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麥看看身邊都是站著的人,且一個挨一個,坐下去是不可能的,知道要走很遠的路,不能一直這麼站著的,還是想找個能坐下來的地方,看了看發現一個角落好像有點空,怕別人搶去就悄悄湊在紅蓮耳朵說了。紅蓮聽了一看立刻拉著她姐就往那裏擠過去,也不管擠著的一色胡的都是男人了。到了跟前紅蓮才發現促從了,也才明白那地方為什麼依然空著,為什麼沒人跟她們爭、沒人跟她們搶,那裏赫然放著一個臭氣哄哄的大塑料桶!紅蓮捂了鼻子抽身想走,但已經來不及退不回來了,剛才的空當被又上來的人填實了。沒辦法,隻能接受馬桶的熏陶了。
一會兒,紅麥就受不了了,呃呃的想噦,幸虧一扭頭邊上有個馬桶還能空出一片地方來,要不她就隻能站著幹噦了,連忙彎了腰把頭伸過去。可是呃了半天也沒噦出來,越發的難受了。
紅蓮看著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枝楞著兩手也沒處抓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給她錘錘後背,又怕她真的噦了,那味兒更難聞了。錘了幾下,看紅麥難受得厲害手就不覺地重了,也急了,錘得紅麥嘔嘔的。
紅麥噦不出,又被紅蓮這樣擂鼓一般的錘著就吃不消了,擺著手費了好大勁兒才虛弱地說,好了,好了。
紅蓮看看她姐不噦了,估摸著也是噦不出來了,就趕緊把衛生紙遞了過去。紅麥嘴裏沒噦出什麼,眼裏已是淚汪汪的,一聽紅蓮說紙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慌慌地一把就抓了過去,擦嘴,一挨嘴衛生紙就濕透了,忙折了折,再擦,直到實在沒法折了還攥在手裏,拿手背擦了眼淚。紅蓮看了連忙又遞了些過去。紅麥接了,這才舍得把手裏早就揉得一團糟又濕透透的衛生紙丟進馬桶裏。
再過一會兒,車門關上了,車廂裏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清,這倒使兩頭掛的兩盞馬燈格外引人注目了。馬燈不怎麼亮,昏昏黃黃的,不過已經夠了,有亮就行。再過一會兒,人們就慢慢適應了,不再去管馬燈不馬燈了,隨著火車的顛簸輕輕地搖晃著,說不上享受也說不上難受。這還沒啥,真正說得上難受的是車門一關,馬桶的騷臭好像得了機會似的,很快就不偏不倚地把整節車廂都氤氳得一般騷臭了。
車門一關就意味著不再上下人了,也就可以安定了。其實早就安定下來了,上車的時候心裏都清楚得很,想跟平常那樣的火車一樣,看看窗外的風景、打打牌、看看書什麼的已不可能,隻能老老實實地在原地方呆著,除非萬不得已最好別動,到這地步什麼屈啊虧啊窩囊啊倒黴啊想都不要想,比起那些可能到現在還窩在火車站的人也就夠幸運的了!再者說,就算是能舒舒服服地坐上座兒,那能咋的?還能坐一輩子不下來了?就這樣吧。話是這麼說,真的能舒服點還是願意舒服點的。
紅麥半天噦不出來,喝了點水,平靜了一會兒也安穩下來,腿就軟的不行,下意識地想找個坐的地方。紅蓮早就跟隔著蹦子的賴貨把紅麥裝被子的魚鱗袋子要過來了,往地上一放,早就坐了一半,給她姐留了一半。一個魚鱗袋子不過胳臂這麼長,坐一個人很鬆稔,坐兩個人就緊巴了,現在必須坐兩個人,最好的坐法是背靠背,可明顯不行,一個人麵朝外,另一個人就得麵對著馬桶。紅麥不得已隻好騎在魚鱗袋子上,一手摟著紅蓮的腰,一手搭在紅蓮胳臂上把頭靠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迷糊著。紅蓮開始還不覺得,心裏很是心疼她姐第一次出門坐火車就碰上這麼促從的事,很樂意讓她依著自己,能讓她姐舒服點她心裏也很舒服,慢慢地就覺得不對勁了,不是後悔了,而是受不了了,她姐一沉昏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身上,死沉死沉的,躲又不能躲,單靠兩條腿死勁的支撐能支撐多長時候啊?
