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陳世豪給幾位老鄰居拜完年,忽然感到空虛,在家坐不住,披上大衣出了門。
天陰沉沉的,黑漆漆的馬路兩旁遍布鞭炮留下的紙屑,耳邊不時炸響零星的鞭炮聲。
拐上通往飛天公司的那條小路,陳世豪的手機響了,接起來,裏麵傳來金漠的聲音:“小哥過年好啊。”
陳世豪說聲“過年好”,想掛電話,金漠大聲嚷嚷:“我怎麼給吳嶽打電話拜年,他不接呢?他什麼意思啊,瞧不起我?”
陳世豪說:“哪能呢?也許現在他還沒起床呢。”
“他少跟老子來這一套!”金漠的聲音忿忿的,好像被誰無緣無故地甩了一巴掌,“誰他媽的不知道誰呀,跟老子裝×裝了好幾年,還不過癮?老子是不是這輩子欠了他什麼?真他媽好意思的!年除夕的時候我就打電話給他拜年,他不接,到了早晨他還這樣,誰欠他的?”
“你就欠了他的,”陳世豪的臉上漸漸浮出笑容,“你說過要投資十萬到飛天公司的,錢呢?”
“咳,你說這個啊……我那不是暫時還湊不齊那麼多錢嘛,又不是不投了,他著什麼急?”
“那你什麼時候能把錢湊齊了?”
“湊不齊了……”金漠的聲音低沉下來,“那什麼,我,我的錢全投在別的生意上了。”
“滾你媽的去吧。”陳世豪一把掛斷了電話,操你娘的,前一陣我還以為你在觀望,沒想到你根本就沒有投資的打算。
手機又響了,看號碼還是金漠的,陳世豪不接,任由鈴聲一遍遍地尖叫。
手機鈴聲響過一巡,又來了,屏幕上顯示的還是金漠的號碼。
手機鈴聲是一段二胡曲,《二泉映月》,聽起來有點悲傷,陳世豪索性關了手機。
在辦公室坐下,陳世豪開了手機,接著顯示有一條短信,打開,是金漠發來的:你們不要討厭我,我很快就要離開你們了。
這條短信讓陳世豪感到納悶,金漠什麼意思?他是不是知道了吳嶽的死訊,也要去“慷慨赴死”?
不對,金漠沒有那麼大的魄力,陳世豪笑了,難道他也要移民?幹脆撥通了金漠的手機:“你要去哪裏?”
“北京。”金漠的回答很簡練也很冷淡。
“去北京幹什麼?”
“做個京漂。”
“什麼是京漂?”
“說了你也不懂。小哥,再見吧,我永遠也不回來了,你們太讓我傷心了。”
“你不用跟吳嶽和張鋒打聲招呼?”陳世豪蔫蔫地笑了一聲,心中突然浮出一絲酸楚,嶽哥,你真的已經上路了嗎?
“我已經跟張鋒打過招呼了,吳嶽不接我的電話,麻煩你轉告一聲。”
“好吧,你多保重。”掛斷電話,陳世豪的心中莫名地有些傷感。
坐在沙發上抽了兩根煙,陳世豪撥通了張鋒的手機,一聲“過年好”還沒說出來,張鋒就在那邊嚷嚷上了:“二哥,這個年我過得太雞巴幸福了!你猜我是怎麼過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他媽的多少年沒跟老婆孩子一起過年了?幸福,幸福,太雞巴幸福啦!我們是在北京過的年,哈哈哈……小玉和家興高興大了,還沒起床呢!媽的,在北京過年真好,太熱鬧了,到處都是禮花,歡樂的海洋啊……”
“祝福你,”陳世豪發自內心地祝福張鋒,“祝福你們一家三口永遠快樂、幸福。”
“謝謝二哥啊,”張鋒的聲音越來越大,“哈哈哈,多好啊!除夕的時候,我許了一個願,這輩子我要讓小玉和家興幸福。”
“對,咱們都應該許這樣美好的願。”說完,陳世豪的心驀然發暗,眼前也在變黑。
“你還好吧?大爺和大姨他們都好吧?一會兒我就給他們打電話拜年!”
