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渦鎮的人先看到回來的每一個兵都背著兩杆槍、三杆槍的,又拉運了那麼多糧食,敲鑼打鼓,歡呼英雄,可是當得知犧牲了五十一人,那些沒有看見自己的丈夫或兒子的就呼天搶地地痛哭了。井宗秀讓人請寬展師父,要她連夜去白河黑河兩岸的大小寺廟裏把那些和尚們都召來,準備等五十一具屍體搬回後舉辦一場焰口,為死者超度。自己又親自去了楊記壽材鋪,詢問鋪裏還有多少棺?楊掌櫃說隻有十一個,他說得緊急招人再做四十個,楊掌櫃叫苦這怎麼做得出來,就是發動全鎮的木匠都來做,也沒有那麼多現成的木板。井宗秀從來沒有那麼急逼過,他腮幫沉陷,雙眼赤紅,嘴唇上、下巴上有了稀稀的胡子,說:這你得想辦法呀伯,所有花銷預備旅來付,你一定得想些辦法!
楊記壽材鋪平日隻雇著三個短工,全渦鎮的木匠也就七人,把這七人都召集到壽材鋪後院,七人中有三人說家裏有木板,他們可以在家裏做,做好了就交過來。楊掌櫃知道這三人不願意來是擔心以後付錢時說不清,也就沒再勉強,剩下的那四人和三個短工便連夜解板,刨的刨,鑿的鑿,叮叮咣咣做起來。楊掌櫃估摸了一下,這七人即便不吃不喝不睡覺地幹活,也不可能一下子做出幾十個棺的,他就沒吭一聲,拄了個棍兒,天還沒亮出了鎮,往黑河岸的毛家村和高家寨去。毛家村和高家寨有六七個木匠,往日他們也做些棺賣給鋪裏,楊掌櫃便謀算著在他們那兒再收些現成的棺,如果沒有現成的,讓他們加緊製作,或有木板的,把木板能先賣給鋪裏。
黎明前的夜特別黑,楊掌櫃沒有打燈籠,灰的是坑,白的是水,他熟悉這段路,也習慣走夜路,手裏的棍兒不停地敲打路邊的草,防著蛇出來。但他咳嗽得厲害,時不時就喘不上氣來,要站住撐著棍兒歇歇。走到了虎山崖下,突然風雨大作,他後悔自己出門前沒有看天象,身上的衣服全濕了,就在龍王廟遺址前的那棵柏樹下躲避。柏樹又粗又高,卻沒有多少柏朵,雨仍是落下來,往眼裏鑽,往嘴裏流,但靠緊樹身,畢竟能擋些風,不至於被抓了去。想著預備旅去打阮天保怎麼就死去那麼多人,比阮天保來打渦鎮還要死得多?井宗秀和阮天保都是渦鎮人,發小呀,咋鬧到不共戴天呢,他們不共戴天了,倒使渦鎮遭了殃!楊掌櫃又咳嗽起來,喉嚨裏像是有著雞毛,似乎一會兒沒有了,一會兒又有了。他想著,井宗秀、阮天保都是他拿眼看著長大的,小時候他們和楊鍾、陳來祥都一樣地淘氣,爬高上低,兩個膝蓋上總是碰得結痂,又一樣地不愛洗臉,不愛剃頭,鼻涕吊得多長,可怎麼井宗秀、阮天保倒能行了,是能行了才當了預備旅的頭兒和紅軍的頭兒,還是當了預備旅的頭兒和紅軍的頭兒才折騰這麼大的動靜?真個是要看什麼神就看這神住的什麼廟啊!楊掌櫃是搞不懂了他們,他們小時候玩占山頭,在糞堆上你推我下去,我推你下去,而現在卻成了死那麼多人,不管是預備旅的兵,還是紅軍的兵,那些人都是父母生的,都是血肉身子,還都有媳婦和孩子!楊掌櫃站起身,要繼續往毛家村和高家寨去,他聽見了柏樹在咯吱咯吱響,朝樹上瞅了瞅,唉,柏樹該是一百二三十歲了吧,也受這麼大的風雨!喉嚨裏再次有了雞毛,急迫地咳嗽,就是咳嗽不出來,人完全縮起來,在地上蹴成一疙瘩,而同時聽到柏樹的咯吱聲越來越響,還奇怪得像是在呻吟,呻吟裏又像是在說話:我隨你,我隨你。楊掌櫃嚇了一跳,仰頭往柏樹上看,這時候柏樹被扭折了,轟然倒下,就壓在了他的身上。
陸菊人在風雨剛起身時也趕到壽材鋪,沒有見到公公,以為他是去另外的三個木匠家了,並沒有在意,可忙活了一夜,半早晨該給匠人們做飯呀,公公還沒有回來,心下就有些疑惑。立在桂樹下張望,蚯蚓呼哧呼哧地跑著,喊住了要蚯蚓去那三個木匠家看看情況,蚯蚓卻告訴了她:聽說搬屍回來了!
