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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宗丞是和杜鵬舉的女兒杜英一塊逃脫的,杜英知道她爹以前曾在方塌縣的同濟藥房待過,兩人去了後,才曉得那同濟藥房是共產黨秦嶺特委在方塌縣的一個秘密聯絡點。掌櫃姓葉,留下了杜英做店員,而介紹井宗丞就去投靠了牛文治。牛文治是方塌縣的土匪,手下有幾十號人,十三杆長槍,其中卻有葉掌櫃早介紹去的共產黨人蔡一風,蔡一風在給牛文治做保鏢。

那時期,正是政府軍的69旅聯合著逛山頭領林豹打刀客,而林豹趁機擴張,接收了刀客的一些舊部,又降服了三合縣黑水溝的土匪鞏東才和方塌縣黃柏岔的牛文治。林豹的勢力比以前大了三倍後,就和69旅又翻臉對抗起來。69旅很惱火,派人策反牛文治,牛文治果然反水,林豹便反收拾牛文治,二百人把牛文治的三十人包圍在臥牛溝的小山村。但是,雙方還沒有交火,牛文治就被嘴裏塞了一把狗毛綁起來了。綁牛文治的是蔡一風、李得旺、米家成和井宗丞。那天這四人一商量,由井宗丞、李得旺去報告牛文治:得到消息,村裏的王財主家有槍,並在家裏發現了暗室。牛文治說:那就取來呀!井宗丞說:我們取不來,你去能鎮住。牛文治就去了,王財主矢口否認,李得旺就揭了牆上一幅畫,後麵有一個小洞,牛文治說:有夾牆啊?!王財主說:蓋房子時是做了夾牆,但裏麵什麼也沒藏,不信你看看。牛文治把頭伸進去,裏邊蹴著的米家成就給牛文治的下巴下支磚頭,一支磚頭牛文治頭收不回來,吱哇著叫,外邊的蔡一風、井宗丞、李得旺趁勢拿繩綁了牛文治,裏邊再取了磚頭,拉出來把狗毛塞在嘴裏。四人把牛文治獻給了林豹,林豹就嘎嘎大笑。林豹向來是一笑殺人,他手下的兵就哢嗒哢嗒地拉槍栓,槍頭全指著蔡一風他們。蔡一風說:我有些熱。把襖脫了,扔給井宗丞。林豹問:你是誰?蔡一風說:我是牛文治的保鏢。林豹說:你是保鏢你殺主子?蔡一風說:他反叛你,我就反叛他。林豹說:你叫什麼名字?蔡一風說:蔡一風。林豹說:一股子風?好!就親手拔了牛文治嘴裏的狗毛。牛文治能說話了,不罵林豹,罵蔡一風。蔡一風說:你別罵我,是你犯了地名,你姓牛不該到臥牛溝。林豹說:豹子是吃牛的,你就是不犯地名,遲早也是我的肉。又是嘎嘎地笑,手下的兵就讓牛文治跪在了地上,端槍要打時卻沒有打,用槍托敲腦殼,掏出腦漿,把一截麻繩塞進去,點了天燈。

隨後,林豹認定蔡一風是條漢子,兩人結拜了兄弟,任命蔡一風為團長,增撥了十杆槍和十箱子彈,仍讓帶著原班人留在方塌,騷擾牽製69旅。蔡一風有了自己的一支武裝,就接到秦嶺特委的指示起義,而後更名秦嶺遊擊隊。他任隊長,下設兩個分隊,一分隊長是李得旺,二分隊長是米家成。井宗丞原是個班長,提升成二分隊的排長。

