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艱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黎寧當年是54軍198師594團中尉排長,參加了翻越高黎貢山的戰鬥和光複騰衝的戰鬥,在騰衝被日軍的小鋼炮炸傷。他說,滇西戰役結束後,他們全排40人,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們全連參戰的時候150人,最後隻剩下十幾個人。黎寧直到現在還記得54軍的軍長是方天,198師的師長先是鄭挺鋒,後是葉佩髙,198師有三個團:592團、593團、594團,594團的團長是覃子斌。
攻打高黎貢山和騰衝的戰鬥太激烈了,很多年後,黎寧在睡夢中還能看到那些血肉橫飛的場景,耳邊還響著尖厲的槍炮聲。
高黎貢山太陡峭了,重武器無法攜帶,198師隻能把大炮放在山下,戰士們帶著步槍和笨重的馬克沁機槍登山。黎寧說,滇西遠征軍在反攻前,隻得到了少量美軍的裝備,而他們排的戰士,手中持的還是中正式步槍,打一下就要裝一發子彈。騰衝戰役結束後,部隊的裝備才更換了。
日軍在高黎貢山每一處險要的地方都修築了暗堡,當遠征軍出現在視線的時候,他們不會射擊,當遠征軍精疲力竭地爬到了槍口前,他們才會開槍。高黎貢山很多地方都是六七十度的斜坡,戰士們一旦遭到攻擊,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隻能用前麵的死屍作為掩體。然而,暗堡裏的日軍機槍噴吐著火舌,一刻不停,戰士們連做掩體的機會也沒有。
在進攻北齋公房的時候,戰鬥極為激烈,一個連一個連的戰士嘶聲呐喊著向前衝鋒,最後都悄無聲息。後來的連隊又攻上去了,踩著前麵戰友的屍體。在這樣的情勢下,這是唯一的辦法。
團長覃子斌就犧牲在北齋公房,他正指揮戰鬥,一顆炮彈落下來,覃子斌倒了下去。
黎寧說,犧牲的人太多了,一層一層疊摞在一起,鮮血順著斜坡流淌。而這些戰士,參加滇西反攻戰之前,很多是學校的學生,隻有十幾歲。由於戰事緊急,他們還沒有畢業,就被推到了戰場上。
對遠征軍造成威脅的,除了日軍,還有惡劣的氣候。
198師592團團長陶達綱戰後曾經寫到過這樣一件事情。1944年6月1日早晨9時,擔架兵抬來了兩個被凍僵的士兵到他麵前,他摸摸士兵的手腳和額頭,都冰涼冰涼的,但是士兵的眼睛還能動。他趕快讓擔架兵把這兩個戰士抬到火堆旁,並讓醫生打強心針,但是沒有用。他又端來自己準備吃的稀粥,喂給他們,還是沒有用,已經喂不進去了。陶達綱眼看著兩個被凍僵了的士兵在自己麵前死去。
譚延煦說,髙黎貢山的夜晚極為寒冷,凍死的比戰死的還要多。
譚延煦是11集團軍司令部的參謀,11集團軍在進攻龍陵和鬆山的時候,照樣要翻越髙黎貢山。11集團軍的司令是宋希濂。
譚延煦隨同11集團軍翻越高黎貢山時,高黎貢山的戰鬥已經結束。那天夜晚,炊事員挑來一擔山泉水,給司令部的人煮飯吃。他們吃飯的時候,感覺味道不對勁,有一股血腥味。有人打著手電筒查看煮飯用的山泉水,居然發現那是從山上流下的血水和屍水。
高黎貢山山勢陡峭,就連埋鍋做飯也是不可能的。譚延煦他們必須在山中行走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到了山的那邊,才能吃第二頓飯。
那天晚上,譚延煦沒有吃飯,因為那種用血水和屍水煮出來的米飯,實在吃不下去。夜晚8時,他們就開始翻越高黎貢山,走的是南齋公房這條道路。
走了一段路程,天空下起了大雨,道路非常濕滑,後麵的人抓著前麵人的衣服,才能向前行走。道路的兩邊全是死屍,有中國軍隊的,也有日軍的,層層堆積,擋住了路麵。為了繼續行走,他們不得不把這些死屍搬到一邊,然而,隻要一動,腐臭的屍水就從鼻子裏、嘴巴裏、綁腿的縫隙裏冒出來。
譚延煦說,死屍太多太多了,根本就沒有時間掩埋,隻要能夠動的,就爬起來向前走,如果不能動了,就隻能等待死亡。高黎貢山夜晚的氣溫太低了,即使受傷未死,也會被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