是搬屍回來了,杜魯成和五個兵背著槍,渾身的泥水,先進的北城門洞,拴著的兩個狼崽子就拽著鐵鏈子,使勁地叫喚。杜魯成的氣色不好,拿槍托子打了一下,狼崽子安靜下來,後邊的兩輛木軲轆車也進了門洞。門洞裏有槽道,車軲轆卡在那裏,每輛車都跟著五個婦女,連抬帶推,車上蒙著的白布就鼓起一個一個圓包,似乎裝著西瓜或者葫蘆,一會兒滾到車廂這邊,一會兒又滾到車廂那邊。井宗秀在那裏迎接,問杜魯成:屍體呢?杜魯成說:都在車上。將軲轆車上的白布一拉,是一車廂平擺的人頭。人一死,五官全變了形,一個個人頭血肉模糊,不是斜著眼,就是張著嘴,慘不能睹,所有迎接屍體的人哇地就失聲大哭。井宗秀說:咋都是人頭?杜魯成低聲說:是費了好大勁把屍體都找到了,召雇的那四十人每人一具,人背或者驢馱,天黑到桑樹坪,他們把驢放了,人都逃跑,隻抓回來了十個婦女。這十個婦女沒辦法把屍體搬回來,路又那麼遠,隻能搬回來人頭。井宗秀再沒說多餘話,臉陰著,再把白布蓋了人頭,讓拉到廟前照壁下設靈堂公祭。
設了靈堂,一一安放人頭,數了數,也隻有四十七顆。井宗秀又問杜魯成:犧牲了五十一人呀,怎麼不夠?杜魯成說:是少了四顆,要麼是什麼都沒有了,要麼是隻有半個腦袋。幸好少的四顆頭都不是渦鎮人,陳來祥找了四個葫蘆,用麵粉揉了一層,畫上眉眼。寬展師父和十三個和尚尼姑在那裏做法事,上香,轉圈,再上香,然後在尺八聲中反複念誦經文。井宗秀第一個穿了白布長衫,所有人都穿了白布長衫,跪在那裏燒紙。雨仍然在下,雨澆濕了他們全身,分不清臉上流的是淚還是雨,但雨沒有滅香,香一直旺旺地燃,而燒起的紙更是火勢熊熊,紙灰衝天,再落下來,腳下的稀泥就成了黑色,每個人的白布長衫全成了髒兮兮的黑泥片子。
五十一個陣亡人有二十一個是渦鎮人,其中五戶人家在靈堂上大哭大鬧,怎麼勸也勸不住,怎麼拉也拉不起。而鞏百林的本族叔,已經八十六歲,拄著拐杖也來了,看了看兒子的腦袋,兒子的眼睛一直睜著,陸菊人用手抹,眼皮不合,把濕手帕在燒紙的火上烤熱再敷,眼皮還是不合,老頭兒說:兒呀,早死早托生!兒子的眼睛竟然慢慢合上了。他走到井宗秀麵前,說:宗秀,給這麼多人辦焰口,從來沒有的事啊!他們和你是一輩或者還比你小,就不必穿白長衫啦。井宗秀突然號啕痛哭,說:我沒有保護好他們啊!