秦嶺遊擊隊在方塌、三合、桑木三縣一帶活動,自然就成了69旅和各縣保安隊的新對頭,69旅和各縣保安隊圍剿過幾次,他們卻從不正麵交鋒,敵來我撤,敵走我擾,在遊擊中倒一天天發展壯大起來。過了一年,69旅和逛山打了一次惡仗,逛山死傷過半,林豹帶著殘部就往西逃竄了。這天清早,遊擊隊在桑木縣的老君殿鄉殺了一戶富豪,正給窮人分糧,得到情報:69旅開拔去追剿逛山,桑木縣保安隊也派人去配合,幾十人剛剛出發了半晌。遊擊隊就決定,趁機滅了這股保安。當時天下大雨,遊擊隊急速追到石家嶺,老遠見前邊溝裏一夥人,察看溝口泥腳窩子,其中有膠鞋印,二分隊就斜插溝畔上的苞穀地到前邊攔截,約定前邊一打響,一分隊就堵住往後邊打。苞穀已一人多高,地裏的土又黏,人一進去腳上便有了兩個大泥坨子,米家成要求隊員既要快又不能弄出響聲,沒想地裏的小道上就過來了一個老婆婆。老婆婆背著一個小孩,把小孩雙腿緊緊地拉在前麵,嘟囔著說:把婆的脖子摟緊,別讓狼從後邊抓了你!二分隊的人一跑過去,老婆婆就嚇得跌坐在地上,小孩就哭,井宗丞撲上去先捂住小孩嘴,老婆婆說:孫子病了,我背娃去山上廟裏求了香灰藥,我沒錢,就手上這個戒指你拿去。井宗丞說:不說話!一個隊員也跑過來,井宗丞讓那隊員來捂嘴,他就跑前去了。溝裏終於響了槍聲,遊擊隊一前一後壓縮著打,一頓飯時間就結束了戰鬥。

這次追擊,保安被打死了十五人,俘虜了二十三人,蔡一風估摸桑木縣城的防守該空了,於是又下令進攻縣城,並讓井宗丞帶他的一排人在前邊打先鋒。井宗丞就讓隊員換上保安的服裝,卻問那個隊員:咋沒見那婆婆和小孩出來?那隊員說:是不是從苞穀地跑了?井宗丞說:你去看看。那隊員去了苞穀地又跑回來,說:人死了。井宗丞說:你把他們掐死的?那隊員說:我沒掐,是我把他們臉朝下按在稀泥裏,按了一會兒我就走了,誰知道不經按。井宗丞罵道:把臉按在稀泥裏人能不死?!在身上摸了幾遍,摸出個大洋,讓那隊員放到老婆婆那兒去。

遊擊隊由井宗丞的排在前邊開路,到了縣城門口,站崗的在那裏燒火,正扒出烤熟的紅薯吃,見一夥保安進來,問:咋又回來了?井宗丞說:不去了。話未落扇過去一個耳光,那哨兵還以為要吃紅薯,把紅薯遞過來,井宗丞一下子奪了槍,使勁一推,那哨兵就倒在火堆上,另外三個哨兵灰眯了眼,跟上來的隊員拿槍要打,井宗丞說:不要開槍!一陣手榴彈便在頭上砸,砸得腦漿出來,後邊的部隊衝進城裏,直奔了保安隊部。

保安隊部設在城西北的德福街,原先是一家古董店,蔡一風曾在店裏當過兩年夥計,而保安隊長在那時還僅僅是個兵,盜墓拿了幾件陶器來,店掌櫃說是贗品把價壓得很低,從此懷恨在心,等到當了隊長,以店掌櫃給逛山走私文物籌備經費的罪名,拉到城外斃了,宅院充公就做了隊部。這天保安隊長的痔瘡犯了,沒有帶隊去跟隨69旅,正在木桶裏點了艾香坐上去熏,突然見進來了陌生人,抓住凳子上的槍就打,衝在前頭的米家成一下子窩在地上。井宗丞連開七槍,保安隊長當下斃命,噴過來的血卻濺了自己一身一臉,把眼睛都糊了。井宗丞抹了一把臉,罵道:陣腥的!又到內間屋,保安隊長的女人才擦洗了澡披衣服,衣服就溜脫了,嚇得趴在地上磕頭,白胖得像一堆雪。井宗丞舉槍再要打,而跟進來的李得旺阻止了,說:蔡隊長沒說讓殺她。用腳把地上的衣服踢到她身上。女人忙裹了衣服就從床下拉出一個提兜,說:裏邊有金條和大洋,饒了我。李得旺拿了提兜吆喝大夥撤走,米家成還坐在那裏,睜著眼睛。井宗丞說:撤!撤!米隊長你還看啥哩?米家成眼睛仍睜著,一動不動。井宗丞去拉他,一拉卻倒了,屁股下是一攤血,這才發現人已經死了。井宗丞吼叫了一聲,忙叫人背了米家成快走,他回頭朝保安隊長的頭上又補了一槍。

