血而死。

很顯然袁紹比袁術更有脾氣,他還沒破產呢,就憋不住了這口氣。

曹操此時剛剛回到兩人攜手戰鬥過的官渡,正隔河望著冀州發愁:袁紹雖打了敗仗,但瘦身的駱駝還是比馬大,作為贏家,望著袁家烏烏泱泱四州的大後方,還是不敢過河。

得知袁紹去了,曹操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怕你陰魂不散,就怕你活著搗蛋。

——但為了紀念我們的友誼,百日之內,我不用兵。

袁紹既死,作為袁紹幾十年的朋友,曹操又開始擔心袁紹的後人,這孤兒寡母的日子可難熬,會不會過得不好啊?

對袁紹的家庭情況,曹操很了解,袁紹有三個成年的兒子:袁譚、袁熙、袁尚。除了袁紹的外甥高幹憑功勞當了並州刺史,其他三州便由這哥仨分了:袁譚正做著青州刺史,袁熙是幽州刺史,袁氏大本營所在的冀州刺史則是袁尚。

這種職務安排充分體現了袁紹“家天下”的管理理念,但有一個小問題,誰是繼承人呢?

在袁紹心目中,繼承人當然是自己最愛的那個。袁紹對待幹部一向是以德服人、以貌取人,於是帥得掉渣的袁尚在這一點上勝出;加上袁譚的母親早就死了,袁紹此時的正妻是繼室劉氏,這位是袁尚的親媽,當然會為自己的兒子大吹枕邊風。

將袁譚派到基層,留袁尚在身邊,袁紹實際上已經將自己的心思交代得很清楚,隻是在郭圖、辛評等人的極力反對下,先含混著,一直含混到死,袁紹也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遺產多的人家兒,死前沒有遺囑,死後隻能遺禍。鑒於這種情況,曹操決定給袁紹的後人留出充分的時間去處理喪事,按兵官渡,津津有味地看鄴城的家庭倫理劇。

有人支持袁譚,自然有人支持袁尚。袁紹閉眼之後,鄴城的另外兩大權臣審配、逢紀與劉氏聯合偽造了袁紹的遺命,將袁尚捧上大將軍的寶座。奔喪而來的袁譚,隻能看著郭圖、辛評比死了親爹還難看的臉,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劉氏是一個很家庭觀念很重的賢婦人,為了怕袁紹在下麵寂寞,劉氏斷然將袁紹的五個愛妾都殺了送下去,又因為擔心袁紹在下麵縱欲傷身,劉氏又將這五個美人兒的屍體剔成光頭、臉上刺上墨字。我們由劉氏對袁紹愛妾的良苦用心可以看出,袁譚受到的待遇,也會很生動。

果然,出屯黎陽前線的袁譚,手下隻有一點可憐的兵馬,並且有個重量級的監軍:逢紀。

袁家的家務事以這種方式處理完畢,讓曹操再次鬆了一口氣。

知道你們母子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建安七年九月,袁紹的百日之祭過後,曹操揮師渡河,威懾黎陽。

曹操大軍壓境,袁譚急忙向袁尚求救,我這裏兵太少了,你再派一些過來。

遺產不是分完了嗎,怎麼還要?袁尚想,大哥是屬狗的,要是扔個肉包子過去,他不吞才怪。所以,不給。

袁譚又去求逢紀,你勸勸我弟弟,別鬧氣。

逢紀微笑著說,疏不間親,你們兄弟友愛著呢,我怎麼好張口。

袁譚也笑道,那隻好麻煩你下去稟報我父親,讓他去勸我弟弟。

見袁譚殺了逢紀,袁尚知道哥哥動了真火,這才思忖再三,留下審配駐守鄴城,親自帶兵增援黎陽。請注意,袁尚親自到前線的原因,主要還是怕袁譚趁機奪了自己的部隊。

兄弟不同心,其利仍斷金。袁譚、袁尚與曹操輪番大戰,雖然不能擊退曹軍,但好歹能堅守在黎陽城裏,讓曹軍在城下連做數月的無用功。

帥哥袁尚也不完全是有臉無腦,在黎陽被圍期間,袁尚依然發出過一道極為高明的指令:派由他任命的河東(非冀州轄區,屬司隸部)太守郭援與並州刺史高幹一道,聯絡駐紮在平陽(屬河東郡,今山西臨汾西南)的南匈奴單於呼廚泉,大舉進攻河東。

