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吐掉牙簽,居高臨下地乜著武大郎:“聽說你收了一輛舊三輪?”
武大郎立馬明白了梁明的意思,哈著腰往裏讓梁明:“收了,收了,錢這就給你。”
梁明收起武大郎遞過來的四百塊錢,一腳蹬在炕上,一腳踩在地上的一隻盛煤的盒子上,偏著腦袋問武大郎:“你沒有老婆孩子?”
武大郎說:“有老婆,沒孩子,大哥你找他們幹什麼?”
梁明厲聲吼道:“沒什麼意思!就是想要綁架他們玩玩!告訴你,以後你這邊的生意要給我上繳利潤……”話音未落,牆根處騰起一團黑霧——一個蓬頭垢麵的女人手持一根鐵棒,“哇呀呀”迎頭向梁明砸來。梁明暗叫一聲“不好”,想要抽身,怎奈炕太高,踩住炕的那隻腳挪得慢了一步,腦袋上生生挨了一鐵棒,當場暈頭轉向,眼冒金星,以為這是到了鐵匠鋪子。
等到女人的第二棒落下,梁明才醒悟到此地不可久留,這個女人太勇猛,有孫二娘的風範,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板房。
女人追到門口,梁明已經在一片麥地裏站住了,劍指橫掃女人和武大郎:“你們等著,我年前不殺了你們,誓不為人!”
梁明不說這句狠話還好,一說,女人再次撲了過來,這次,她的手裏換了兵器——一把狼牙參差的菜刀。
梁明情知不好,還嘴硬:“好男不跟女鬥!”沿著麥田梗,歪歪扭扭地鑽進了越來越黑的夜色。
頭上挨那一鐵棒凸起的大包越來越大,梁明不好意思去見大昆和曹猛,也不好意思回家,一個人躑躅街頭,直到天亮。
朝陽升起,一縷陽光照在梁明瘦骨嶙峋的身上,暖暖的。頭發縫裏殘留著的醬色血漬,看上去有些惡心,有些瘮人。
不巧的是,梁明正這裏惘然著,大昆和曹猛迎麵走過來了。
想躲,晚了,梁明挺挺胸脯,衝他們笑道:“昨天喝醉了,也不知道磕在哪兒了。”
其實,昨天傍晚的一幕,大昆和曹猛都看見了——他們在後麵偷偷跟著梁明。
大昆說:“那個收破爛的老頭兒他老婆是個賣燒雞的,現在應該是剛剛出攤。”
不用說,梁明也明白,大昆知道了自己昨天傍晚的事情,硬著頭皮打哈哈:“燒雞好,燒雞好,脫骨扒雞最好吃。”
大昆拉著曹猛往飛天公司的方向走:“她在早市最南頭,三輪車上掛著個‘巴子烤雞’的牌子。”
昨天傍晚“忍痛受辱”的一幕浮現在眼前,梁明振作精神,邁步往早市那邊走去。
在早市最南頭,梁明發現昨晚追打他的那個女人站在一輛油脂麻花的三輪車後,扯著嗓子叫賣燒雞。
梁明摸摸頭上的那個巨型蘑菇一樣的大包,抓過路邊一個小販的一杆秤,一步三晃地走向了“燒雞女”。
燒雞女似乎沒看出來眼前站著的這個氣勢洶洶的瘦子就是昨天傍晚被自己追打的那個人,笑眯眯地招呼:“大哥,來隻燒雞?熱的。”
梁明左手抓起一隻燒雞,右手舉起秤杆,厲聲咆哮:“你看老子像是個買燒雞的嗎!”
燒雞女定睛一看,登時反應過來,抄起三輪車上的一根用來掛燒雞的鐵棍,呼啦一下繞了出來:“你不是來買燒雞的,你是來找打的!”