“好,最好等你回來以後,好好給他們拜……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現在還沒有打算,”張鋒仿佛還沉浸在幸福之中,聲音滾燙滾燙的,“我想陪老婆孩子好好玩玩,遊曆大山名川。”
“那就好好玩玩,公司這邊你不用擔心,有我和吳嶽。”
“辛苦你們了……”張鋒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我聽說吳嶽又回去做漁民了,怎麼搞的?”
“你聽誰說的?”陳世豪的心微微一顫,鼻子忽然發酸。吳嶽,你在那世還好嗎?
“金漠。金漠剛才給我打過一個電話,說吳嶽回紅島了,現在公司裏就你一個人,連鄭偉他們都很少去了,是嗎?”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年前,警察去過咱們公司,我躲了……”陳世豪猛吸一口涼氣,媽的,差點兒把吳嶽的死訊說出來。
“我聽說過這事兒,是因為梁明接了一單生意,牽扯到孟立偉。我說,幹脆把公司關了得了,沒意思。”
“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還不到那個地步。”陳世豪的心又開始發暗,還走一步看一步呢,警察很快就要來找我了。
“咱們已經被警察注意上了,你還要等到哪種地步?”張鋒的這句話讓陳世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激靈。
“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麼了?”陳世豪沉聲問。
“二哥你昨天喝多了是吧?”張鋒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我在說咱們這個公司的事情呢。”
“哦,公司其實也基本算是關了……”陳世豪莫名地嘿嘿起來,“說白了,這個破公司根本就沒開起來。”
“這倒不假。金漠給我打電話說,公司裏除了你還按時去個一次兩次的,沒人去。”
“你別聽他胡說八道。吳嶽做漁民去了不假,但他沒有退出飛天公司……”陳世豪的心猛地一抽,打住了後麵的話。
“這個我明白。鄭偉他們為什麼也不去了?”
“別提他!那是一個標準的勢利小人,”陳世豪怏怏地咽了一口唾沫,“算了,不說他了。說實話,我看不到這個公司的前途。我把那幾輛破車賣了,錢我給鄭偉了……現在,隻有梁明和大昆還有曹猛還在公司,其他的兄弟偶爾過來看看,我跟他們說,過完年你們就不要再來了,咱們的錢,年前我給他們發了點兒,剩下不多,等你回來,我給你。說實話,我現在沒有工作,隻有支撐著這個公司了。”
“怎麼你這些話聽上去挺沒勁呢?”張鋒打斷陳世豪,扯著嗓子笑,“剛才我跟你開玩笑了,我覺得這個公司還沒到關張的地步。”
“你少在這兒說風涼話吧,”陳世豪蔫蔫地笑了一聲,“你回來試試,不憋死你,算你氣管兒粗。”
“哈哈,這話說的……二哥,堅持住,等我回去,咱們好好執行以前定下的計劃!”
“那好吧,我等你回來……”陳世豪頓了頓,問,“金漠還跟你說過什麼?”
“他說他不想加盟咱們公司了,他自己那邊挺好的。”
“他沒說他要去北京?”
“他要來北京?他來北京幹什麼?他沒說。他什麼意思?”
“媽的,他撒謊了……沒什麼。你還有別的事情嗎?”
“沒了,”張鋒一頓,又笑,“二哥你還是趕緊結婚吧,要不就跟劉倩複婚。你不知道,有老婆、有孩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知道。好了,掛電話吧。”陳世豪掛斷電話,心情接著開始鬱悶,還他媽的複婚呢,人家劉倩早結婚了,嫁去了杭州。
張鋒是不是已經知道吳嶽不在人世這個消息了呢?陳世豪皺著眉頭想,應該不會吧?將就張鋒的脾氣,他如果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立馬趕回來……那麼他為什麼要跟我裝得那麼高興呢?這個舉動還是有點兒讓人琢磨不透。也許張鋒在跟我繞彎子,他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不想讓我擔心?有可能。口渴,屋裏沒有開水,陳世豪扳著水龍頭灌了幾口涼水,肚子突然就疼得厲害,正想回家吃兩片藥,門開了。
梁明穿著一身亮閃閃的銀色西裝,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小哥,過年好!”