這確實是一著妙棋,如果河東有失,曹操的左肋說不定就會被袁尚煮成大排。

可是,偏偏司隸校尉是鍾繇。

如前所述,我們知道這位大書法家幾乎是憑一己之力,為曹操忽悠住了關中、隴右、涼州幾大塊的強人。曹操對鍾繇信任有加,不僅給他軍事、政治、財政、外交等各項大權,還曾表彰其為“蕭何”,並暗示,你就是關中王。

世稱鍾繇下筆如“飛鴻戲海,舞鶴遊天”,除了寫字,鍾繇的謀略也如鴻飛鶴舞一般飄逸。鍾繇一麵進軍平陽將呼廚泉圍起來,放著郭援不管,一麵派人去馬騰那裏陳說利害。

結果如入無人之境的郭援,在最HIGH的時候遇到了馬騰的兒子馬超。

我們都知道,馬超是三國名將,非著名將領郭援遇到這位強人,能發揮的唯一作用,隻能是成就對方的功名。

郭援被馬超部將龐德斬於汾水上,消息傳來,鍾繇問呼廚泉,我一直都沒打你,現在你覺得要打還是……隨你怎麼方便。

還打個屁,呼廚泉幹脆地向鍾繇投降,這時鍾繇才流下淚來。

這不是興奮的淚水,因為,郭援是鍾繇的親外甥。

對此時已經被曹操打到萎靡的袁家兄弟來說,郭援是他得以提起精神的最後一口煙泡。郭援既死,袁尚和袁譚都沒了鬥誌,率軍出城與曹操象征性地血戰了一場後,二袁率部逃回鄴城。

建安八年(公元203年)二月,曹操破黎陽。

冀州的大門,自從這次打開之後,就再也沒有關上。

四月,曹操北上,進圍袁氏集團總部鄴城。

對城防堅固的鄴城,曹操勢在必得,發了狠話,不管付出多大的犧牲,也要把它攻下來。

明公別忙,還有更好的辦法。郭嘉輕輕攔住曹操,淡淡地說,條條大路通鄴城,咱們有近道兒走,何苦讓士兵白白犧牲——袁譚和袁尚各樹黨羽互相爭鬥,如果我們進攻太急,他們就會合兵對付我們,同心守城;如果我們暫緩攻擊,給他們留出二人時間來,您說他們會不會火並?

當然會。

曹操醒悟過來,將熱切的目光從鄴城收回,轉身而去。

曹操於五月間率軍回到許都,兩位小袁望著老曹的背影麵麵相覷,他怎麼走了?

老曹狡詐,說不定什麼時候一個神龍擺尾又回來了。起初兩位小袁並沒有上當,對曹操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你們老這麼提心吊膽的可不好,對後輩很是關愛的曹操,馬上按著郭嘉的方子給二袁開了一味藥:定心丸。

八月份,曹操親自率軍向南進發,擺出南征劉表的POSE。

打劉表總得個兩三年吧,老曹這回可能是真不管咱們死活了。二袁把眼睛從曹操那兒挪開,對望了一下,都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咱們得管咱們自個兒的死活。