井宗秀一哭,那幾戶人家也都不再哭鬧了,他們隻要求著能把死者厚葬,周一山杜魯成就答應每一個死者配一副棺,墳頭上還要豎一塊碑,然後在鎮中建一座塔,塔上刻上連同以前攻打老縣城、保衛渦鎮時所有陣亡者的名字,讓他們英名永世流芳。再給每個陣亡人家發放十個大洋的撫恤金。
但是,在埋葬五十一位陣亡者時,楊記壽材鋪抬來的現成棺是十一具,連日連夜新做出來還沒上漆的是八具,一共十九具,還有兩具已做成了一半,這正好是二十一具,井宗秀就讓先把本鎮籍的亡者盛殮入土,至於剩下的三十具,當然還要加緊製作。他就喊:楊伯,楊伯!沒人答聲,人群裏也沒有楊掌櫃的身影。陸菊人就慌了,急忙往家裏跑,擔心公公身體不好又勞累了在家裏歇息,但跑回家,家裏還是沒有。剩剩和幾個孩子在巷道裏跳繩,她又問看見爺爺了沒,剩剩說沒看到,她腦子裏轟轟響,在院子裏火燒火燎地打轉,而門樓的瓦槽貓還臥著。她說:我爹呢,我爹呢?貓沒有反應,仍是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等陸菊人再返回照壁前,楊掌櫃被人背了回來,人已經死得僵硬。
整整一夜風與雨,虎山崖駐守的一班士兵並沒有聽到柏樹扭折倒地的轟聲,第二天後晌他們輪換下山,經過龍王廟舊址,打老遠沒見了柏樹,跑近去,才發現柏樹倒在那裏,樹底下還壓著楊掌櫃。
五十一具屍體還沒埋葬,卻又死了楊掌櫃,人們像遭了電打雷擊,瞬間失去知覺,半天緩醒過來了,想楊掌櫃怎麼就死在龍王廟那兒,多粗多高的柏樹怎麼就扭折了,又偏偏壓在他身上?沒有眼淚,也哭不出來,使勁地跺腳,拿了拳頭捶打自己的胸膛。鄭老頭來了,康艾山來了,馬六子來了,陳皮匠患了連瘡腿,拄了根拐杖也來了,見陸菊人用手帕在擦拭著公公鼻孔耳孔裏流出的血,血似乎沒有凝固,還往出滲,就撕了手帕,搓了個布條兒塞進鼻孔耳孔,又為公公整理衣服,從懷裏竟掏出一個豌豆麵饅頭來。陳皮匠說:這饅頭是我給的,可憐老哥還沒有吃啊!陸菊人說:你給他的饅頭?你啥時給的?陳皮匠說:昨日天黑了多時,我正端了碗在店門口吃飯,你爹急急忙忙經過門前。我說你這是到哪兒呀,他說到毛家村高家寨去,還有饅頭沒,我說有是有,都不好,是豌豆麵蒸的,他說豌豆麵饅頭有嚼頭,就是屁多。揣在懷裏了,還給我笑笑走了的。陸菊人說:毛家村高家寨有幾戶木匠,常賣棺給我們鋪的,我爹肯定是去要找人家呀,半路上在柏樹下避雨,讓扭折的樹傷了命。井宗秀感歎了半天,也要把楊掌櫃安頓著一塊公祭,陸菊人不,說她爹不是陣亡的,後事她自己料理,就背了楊掌櫃回去。剛把楊掌櫃扶起,楊掌櫃嘴裏流出一大攤血,已經發黑,像糨糊一樣。花生說:姐,讓我把楊伯的嘴包一包。陸菊人說:不包,你在後邊扶著。她背起了楊掌櫃就走,一邊走一邊說:爹,我還沒背過你哩,你讓我背,咱回。楊掌櫃的身子似乎就輕了許多,而臉挨著陸菊人的肩,他再沒流出一滴血在陸菊人的衣服上。背回了家,按習規在外邊咽了氣的人是不能停屍在家裏的,陸菊人偏把公公背進上房,卸下門板停放在當堂。緊隨而來的有井宗秀、杜魯成、周一山和一夥鄉親,他們幫忙給楊掌櫃洗身子,換老衣,而楊掌櫃的七竅和肛門又開始往外出血,就一一用棉花塞了,再擺靈堂,點蠟、上香、燒紙。陸菊人讓井宗秀他們都快去照壁那兒料理,那裏畢竟是全鎮的事,這裏有花生在,需要了,花生再去叫你們來。