陳世豪點點頭,招呼他坐過來:“大年初一,你不在家伺候老娘,跑來這裏幹什麼?”
梁明大馬金刀地往陳世豪的對麵一坐,嗓子亮得氣死驢:“大丈夫,事業應該放在首位,兒女情長,過眼雲煙!”
陳世豪說聲“去你娘的”,按著肚子問:“你有藥沒?我肚子疼。”
梁明把手一揮:“老外!你這樣……”說著,撩開西服,動作誇張地用雙手壓肚子,“使勁,再使勁,然後拉泡屎,立馬沒事兒!”
果然,陳世豪按照梁明的方法按了一陣肚子,出門上完一趟廁所,好了。
“怎麼樣?你兄弟比那些野大夫強多了吧?”
“強,確實強,以後叫你梁大夫了啊。”
“就這麼定了!”梁明嘿嘿兩聲,將身子往陳世豪這邊靠了靠,“孟立偉這小子一計不成又使一計……”
“你什麼意思?”陳世豪的心一懍。
“我聽說年前他請路輝在他的飯店吃飯,還有幾個警察。”
“這就算又使一計啊?”說完,陳世豪在心裏笑了,這都什麼消息啊,路輝已經死了,還提他幹什麼。
“小哥腦子不跟趟,”梁明橫了陳世豪一眼,“你想啊,孟立偉一直跟路輝不和,現在又……”
“這個很正常,”陳世豪哼了一聲,“換個別的話題吧,你這個‘彪子’。”
“嗬,小哥你還是瞧不起我……”梁明的臉色暗了一下,“我知道前麵我辦錯了事兒,可是總歸是拿到錢了吧?”
“滾蛋!”陳世豪蹬了梁明一腳,起身來到窗前,外麵陰乎乎的,好像又要下雪。
“好,我不跟你解釋這事兒了,”梁明壞笑著湊了過來,“小哥,我跟你彙報彙報最近的情況?”
“說。”陳世豪沒有回頭,懶得想睡覺。
“小哥你知道不?我和大昆還有曹猛收拾了路輝那幾個去我家騷擾我的人,徹底給他們放了電。”
“你他媽少吹牛吧,你是被人家路輝的人給放了電吧?”
陳世豪這樣說話是有根據的:差幾天過年的時候,梁明差點兒被一個女人給打死。
那天中午,梁明帶著大昆和曹猛在一家飯店喝酒,一個兄弟進來了:“明哥,發財的買賣來了。”
梁明問:“什麼發財的買賣?”
那個兄弟說,他的一個鄰居賣給西郊一個收破爛的人一輛報廢三輪車,說好了給五百塊錢,結果那人隻給了一百,再沒下文。
梁明嗤之以鼻:“討這點兒債算什麼?堂堂劍盾商務調查公司,這樣的買賣看不上眼!”
那個兄弟說,這不過是個引子,那個收破爛的家夥有個廢品收購站,生意很不錯,咱們可以利用這個借口,拽住他的“錢繩子”。
梁明想了想,感覺這事兒應該可行,借著酒勁,“單刀赴會”去了那個廢品收購站。
據說,那天梁明打扮得非常江湖,上身一件黑西裝,下身一條燈籠褲,頭戴禮帽,腳穿馬靴,嘴上斜叼著一根牙簽,比當年的王四寶還有江湖大哥派頭。
趕到那個廢品收購站的時候,天已擦黑,一座黑黢黢的板房臥在眼前。
梁明一腳踹開破敗的板房門,大吼一聲:“誰是老板!”
老板出來了,是一個五十多歲,武大郎一樣矮的胖子:“我就是,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