蔡一風是帶著其餘隊員去的縣政府,縣政府在一座兩層的木樓上。剛到樓門口,縣參議長出來,一邊用牙簽剔牙,一邊回頭和門裏的一個人說話,門裏的人見一夥人端著槍衝了來,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蔡一風一槍將他撂倒,那參議長回頭看了,撲踏就坐在了地上。

上了樓搜查,政府職員全趴在地板上,蔡一風用槍指著一個,說:起來!那人說:不敢。蔡一風猛地瞧見前邊站起了一個人,一槍又打過去,原來是樓過道頭放置著的插屏鏡裏照出了他自己,玻璃嘩啦碎了一地。他再說:起來!那人站起來,稀屎從褲腿裏往出流。蔡一風說:給我說老實話,誰是當官的!那人就指一個說他是厘金局長,厘金局長就被抓起來。再指著一個說他是一科科長,一科科長也被抓起來。連著又指了二科科長、三科科長,全抓了。蔡一風問:縣長呢?就聽到另一個房間裏有響動,忙衝進去,有人已經站在窗外了要往下跳,蔡一風的警衛員來不及開槍便把手榴彈沒拉弦砸過去,那人腿斷了,沒有掉出窗外仍掉進屋裏。蔡一風問:他是誰?指證的人說:縣長,縣長,我不說不行啊,你不要怪我!

井宗丞從保安隊部出來後往縣政府跑,身後一個隊員說:排長排長,你咋流血哩!井宗丞以為是保安隊長噴在他身上的血,說:那不是我的!街兩邊的店鋪哐裏哐當上門板,有人把門口的東西往家裏抱,撞倒了一個桶,泔水像蛇一樣就流過來。經過一個拐角,那裏有兩個當鋪,門裏卻跑出了兩個隊員,好像還在爭著什麼,井宗丞就喊:嗨,到當鋪幹啥去了?兩人跑了幾步又站住,一個說:啊蔡隊長眼睛不好,我看見那裏有眼鏡,拿了一副。他攤開右手,果然是一副硬腿子大石頭鏡。井宗丞說:左手!左手攤開了,是一塊銀圓。他說:這手裏咋還有銀圓?竟然就把銀圓扔到房頂上去了。井宗丞問另一個:你呢?那個眼睜著,不說話。井宗丞說:張嘴!嘴一張掉下來一塊銀圓。井宗丞用左手指著他們,罵道:你兩個狗日的,啥時候了還敢搶劫?為一塊銀圓就不怕店裏人把你們拉進去剁了?!兩個隊員趕忙回話:我們錯了,不敢了,再拿人家一針一線你槍崩了我們。說完也往縣政府方向跑,又回頭說:這事你千萬甭給李隊長說啊。井宗丞指著那兩個隊員說:滾!卻發現指著的左手小拇指怎麼短了?再看,半截吊下去,隻連著皮,一下子就覺得疼得不行。

跑到縣政府門口,蔡一風已經釋放了別的職員,也才將縣長、參議長、厘金局長和三個科的科長槍決,屍體就整齊地擺在木樓門口,地上是一攤一攤血,血是黑的,腥氣難聞。井宗丞後悔著沒把保安隊長的屍體也擺在這裏,就看見了那兩個搶劫的,又罵道:你倆肯定看見我指頭斷了,故意不說?!蔡一風過來問:你受傷了?井宗丞說:可能是保安隊長那一槍射穿了米分隊長又打在我手上的。蔡一風說:唉,米家成命這麼短。井宗丞說:誰死都不該是他死啊!蔡一風說:所以我把三個科長也槍決了。就喊叫:誰是桑木縣城人?一分隊的一個班長應聲:我是。蔡一風說:你知道醫院在哪兒,派人陪井排長去包紮手!桑木縣有個教會醫院,去了,井宗丞的左手已腫得像棉花包,醫生說如果不行就得把左手截了。那班長就打醫生,說:你這成心要毀他是不是,當兵的沒了手當什麼當?醫生說:這我沒辦法治。井宗丞說:左手不握槍,咋都行,隻要不讓我疼!治療時,醫生又說手沒有發黑,還是別截,結果左手保住了,隻把小拇指剁了。

