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3)

帳篷裏沒有座椅,大家就都站著。可是四麵八方都透氣,也就不咋暖和,頂多下雪下雨了淋不到身上而已。進到這樣的帳篷裏預示著將要離開這個地方了,雖然說車開是有一定時間的,或者說離開這裏是有一定時間的,可大家還是覺得隨時都有離開的可能,心裏都牽牽扯扯的不消停,誰也沒有心情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木的,呆呆的。帳篷頂上是一盞盞的水銀燈,那光乳白裏透著點淡紫,照得人的臉慘白慘白的有點瘮人。好在人多,心裏又都記掛著車次和發車的時間,沒誰有閑心去理會。

帳篷裏不斷有人零零星星地進來,也不斷有人一隊一隊地走出去。進來的是來候車的,花了錢買了票,直到這個時候才算有資格進來候。出去的都是要坐的車次來了,搭車去了。每走一批人都會惹得沒走的人一陣眼熱,可也無可奈何,隻能看一下表,自我安慰著快了,再過多少多少時候咱也走了。賴貨掏出手機看了看,也說,快了,咱再過半個多小時就該上車了。一句話說得無精打采的三個人立時精神抖擻起來,可是過一會兒又萎靡下去了。

隊伍裏突然騷動起來,原本一些實在累壞了坐下去的人也都呼呼啦啦地站起來了。紅麥莫名其妙,心裏很是忐忑。賴貨說,準備吧,該進站了。四個人就像別的人那樣振作了一下精神頭滿心期望著。

隊伍終於動起來,雖然顫顫巍巍的,可到底動了。紅蓮說,哎,可熬到上車了。慢慢地就輪到他們檢票了。檢了票,四個人就慌慌地隨著人流往裏湧。紅麥第一次覺到了人真的像水一樣的流淌,而且是不由自主的流淌,想停都停不下來。當然紅麥是不想停下來的,她的鞋子被誰踩掉了,她停下來想把鞋提上去,剛一停就被後麵的人擁著身不由己地往前流了一大截子。紅蓮知道了,要賴貨護著她,三個人都招呼了才把她拉到邊上去,才算把鞋提上去。

進了站,先是過天橋,咕咕咚咚地上,再過一條長廊,再是叮叮咣咣地下,然後被指揮著站成一溜兒一溜兒的,等火車來。經過這一陣子施騰,紅麥身上微微出了汗,馬上暖和起來。所有人都站好了,火車卻還沒來。紅麥說,唉,早知道這樣,多會兒慌恁緊弄啥呀?沒人理她,都靜靜地站著,望著火車開來的方向。

又等了半天,一道刺眼的燈光照過來,伴著幾聲鳴笛,千呼萬喚的火車終於羞羞答答地來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著車門打將開來。車門開了,不過不是紅麥他們這一溜兒的,是正對著別一溜兒的車門,那溜兒人就是一陣躁動。這邊的人開始還好,看看那邊零零星星地下了幾個人,一溜兒人開始擠擠挨挨地往上去就急了,想走又不敢走,躁躁地動。有幾個人終究耐不住了,顛顛地跑了過去,剛跑到半路上,這溜兒對著的車門也開了。不過隻下了三兩個人,最後一個人還沒下來,下麵的人就等不及了,蜂擁著擠了過去。然而不管怎樣使勁,下麵的人就是擠不上去。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發車的鈴聲響了。

車站的人就把在車門掛著的人趕下來,把門口邊上的人趕到一邊去。被趕的人倒不生氣,隻是一臉焦急,問,咋弄啊?車站的人麵無表情地說,等下一趟。那就隻好等下一趟。然而是不能在站台上等的,還得回到火車站外麵去。

唉,淨瞎慌了!賴貨一邊往回走著一邊歎息。沒人理他,別人也在這樣說,不說的也是這樣想的,全都灰頭土臉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我日,火車都上不去,還沒經教過哩!有人感慨。唉——更多的人附和。然後就沒人說話了,隻是走著走著……

