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是一座青山,偏要叫作青城,明明是在城裏住厭煩了,到這裏尋清靜的,適心的,又不忘牆壁橫豎的城。站在山口一看到丈人峰就喊:這真像大城門樓!一到古常道觀就驚呼:城中之城,這是皇城嘛!再就是從各條路上到呼應亭,證明道路曲彎如天津。再就是尋四方峰巒論證環拱似西安城牆。旅完了,遊盡了,果然體驗到這是一座城,不同的則是青幽罷了。
當然,所有的人並不是為尋城而來,有的聽說青城山好,就到青城山來;到了山裏要爬坡就爬坡,那條蜿蜒的山徑上更人多如蟻。上去的腰都弓起,下去的肚皆挺凸,嘴一律張著,臭汗淋漓。徑邊的樹木一片青綠,人肌發也為之青綠,恍惚間,滿山的樹也似乎是人,徑上的人也是樹了。上去的上到呼應亭,無路可走了,說:“下山吧。”就下山。問遊後的收獲,回答是:“好累喲。”
在一座八角飛翹的亭子裏,有的遊人坐了進去,驚訝亭子半倚了山半懸著空,看一陣欄下湧湧的飛雲,喊幾聲,聽聽轟轟的回音,突然間,覺得“觀景不如聽景”,很無事可做,很無聊。這時候幼小年紀的報販竟在山頭叫賣,報雖是新報,但價錢極貴。買一張來,立即又被社論吸引,幾個人為社論中的幾個字的新提法而爭論:這是什麼意思,預示著什麼動向,其新提法的背景是什麼。於是振奮的振奮,疑惑的疑惑,憂鬱的就悶悶不樂。
手持著大幅風光照的個體攝影戶,肩扛著長竹花布的滑竿的腳夫們,穿梭於每一個遊客的麵前,一邊盯著遊客腰帶上的錢袋,一邊要求拍照和坐遊,其討厭如蒼蠅。回絕了一個,又來一個,差不多已經說過五十句“不”了,最後就發怒起來,罵一聲:“滾開!”
幾乎是所有遊人的秉性,走到一塊怪樣的石頭前,就在石頭上寫字,走到一株奇異的樹下,就在樹身上刻字,連幾頁木板一張蘆席搭成的廁所牆上也寫了“××到此一遊”。遊人看遊人的留言,看過了新的遊人又寫下新的留言,有的實在憤憤不平了,就在留言之前或之後再寫上“狗屁不通”,又寫上自己的名姓。
建福宮、天師洞、祖師殿、上清宮門裏門外,階上階下已經擠滿了人,拍照的爭搶鏡頭,燒香的輪換著到龕前。連道士也變樂乎了,磬得不停地敲,經還要不停地誦,會醫道的被圍住看病,善玄術的被糾纏相麵,而茶房的道士就要一個桌一個桌地沏茶,續水,指頭蘸著唾沫數錢票。
終於有一處安靜,那是孤孤的一座無名峰,如筍一般地出現在臥雲亭的右側,沉沉靜靜,癡癡呆呆。這一塊大石頭或無知無性,或許正看著身上的一群忙亂的螞蟻在爬行,是看呆了。
但這無名峰人可望而不可即,它不在徑邊,是一座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