連著兩個仗是遊擊隊創建以來取得的最大勝利,共繳獲各種槍支九十八支,子彈一百零三箱,手榴彈三百顆。沒收商號布匹十二馱子,現大洋五千塊,一起運回山中,基本解決了部隊的冬裝問題。不幸的是犧牲了米家成和四個隊員,受傷的有九人,都是皮肉傷。井宗丞截了小拇指算為斷骨,氣得他說:往後掏不成左耳朵了。但他英勇,從此當了二分隊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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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宗秀能安安全全地回到渦鎮,又能很快地就租到嶽家的十八畝地,陸菊人真是高興,更從心底裏服氣著這個男人。那天,井宗秀來楊家謝呈,給楊掌櫃帶了頂氈帽,給楊鍾帶了個銅嘴兒旱煙鍋,又給剩剩帶了一封糕點,街上買來的糕點都是麻紙包了,用細紙繩兒紮著,但這封糕點紮的卻是一條紅絲繩。楊鍾說:我以為他會在縣城給我買紙煙的,就這麼個旱煙鍋,還不是玉石嘴兒?!陸菊人把糕點讓剩剩吃了,把紅絲繩紮了頭發,她知道這是頭繩。

陸菊人紮著紅頭繩去河裏洗衣裳,原本是帶了在集市上買來的皂角莢,但走過老皂角樹下,樹上還是掉下來了兩個幹皂角莢,她喜出望外,就看到不遠處一堆人圍著,大呼小叫地看熱鬧。陸菊人問:那裏啥事?旁邊人說:劉鎖子罵媳婦哩。陸菊人說:劉鎖子沒本事,就會打罵媳婦。旁邊人說:那媳婦說一朵花插在牛糞上了,劉鎖子就躁了。陸菊人提了籃子去南門口外的河邊,在石頭上砸皂角莢,砸得一堆的白沫,心裏卻說:一朵花插在牛糞上?那可能是花身上也有臭味,隻能在牛糞上長麼。說過,自己倒也笑了,一扭頭瞧見右邊的水麵上有氣泡,一朵一朵的像是在長蘑菇,她知道那裏有了鬥魚。黑河白河裏有鬥魚,但平日並不多見,陸菊人便好奇了,悄悄走過去,果然兩條鬥魚都長得色彩斑斕,先是眼對著眼,一動不動,再是咬起來了,嘴咬嘴,不鬆口,後來雙方竟繞著如同水中有個軸而旋轉,就像是推石磨。丟一顆石子進去,鬥魚仍不肯罷休,不知怎麼她就想到了渦鎮上的人,在一群人裏當然跳出來了井宗秀。她說:胡想些啥呀!開始洗衣服。陸菊人帶的髒衣服並不多,但她整整洗了一後晌,直到乳房漲得難受,撩起褂子擠了擠奶,才往回走,而街上又亂哄哄的,是楊鍾他們在殺猴。

三天前,老皂角樹下就殺過李景明家的狗,聽李景明說,這狗坐在他家院裏的香椿樹下,突然說了人話:老的太老,小的太小。狗說人話,這是忌諱的,當然就殺了。可這個後晌,有人看見虎山灣的龍王廟廢址上冒著紫氣,忽起忽止,去見了原是醉臥著一隻山猴,縛住抬了回來,老魏頭說:獨猴不吉。楊鍾、唐景、鞏百林他們就殺猴,猴肚子裏竟然倒出一鬥五升酒。

