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抗日戰爭,不能不提一個名叫陳納德的美國人。
史富餘在沾益機場見過陳納德,這個身材魁梧、麵貌凶惡的美國人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多年後,史富餘還能描摹出陳納德的容貌。史富餘說陳納德的長相就像一頭老鷹,眼睛深陷,鼻子高聳,整個麵部就像刀砍斧鑿的一樣粗糲,臉上疙疙瘩瘩,就像用粗砂子剛剛打磨出來的,看起來令人恐懼。
1938年史富餘參加修建沾益機場。沾益機場是當時中國最繁忙的機場之一,新一軍老兵吳作勇當年和戰友們就是從這座機場出發,坐著飛機,飛越重重關隘和喜馬拉雅山的寒冷氣流,躲避日軍高射炮火的攻擊,來到了印度藍姆伽,成為了新一軍中的一名軍人。
第一次入緬戰役結束後,雲南成為了滇緬戰場和滇西抗戰的最前線。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雲南人在修建了滇緬鐵路、滇緬公路後,又出動150萬人,依靠著雙手修建了28個飛機場,還對原有的24個飛機場進行了擴建和加固。這樣,雲南成為整個“二戰”時期飛機場最為密集的省份,多達52個。
史富餘就是這150萬人中的一名,他擔任繪製圖紙和機場建設的指導工作。
史富餘說,陳納德是一個對滇緬戰爭作出過貢獻的美國人。
陳納德在來中國前,在美國空軍中隻是一名上尉,鬱鬱不得誌,他當時已經年過不惑。而且,種種跡象表明,陳納德上尉在天空晴朗無戰事的美國,再沒有升職的可能。那時候,他可能已經做好了歸隱江湖的打算,在自己家的農場裏開著拖拉機,春種秋收,頤養天年。
就在這時候,陳納德在美國遇到了一位名叫毛邦初的中國將軍。毛邦初是蔣介石第一個夫人毛福梅的侄兒,在國民政府空軍任職。抗戰前夕,蔣介石深感中國的空軍根本無力與日本空軍對抗,就派毛邦初去美國遊說願意來中國作戰的美國退役空軍。
毛邦初的姑姑毛福梅是蔣介石當初由父母包辦的妻子,是蔣經國的母親。抗戰初期,毛福梅在蔣介石的老家慈溪溪口被日軍飛機炸死。
在美國,一個偶然的機會,毛邦初看到了陳納德的飛行表演,他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飛行表演結束後,毛邦初邀請陳納德奔赴中國,陳納德沒有答應。他覺得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家不是他施展才能的舞台。
事實上,當時的陳納德有他驕傲的資本。空軍上尉陳納德已經掌握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空戰技術,隻是還沒有得到驗證和實踐。
飛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就出現在了戰場上,主要做偵察敵情用。聽說那時候的飛機上沒有任何設計裝置,雙方的飛行員如果在遼闊的天空中冤家路窄邂逅相逢,就互相用手槍射擊,如果手槍子彈打完了,就互擲物品攻擊對方,飛機上能夠丟的東西,都丟給對方。東西丟完了,就吐口唾沫羞辱對方。口幹舌燥後,雙方展翅分飛,各回各家。
陳納德創立了飛行編隊。陳納德認為飛行在天空中的飛機就像大海中航行的艦隊一樣,作戰時也應該按照戰術和編隊攻擊對方,或者躲避對方,迷惑對方,而不應該一對一死拚,這種村夫互毆的作戰方式遠遠不能適應現代的軍事需要。
但是,陳納德的空軍作戰思想沒有人願意聽。在美國軍隊裏,陳納德隻是一名脾氣暴躁的上尉;在當時陽光普照的美國,戰爭是沒有人願意談論的話題。陳納德沒有用武之地。
陳納德時刻盼望著他創立的以多打少的空戰戰術,能夠在戰場上大顯身手。
機會來了。
有一天,在美國空軍界懷才不遇的陳納德接到了宋美齡的來信,詢問他是否願意來中國展示自己的才華。
陳納德沒有想到宋美齡會來信邀請他,宋美齡在美國生活過,她的美貌、
氣質和才華多年來都是美國上流社會談論的熱門話題。這封跨越了遼闊太平洋的來信,改變了陳納德的一生。
陳納德答應了。
那時候,美國還沒有卷入中日戰場,
山本五十六的聯合艦隊還沒有從日本兵工廠造出來;歐洲的天空中戰雲密布,希特勒的裝甲軍團正在夜以繼日地打造……但是這一切與遙遠的美洲有什麼關係?那時候美國已經從史無前例的金融危機中走出,享受著難得的安詳。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陳納德護照上的職業一欄填著:農場主。
“農場主”陳納德來到中國。
蔣介石任命陳納德為空軍顧問。名義上為顧問,實際上行使著中國空軍訓練、調配和作戰的職權,相當於中國空軍的副司令。陳納德沒有想到中國這樣看重他,而他在美國隻是一名上尉,相當於營長。從營長飛躍為副司令,連升很多級,讓陳納德無限感慨,他表示一定要為中國訓練出一支“空中裝甲軍團”,不負厚望。
然而,陳納德在考察了中國的空軍後,才知道當時的中國空軍有多落後,有多衰憊。中國空軍號稱擁有500架飛機,實際上能夠起飛的還不到100架,而能夠參與作戰的更少。當時的日本能夠參與作戰的飛機就有4000架。100架對4000架,陳納德感到任重而道遠。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美國人陳納德雖然沒有讀過《論語》,不知道孔子,但是他用孔子的思想來武裝自己的頭腦,他就要用中國孱弱的空軍力量與日軍作戰。