梁明心說,這次老子不能讓你先出手了,老子要先發製人!左手一甩,燒雞脫手,一下子砸在燒雞女的臉上,右手接著跟上,秤杆在她的頭頂上斷成兩截。燒雞女沒有想到昨天傍晚的“兔子”一下子變成了老虎,睖睜片刻,抽身回去,拽出一把菜刀,怪叫一聲,撲向梁明。
菜刀還是昨天的那把菜刀,女人還是昨天的那個女人,梁明不是昨天的那個梁明了——他比昨天跑得更快了!
驚魂未定的梁明團坐在飛天公司的樓下,腦子一片茫然,我他媽到底是咋了?我怎麼連個女人都打不過?
這件事情還是被大昆和曹猛看到了,當他們將梁明的狼狽相說給陳世豪的時候,陳世豪給梁明下了結論:一個百折不撓的裝×犯。
見梁明的臉在紅一陣黃一陣白一陣地變換顏色,陳世豪貌似安慰地摸了摸梁明的肩膀:“明子,以後收斂點兒吧,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高。”
梁明的臉色定在紅色上:“小哥,就算我前麵掉過幾次價,可是這次我真的沒吃虧。你可以問大昆,我們是不是把路輝的人收拾了。”
陳世豪摸出手機撥通了大昆的手機:“大昆,年前你們跟路輝的人打過架?”
大昆似乎害怕陳世豪發火,語言躲閃:“沒……打過,怎麼說呢?我沒動手,是明哥動的。”
陳世豪笑道:“別怕,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落實一下這事兒。”
大昆舒了一口氣:“那我就承認,我們打過。不過也沒什麼,我們在路上遇見他們,往上一衝,他們就散了,明哥砍了一個人一刀,問題不大。”長籲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神秘起來,“豪哥,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有人傳言,路輝差一天過年那天被人給殺了。”
“你少他媽胡說八道啊,掛電話!”陳世豪掛斷電話,乜了梁明一眼,“這不算你贏了,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梁明瞪著兩隻螃蟹眼強嘴:“這不算贏了算什麼?還非得弄出人命才算贏了?”
陳世豪突然覺得梁明就像一隻流浪在荒野中的狗,明知自己的處境不好,依然瞧不起那些匍匐在溝底的野兔,笑了:“你行,哈。”
梁明不明白陳世豪為什麼發笑,依舊瞪著他的那雙螃蟹眼:“我說我贏了你不同意是吧?路輝軟了,這就算證明!”
這可真是個“彪子”啊……陳世豪繼續笑:“你知道路輝他們為什麼突然軟了嗎?路輝要移民了。”
梁明說聲“他就是移民上了月亮也是個手下敗將”,哆嗦著手點煙。
陳世豪幫梁明把煙點上,挑著眉毛笑:“哆嗦什麼?怕路輝給你放煙幕彈是吧?”
梁明狠狠地抽了兩口煙,猛地吐了出來:“我不相信他真的會走!那麼大的家業,他舍得走嗎?”
陳世豪摸摸梁明的肩膀,一笑:“這是真的,之所以我提前不告訴你,那是怕你受刺激。”
梁明反著眼珠子瞪陳世豪:“不會吧?我可是聽說前幾天他跟孟立偉一起吃飯。”
陳世豪從梁明的肩膀上移開自己的手,訕笑道:“這才是煙幕彈呢,嗬嗬。”
梁明突然衝陳世豪翻了一個白眼:“這事兒跟路輝移民不移民沒有關係。這幫人在社會上都是狠角,狠角遇到更狠的角……”
陳世豪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你不要再吹了,我比你明白。來,你來告訴我,過了年,你有什麼打算?”
梁明將眼球翻到了天花板上:“你知道還來問我?大刀闊斧,大力推進討債公司的各方業務,說到做到,絕不含糊!”
陳世豪的手又一次摸到了梁明的肩膀上:“聽我的,打消這個念頭吧,你不適合幹這個,形勢也不允許。”
梁明不相信似的瞪著陳世豪:“你拿兄弟們開心是不是?你忘了咱們年前都是怎麼打算的了?”