井宗秀他們一走,花生看著陸菊人拉了剩剩跪在靈堂前,說了句:爹、爹,你就也不管我們娘倆了?!而貓從門樓瓦槽裏下來,悄沒聲息就進了屋,站在了楊掌櫃的靈床邊,突然地,楊掌櫃卻坐了起來。花生啊地叫了一下,楊掌櫃又倒下了,陸菊人忙過去察看,叫著:爹,爹!楊掌櫃沒有氣息,人是死的。花生說:姐,這是咋回事?陸菊人低頭看到了貓,她說:以前聽人說過,人死了貓是不能到跟前來的,來了會詐屍的,真的就有這事。她對貓說:你看過了,你去吧。貓就又回到了門樓的瓦槽裏。
二十一具棺先將本鎮籍的二十一人埋葬了,再製作三十具棺幾天裏根本不可能,更何況也沒有那麼多的木板了,馬六子年長,他建議找些裝糧食的板櫃,把四條腿鋸掉了當棺來用。井宗秀采納了,就出錢在全鎮收購板櫃,一定要好木料、厚木料的板櫃,很快也就把三十具屍體體體麵麵地埋葬了。楊掌櫃是最後埋葬的,他賣了一輩子壽材,到頭來自己竟沒了個棺,陸菊人哭著說:沒有木料,那就伐樹解板吧,寧可多停放幾天,必須要我爹睡個最好的棺入土。她在鎮子裏尋樹,鎮子裏多是柳樹榆樹和槐樹,這些樹木質都不好,木質好的樹又都不粗,井宗秀說,要麼把十字街口老皂角樹伐了,要麼在130廟裏伐那棵老柏,陸菊人都搖頭。陳來祥說:壓死楊伯的不是龍王廟舊址上的柏樹嗎,把那柏樹抬回來看行不行?一句話提醒了大家,便去了十六個人把柏樹抬了回來,人們才發現柏樹之所以能被風雨扭折,是下半部全空了心。樹空了心無法解板,陸菊人卻跪在楊掌櫃的靈堂前,說:爹,這柏樹活該是你的,最好的棺是四頁板,給你的這是一頁板啊!她就讓把樹截成了筒,更加掏空了裏邊,兩邊裝了擋頭,然後刨光雕鑿,果然是一具極其豪華的棺。陸菊人就把楊掌櫃下葬到了楊家祖墳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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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埋了所有的死者,那十個召雇來搬屍的婦女,杜魯成並沒有放她們走,讓嫁給預備旅在這次作戰中有功的光棍。婦女中有三人是結了婚,在銀花鎮都有了孩子,哭哭啼啼一定要回,杜魯成沒強留,而另外七個同意留下,就由她們選,各自選了一個。可已經給七個光棍準備了房子,也說好第二天一塊兒辦個儀式的,當天晚上,突然七個婦女就失蹤了五個。那些光棍去追,遠遠看到五個婦女在河岸上狂奔,追不上,鳴槍嚇唬,三人鑽了山林沒有找到,兩個跑不及了跳河,光棍們跑到下遊水裏去擋,撈上來了都昏迷不醒。在鄰近村裏借了一頭牛,把婦女橫著搭在牛背上,拉著牛走動,婦女的口裏鼻裏是流出很多水,但人還是沒活過來。村裏人把屍體草草埋在河岸的荒地裏。七個光棍隻有兩個成家,剩下的五個心總不甘,又去找陣亡的那些兵的媳婦,有的是托人說合,有的就自己直接上人家屋裏使強用狠,惹出一些是是非非。這些情況井宗秀都知道了,井宗秀沒有管,他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了兩天一夜,出來的時候,兩個鬢角都有了白發,而嘴唇上、下巴上的稀疏的胡子卻三指長。蚯蚓一直坐在門口,說:你出來了,想吃啥喝啥?他說:先把便桶提出去,把主任給我叫來!