終於走出了火車站,所有人都像霜打了一樣蔫兒巴幾的。可是沒辦法,隻能等。有人把這些人召集到了一起,那就不用擔心票會作廢,等就是了,至於什麼時候能走,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呆了一陣子,終於有人說話了,一開口還是心念著搭車,車站不知道人多嗎?就不會多拉幾節車皮嗎?這話很多人都讚成,可很多人都不知道為什麼。一會兒就沒人吭氣了。賴貨停了半天突然說,我日,這啥時候會到啊?沒人說話,因為沒人知道。

夜,越來越深了。夜一深,冷就會加重。紅麥對沈翠說,叫衣裳拿出來披上,別凍著。沈翠早就凍壞了,腳凍得生疼,大姑一提醒才恍然大悟,不過她卻沒動。紅麥就催,紅蓮攔住了,說,好了,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到時候來不及收拾。可是,慢慢挨到半夜也沒有一點要走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多的人被他們要坐的車次甩下來了。廣場上的人就很多。

冷讓大家都縮作一團,無奈則讓大家默默地等待著。有人想睡,可是睡不著,太冷了,也擔心睡過頭了,萬一人家突然讓走呢,那豈不虧死了?那就隻好等,等,等……剛買了票那會兒知道到了點就能上車走了,現在才知道買了票也不保險。照賴貨的話說就是,你就是攥著兩張票也沒用!紅蓮衝他,就你鐵,一張票就中了,還兩張票!賴貨說,瞧瞧你手裏是幾張票啊?紅蓮瞧瞧就笑了,還真是兩張票,一張車票,一張車站擴建收費票。然後就不笑了,唉——看樣子要蹲這兒了。當然要蹲這兒了,已經蹲這兒了!從早上七點鍾出發到現在十幾個小時了,總共才走了二百多裏路,騎車子都不止走這麼遠啊!可是沒有騎車子就隻能走這麼遠……

天快明的時候來了幾個人,說,凡是買了往南方去的車票,上車沒上去的,現在趕緊進站上車!他的話音一落沒等說第二遍,大家全都睡眼惺忪著興奮起來,轟地一下站了起來,慌忙抓起行李做好了準備。然而等了半天卻沒了一星半點要走的意思,有人沒了耐心,怏怏地把行李放下了。更多的人則頑強地背著、挎著、提著,實在不方便一直扛著或拉著的才很不放心地放下來,不過那手卻是一刻也沒敢離開。

又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到底要出發了,於是更多的人浩浩蕩蕩地再次流進了火車站。一邊流著賴貨一邊安排著,這一回說啥咱都得走,再不走就不知道要等到驢年馬月了!我先上去,您再叫東西從窗戶遞給我,然後翻窗戶上去!

紅麥很為難說,那恁高咋翻上去啊?

賴貨說,活人能叫尿憋死?我拉你呀!

要是在先前紅麥一口就答應了,現在不行了。紅麥沒坐過火車還是見過火車的,不過那時候的火車跟她沒啥關係,她就沒咋留意,不知道火車窗戶多高,現在進了一次車站,雖沒搭上車卻第一次離火車這麼近,把火車看了個清清楚楚,不知道裏麵的彎彎繞繞,外麵的山山水水卻是看到了,於是說,那也太高了……

紅蓮聽不下去了,說,那也不能不走啊?沒事,你先上,他拉著,我呆底下一掫就上去了!

紅麥還想說什麼但看紅蓮發話了,就不敢說了,就算是同意了賴貨的上車方案。不過,紅麥心裏沒底,依舊忐忐忑忑的。

上了天橋,眾人驚奇地看到火車已經等在那裏了,沒能上車的教訓讓人記憶猶新,就越發慌了,腳下不由加快了。下了天橋紅麥才發現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她根本沒有從窗戶翻進火車的機會——那不是她原來看到的那種帶座位的火車,而是不帶座位也沒有窗戶的火車,後來才知道這就是她聽說了多少回的悶罐車。悶罐車沒有台階顯得很高,臨時放了個小鐵梯,還怕不牢穩,邊上就站了人半扶半推地把人往車上?。輪到紅麥他們上去的時候車廂裏已經坐滿了人,就跟在帳篷裏一樣,區別是在這裏坐著就能把人拉走,坐在帳篷裏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