陳世豪與梁明對視:“我沒忘,但是現在我改主意了,就這樣。”
“操,你怎麼說變就變,還不如史乃安呢……”
“是嗎?”陳世豪收回目光,笑了,“你說說看,我怎麼就不如史乃安了?”
“人家一直在做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現在都成立建築公司了。”
“他還沒成李嘉誠吧?”
“不跟你說了……”梁明表情痛苦地搖了搖頭,“算我看走眼了,對你,我很失望。”
“你別對我有意見,我這麼做也是為你好,我不希望你再進監獄。”
“你少跟我裝他媽老大,你以為監獄是你家開的,說進就進?”梁明忽地站起來,大步衝出門去。
“梁神經,你要是不聽我的——”陳世豪衝著門口大吼一聲,“早晚還得進去!”
陳世豪料定梁明會再次坐牢,可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快,三天後,梁明就被警察從被窩裏拖走了。
案子很簡單:年前被梁明砍了一刀的那個人手持砍刀在半路截住梁明,梁明開槍了。
兩個月後,梁明被發往濰北勞改農場服刑——這又是一場輪回。
三月裏的一天,陳世豪來看梁明,梁明一句話也不想說,紅著臉,一個勁地搖頭。
陳世豪問:“你判了幾年?”
梁明伸手做了一個“六”的手勢,抓起陳世豪給他帶來的一個包裹,京劇裏受了欺辱的小生一般,嚶嚀一聲,撒腿就跑。
從濰北農場回到公司,陳世豪一眼就看見了坐在自己辦公桌後麵的張鋒,一下子愣在那裏:“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鋒坐著沒動:“剛下火車。”
陳世豪仔細端詳張鋒,鼻子有些發酸:“這幾個月你瘦了不少……”
張鋒笑了笑:“還好吧?嗬嗬,遊山玩水,肯定減肥。”
“小玉和家興呢?”陳世豪坐到了張鋒的對麵。
“回家了。”
“回家好。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路輝去騷擾他們了,路輝移民了,去了南非。”陳世豪撒謊了,臉在發紅。
“嗯,我知道。”張鋒躲閃了一下陳世豪的目光,讓陳世豪覺得他似乎知道了吳嶽的事情。
“其實,嗯,吳嶽現在很好……”陳世豪含糊其辭,“他忙,在紅島和沙子口還有海西,不太回來,不過他還惦記著這個公司。”
“嗯,這些我都知道,”張鋒把臉別到了一邊,“我還知道,咱們的公司已經解散了,你不過是在這兒閑坐。”
“我在等吳嶽回來。”陳世豪突然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我為什麼要對張鋒撒謊,我是不是應該把實情告訴他呢?
“等我安頓兩天就去找吳嶽……二哥,咱們必須重新崛起,不然還是安穩不下來,很多人躲在暗處盯著咱們。”
“張鋒,我想聽聽你的心裏話。”陳世豪的嗓子發顫,目光也飄忽得厲害。
“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我不想把事情說得那麼明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也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糟糕……”陳世豪不敢直視張鋒的眼睛,低下頭,輕聲說。
“不是我想,是現實,必須麵對。”張鋒的話讓陳世豪聽不分明。
“你有大江的消息嗎?”陳世豪抬起頭,換了一個話題。
“有。他死了,死在法場,是你和吳嶽去收的屍,我這裏替他謝謝你們。”
“這半年多的時間裏,你有沒有章鵬的消息?”
“沒有。算了,我不打算找他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未來才是美好的。”
“這樣就好……”沒來由地,陳世豪的心情感覺一陣輕鬆。
沉默了一會兒,張鋒抬頭看了看掛鍾,摸著膝蓋站了起來:“我得回去看看了,家興這小子不聽話,我得趁這個機會好好教育教育他。”
陳世豪揮了揮手:“你走吧。中午我去四哥那兒喝點,完事兒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小玉和家興。”
張鋒點點頭,默默地抱了陳世豪一把,鬆開,一笑:“走了的就走了吧,咱倆要好好活著,”轉頭一望窗外,“你看,陽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