——你死,我活。親兄弟明算賬,賬還沒算完。

要算賬,隨便什麼借口都可以。袁譚要袁尚給他的軍隊換些好的鎧甲,以便南下打曹操。袁尚矢誌不移就兩個字:不給。

老爸那麼多遺產都是你的,我要點零碎兒你都舍不得,太欺負人了!袁譚大怒,在郭圖、辛評的親切指導下,向袁尚發起了討個公道的正義戰爭。

二袁在鄴城城外展開激戰,窮孩子鬥不過富兄弟,袁譚大敗,退守南皮(今河北滄縣西南)。

親兄弟打架,有人看著高興,也有人看不下去,從青州趕去救援袁譚的別駕王修就勸袁譚說,郭圖和辛評都是小人,你聽他們讒言自斷手足,傻不傻啊?你要是願意,我幫你去袁尚那兒說和說和。

袁譚想了想,覺得自己不傻,拒絕了王修“兄弟和睦、橫行天下”的建議。

還沒解氣的袁尚隨後就來了,袁譚再次大敗,逃到平原(今山東平原縣南)。袁尚領兵追擊,將平原團團圍住。

這時劉表終於發現兩位侄兒不對勁了,便分別給袁尚、袁譚寫信,勸他們不要“忘先君之怨,棄至親之好”。劉表覺得,二袁都是受過教育的人,自己擺出這張老臉來,怎麼都能管一點用。不料袁尚、袁譚打急了眼,哪裏還管什麼長輩,誰都不理荊州的劉老伯父。

有哥哥或者弟弟的人都知道,兄弟倆打架,占上風的肯定臭橫到底。袁尚一點都沒有給袁譚留活路的意思,圍著平原攻個不停。

眼看要被弟弟活活揍死,袁譚終於急了,想找個長輩來調停。

可是,荊州的劉老伯父離得太遠了啊……老伯父,老伯父……袁譚在心裏把自家長輩數了個遍,總算想起一個慈愛的老伯父來。

被袁譚在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想起的長者,正是曹操。

從這個角度猜一猜,其實袁、曹兩家私下的交情,應該還算不錯。曹操大概也給袁譚等人把過尿。過去把尿,現在放血,政治家庭的交往真叫人覺得溫馨。

這時佯攻劉表的曹操,已經走到西平(今河南西平縣西),在這裏,他等來了袁譚的信使辛毗(辛評之弟)。

辛毗首先代袁譚給曹伯父磕了頭請安,然後替袁譚哭了幾嗓子:嗚嗚,曹大爺,我弟弟他打我!

乖侄兒小肉肉,心疼死我了,別急,你大爺這就來!

準備馬上北返的曹操,卻又猶豫了一下。這一刹那的猶豫是由某些入戲太深的部下造成的,他們認為,既然都走到這裏了,不如就真的去打荊州,讓袁家兄弟先掐著,不足為患。

曹操想,也是啊,河北注定要玩完,動一動劉表也是應該的。

針對這種把小品劇本讀成瘋狂英語的傻蛋,沒等郭嘉開口,荀攸就撇著嘴說,袁氏四州我們沒有拿下來,袁氏十萬兵馬也沒繳械,無論是他們兄弟兩人中哪一方被兼並,贏家都又是一個袁紹。打袁紹到底有多費勁,你們最清楚。

荀攸認為,坐山觀虎鬥的真諦在於,不能讓兩頭老虎太快分出勝負,否則強壯的那隻就會過來吃人。

曹大官人還是從了荀攸,於十月率軍北上到達黎陽,端著槍虛瞄了一下鄴城。

袁尚得知曹操已北渡黃河,將要攻打自己的老巢,慌忙解除對平原的圍攻,回到鄴城。

曹操給袁譚發去了慰問信,袁譚給曹操呈上了感謝信。兩代人其樂融融。

如果保持這種狀態,袁譚未必不能有個美滿的結局。但袁譚當然不那麼心甘情願,搞了個小動作:袁尚的部將呂曠、高翔叛歸了曹操,袁譚暗中給二人送去將軍的印信,並表示理解二人做潛伏的遠大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