井宗秀向周一山了解去銀花河後的這些日子裏鎮上的情況,周一山當然說了如何監管阮氏族人的事。井宗秀說:阮上灶是不是逃脫了?周一山說:是逃脫了,至今下落不明。井宗秀說:他是去給阮天保通風報信了。驚得周一山目瞪口呆,扇了一下自己臉,後悔他隻是監管了防止在鎮上搗亂,沒想到阮上灶竟能去了銀花鎮。井宗秀說:我這次出去沒弄好,太慘啦,是太慘啦!之所以沒有抓住阮天保,又死了這麼多人,都是吃了阮上灶的虧,我是把阮天保和姓阮的區別對待的,倒沒料到打斷的骨頭還連著筋!周一山說:現在死的人都埋了,埋了也不是一了百了,死的人不瞑目,活的人也得出冤氣啊。井宗秀說:你說咋辦?周一山說:這次禍害了五十多人,以後誰知道還會出啥事,既然是埋在鎮上的炸彈,隻能留不得他們了吧?井宗秀問:一共有多少?周一山說:五戶十八人,沒了阮上灶,還有十七個。井宗秀說:是不是人多了?周一山說:斬草就得除根。井宗秀說:給我點一支紙煙。十七個,咱死的是五十一人啊,還不算楊伯。
八個光棍又有了四人和那些陣亡兵的媳婦配了對,剩下的四個一有空就在酒館裏喝酒,喝空的幾個酒壇子你歪我倒地也都醉了,正罵著:×都叫狗日了!店掌櫃說:周主任咋在街上?他們才閉了嘴,趕緊從門後溜走。周一山是到了中街上,站在老皂角樹下,幹皂莢掉下了三個,但他沒理會,拿眼看著幾個兵從三道巷拉來了一條繩拴著的七個阮族的人,又看著從四道巷也拉來的用繩拴著的三個阮族人,就等著古井巷的動靜。不一會兒,狗在咬,古井巷的七個姓阮的都拉出來了。周一山並沒有說話,轉身往北門口走,又上了城門樓,他身後是一溜十七個姓阮的男女老幼,兩邊的士兵都端著帶刺刀的槍,陽光就在刺刀上跳躍。消息很快就在鎮上傳開,人們見麵再不是往日問候吃了嗎,而是:你知道不,姓阮的都被抓到北城門樓上了!聽到的人要說:抓姓阮的幹啥?說話的人用手做一個砍的動作,說:這話不敢給人說!都在見人就說,都在說過了叮嚀不要給人說,而最後就成了:為什麼預備旅要抓姓阮的,是他們在這次攻打銀花鎮時派阮上灶去通風報信,才死了五十多人。被繩索拴了到城門樓上去,知道他們竟然是一路小跑著去的原因嗎,那是五十一個冤魂在拽著推著他們走的。姓阮的這一下死定了,雞犬不留,周一山已經去渦潭察看過了,要把他們像下餃子一樣全投進去。有人就開始琢磨起那五戶姓阮人家的房子了,是賣嗎,能買嗎,古井巷的那兩個屋院可是個好宅子。
這一天,楊掌櫃的頭七,陸菊人拉著剩剩去公公墳上祭奠,走到街上,有一家放鞭炮,一打問,是蔣高富給兒子結婚。陸菊人覺得奇怪,蔣高富的兒子陣亡了,結什麼婚?旁邊人說:是結陰婚。陸菊人這才噢了一聲。渦鎮以前是有過結陰婚的事,家裏若死了年輕男人,如果誰家也正好死了女兒,媒人作合,將兩人孩子埋在一起,就是結陰婚。陸菊人才要問女方是哪裏人,是怎麼亡故的,便見那四個光棍兵又喝了酒去找蔣高富,雙方就吵起來。一個說:我兒連個啥啥都沒見過,就死了啊!一方說:我們還活著,見過女人的×嗎?一方說:別鬧,今日是我兒的喜日子,我不會打你們,快走吧。一方說:你兒子的喜日子?你把分配給我們的媳婦從河灘挖出來給你兒子辦喜日子?!一方說:分配給你們的,成家了嗎?胡攪蠻纏,滾!一方說:不滾,咋?!你要給你兒子配婚也行,你得拿買錢呀!圍觀的人就起了吼聲,有人喊:打這狗日的!一時就亂打了起來。陸菊人不好去勸解,拉了剩剩繞道就走,卻有人在叫她,回過頭來,是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