陳納德加緊訓練中國空軍。
日本人知道了有美國人幫助中國人訓練空軍,就向美國政府提出了抗議,要求將陳納德叫回去。美國政府把日本的抗議告訴了陳納德,陳納德回答說:“等到中國的土地上最後一名日本人離開了,我也就離開了。”
那時候的美國是中立國,在中日戰爭中不能偏向任何一方,陳納德的出現會授人以柄。在中美雙方的協商下,陳納德轉入幕後,繼續幫助中國人訓練空軍。
他等待著中國空軍能夠上演奇跡。
然而,陳納德的空戰思想還沒有來得及實施,全麵抗戰就爆發了,中國空軍很快消耗殆盡。
日軍的飛機全麵轟炸中國,不但轟炸前線的中國軍隊將士,還轟炸後方的平民百姓。
史富餘說,那時候昆明的上空經常出現日本的轟炸機。日本的轟炸機非常狂妄,連戰鬥機都不帶,就直接飛到了昆明上空,狂轟濫炸。按照空軍的教程,轟炸機必須在戰鬥機的護航下,才能執行任務,因為轟炸機本身沒有自衛能力,一旦被攻擊,連還手的能力都沒有。可是日本的轟炸機就敢不帶戰鬥機護航,獨自執行轟炸。為什麼?因為中國的天空中沒有中國的戰鬥機,日本的飛機在中國的天空中暢通無阻。
那時候中國的防空能力同樣非常薄弱,昆明連打飛機的高射炮都沒有。日本人的轟炸機來了,防守部隊就架起機槍打。機槍的射程才有多遠啊,在不考慮地球引力的情況下是1500米,而對空掃射,考慮到地球引力,估計還不到1000米吧。而日軍的飛機在1000米的高空隨意遊弋,想怎麼飛就怎麼飛,想怎麼投彈就怎麼投彈,地麵上的人隻有挨炸的份兒。
史富餘至今還能記得日本飛機在昆明上空追著逃亡的人群轟炸的情景,站在地麵上的昆明市民連日本飛機上的徽章和日本人的臉都能看清楚。日本的飛機飛過,地麵上的樹木像波浪一樣被吹得倒向一方。這不是一場戰爭,這是一場殺戮,是惡狼對羊群的殺戮,是老鷹對兔子的殺戮。
而且這場殺戮的主動權完全掌握在日本人手中,他們想什麼時候來殺戮,就什麼時候來,想殺戮多久,就殺戮多久。
空軍上尉陳納德悲憤不已,他回到美國,向羅斯福要500架飛機、1000名飛行員、2000名地勤人員,要求帶著他們去保衛中國領空。
索要500架飛機、3000名人員,即使對於飛機眾多的美國來說,這也無異於獅子大張口。而向美國張開大口的,居然是一名地位卑微的小小的美國空軍上尉。
很多人認為這名空軍上尉很狂妄,他們對這名狂妄的空軍上尉嗤之以鼻,認為野蠻的東方讓他成為了瘋子。更多人認為陳納德是在異想天開,他在徒勞無益地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是,極富韌性的陳納德沒有瘋,也沒有異想天開,他不斷地奔波在美國國會大廈的各個部門之間,運用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在那些勳章閃爍的將軍們麵前,上尉陳納德沒有絲毫膽怯和懦弱。
在這些將軍麵前,甚至在羅斯福麵前,盡管陳納德熱情澎湃,據理力爭,但還是沒有人敢答應陳納德的請求。
那時候,美國是一個中立的國家。
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陳納德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美國國會通過了《租借法案》。這個法案的內容就是美國可以為盟國提供戰略物資。
這是1941年3月,太平洋的這邊,玫瑰花盛開在溫暖的陽光下;而太平洋的那邊,廢墟下的瓦礫間,野草還沒有吐綠。此刻,中國已經獨自支撐了艱苦卓絕的四年抗戰,用一次次血戰,用幾百萬大好男兒的血肉之軀為矛,用大好河山做盾,與日軍的飛機、坦克拚死廝殺,終於保得半壁江山。這四年來,我們孤立無援,我們彈盡糧絕,我們用最後一絲殘餘的力氣支撐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不讓自己倒下。
此時,我們終於迎來了美援。
當時,美國軍界雖然沒有完全同意陳納德的戰爭清單,但也願意提供給中國1⑻架飛機,100名飛行員和190名地勤人員。陳納德非常高興,因為中國空軍當時已經喪失殆盡,而這些美國飛機和人員,對於中國無疑是雪中送炭。陳納德在當天的日記中興奮地寫道:“在抗擊日軍的戰鬥中,我第一次有了我們需要用來打敗他們的一切東西。”
史富餘說,當時美國和日本沒有開戰,所以隻能暗暗地支持中國,100架飛機隻能拆卸打包,以貨物的名義,用輪船載運到仰光後,又轉運中國昆明,重新組裝;而290名人員,隻能以誌願者的身份參加,而誌願者,又不能是美國現役軍人。所以,這290名人員都辦理了緊急退休的手續,然後像當初的陳納德一樣,懷揣護照登上輪船,先轉道澳大利亞,再登陸中國,而這些美國人護照上的職業一欄五花八門,有的填寫建築師,有的填寫音樂家,有的填寫農場主。而這些飛機和飛行人員,對外號稱是陳納德以個人名義用重金從美國購買和招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