鎮上接連出些怪事,人們還在詫異,又傳出井宗秀在十八畝地裏種鐵棒筍,還要辦醬貨坊呀,一時間,舌頭是軟的,說啥話的都有。

渦鎮是有人種筍,都是大葉子萵筍,鐵棒筍隻有黑河上遊的鐵關鎮生產,那裏的萬祥寶牌醬筍很著名,秦嶺十六個縣都銷售。但鐵關鎮的醬筍那是獨有的水土和一套奇特的製作技術呀,好多人就認為井宗秀是窮急了,越窮越要折騰,越折騰那會更窮的。陸菊人卻不這麼看,井宗秀是窮,折騰了或許就日子好起來,如果不折騰那就一輩子這麼窮著,世上任何草木,哪個不在努力著長,長高了哪個又不再要開個花、結個籽的?她隻是不曉得井宗秀要種筍做醬貨具體有哪些措施。如若可能的話,也讓楊鍾跟著一塊幹。陸菊人還沒來得及去問井宗秀,剩剩就發燒了,剩剩是動不動就發燒,她抱了去安仁堂找陳先生。

安仁堂在鎮的西南角,門麵不大,有個小院,院外那棵婆羅樹卻樹冠長得像傘蓋。全鎮就這一棵婆羅樹,花和苜蓿一樣,果和核桃一樣,鎮上人一直傳說哪一枝股上的花繁果多,枝股所指的方向,來年就五穀豐收。陸菊人抱著剩剩在樹下看,想看看繁花多果的枝股是不是指向有井宗秀十八畝地的白河岸,但樹上的花早謝了,連果實都落完了。放下剩剩,剩剩的眼睛靈活起來,見院門開著就往裏跑,陸菊人拉住,一試額顱竟然不燙手了,她說:你給我作怪,一來安仁堂你就燒退了?!便聽到上房裏陳先生在和人說話。陳先生給人看病,嘴總是不停地說,這會兒在說:這鎮上誰不是可憐人?到這世上一輩子挖抓著吃喝外,就是結婚生子,造幾間房子,給父母送終,然後自己就死了,除此之外活著還有啥意思,有幾個人追究過和理會過?算起來,拐彎抹角的都是親戚套了親戚的,誰的小名叫啥,誰的爺的小名又叫啥,全知道,逢年過節也走動,紅白事了也去幫忙,可誰在人堆裏舒坦過?不是你給我栽一叢刺,就是我給你挖一個坑。每個人好像都覺得自己重要,其實誰把你放在了秤上?你走過來就是風吹過一片樹葉,你死了如蘿卜地裏拔了一棵蘿卜,別的蘿卜又很快擠實了。一堆沙子掬在一起還是個沙堆,能見得風嗎?能見得水嗎?哦,德生,你去拿幾顆婆羅果給剩剩耍吧,他喜歡這個。屋子裏就出來了陳先生的徒弟,笑眯眯的,說:來啦?陸菊人說:先生正看病著?德生說:還沒病人。陸菊人說:我聽見他說話的。德生說:剛是給我說的。陸菊人進了屋,真的是陳先生一個人在那裏坐著喝茶,她說:先生知道我來了?陳先生說:剩剩又病了?陸菊人說:你說這是咋回事,他幾次發燒,額顱燙得像炭一樣,一到你這兒卻又好了!陳先生說:你已經給他治了麼。陸菊人說:我哪會治?!陳先生說:你見過山上的猴子相互撫摸呀,捉虱子呀,那就是猴子在治病。你一路抱他哄他拍他給他試額顱,也是給孩子治病的。陸菊人說:是這回事呀!陳先生說:以後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你就不用再往我這兒跑了。陸菊人說:那不行呀,這些年我都依賴慣了,就是不看病,聽聽你的話也好,不來這心裏總不踏實麼。說完去看爐子上的水壺,水壺裏還有水,就伸手拿了掛在牆上的幾件衣服。德生說:才穿了三天,不用洗啦。陸菊人把衣服又掛好,說:以後所有穿髒的衣服都給我留著,十天八天了我來洗。而這時,有個男的陪著媳婦來看病了,陸菊人便抱了掃帚去掃院子。院牆角站著剩剩,叫著讓娘往牆頭上看,那是一枝牽牛蔓,陸菊人似乎看到一個精魂努力地從牆根長出來,攀上了一根竹棍,再攀上院牆,在那裏顫活活地綻開一朵花。她說:不敢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