紅蓮沒奈何小聲說,姐,你坐好,叫我歇歇吧。紅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嘴裏哦哦的應著身子仍然全力以赴地壓在紅蓮身上。
紅蓮急了,把她姐?了?,看她姐搖搖晃晃的坐不穩當,就大了聲音說,姐,你坐好!說著狠勁扶了扶她姐。
紅麥的意識清醒過來,可身子還是不當家,一搖一晃軟胎胎的。紅蓮很想把賴貨叫過來扶著她姐,可畢竟是妹夫和大姨姐,那麼親密咋的都顯得曖昧,搖搖頭還是算了,又想叫沈翠過來扶著她大姑,卻擔心沈翠誤會她把沈翠和她姐扔在一邊,隻顧兩口子親熱,在娘家人麵前親熱是不大合適的,那太下作了!更重要的是沈翠還是個閨女家,正是講究的時候,叫一個閨女家緊挨著一個馬桶,且是男男女女都要用的馬桶,簡直是一種羞辱!還有萬一紅麥哪一陣受不住突然噦出來呢?唉,扳倒就能挨,還是撐一撐吧,實在撐不住了再說,走一步說一步吧……
那邊的沈翠也不大好受。沈翠的被子也跟紅麥一樣是裝在魚鱗袋子裏的,不過那魚鱗袋子是沈翠精心挑選的,不光沒一處破損,也洗得白亮亮的,看著就叫人心裏舒坦。她一路都很小心,除了沒辦法才把底兒放在地上,像現在這樣橫著放倒不要說沒有過,就連想她也沒想到過,她寧可自己站一會兒也不願把魚鱗袋子弄髒了。 可現在沒辦法,她想給自己和魚鱗袋子找一個站的地方都沒有,隻能放倒,坐在上麵,這等於她一路的小心翼翼都是白費心機,花了那麼多心思去嗬護也付之東流了。看賴貨一屁股蹲坐在上麵,沈翠就是一陣揪心的疼,又不好把他攆起來,心裏那個疼就霍霍的。
賴貨不明就裏催促道,坐啊,坐啊,耽時的站著不累啊?還遠著哩。沈翠就是不坐,她自己也不知道強個什麼勁,但還是強著。慢慢的車廂裏安穩下來,所有人都開始各想各的辦法坐了,坐在行李上或者席地而坐,一陣子下來就沒有站著的了,仍舊傲然獨立的沈翠就格外顯眼起來,大家的目光時不時不由地望向她。另外一個就是火車有時候會搖晃的很厲害,沈翠孤零零的站著,四麵既沒抓握的東西也沒攀附的東西,難免搖搖擺擺的亂晃,有一次甚至一下差點倒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沈翠的臉刷地就紅了,趕緊站直了。直到這個時候沈翠才發現不妙,這麼東搖西晃的折騰來折騰去沈翠也頂不住了,最後隻好坐了下來。
雖然經過了東挑西撿,到底魚鱗袋子都是大同小異的,要坐兩個人那些小異也就忽略得一塌糊塗了,就像近看一個人能分得清鼻子眉毛,甚而分得清臉上的雀子麻子,遠一些看見的就隻能是臉是後腦勺,再遠些隻能知道那是男人或者女人,更遠些僅能知道那是個人了。沈翠的魚鱗袋子要坐她和賴貨最好的法子同樣是背靠背,可是沈翠不幹,賴貨說到底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什麼都不講究的男人,邋裏邋遢就不說了,一身煙臭味兒也叫人受不了。可她也不能像紅麥那樣騎著魚鱗袋子或者賴貨騎著魚鱗袋子,那太惡心了!她想跟紅蓮換換,後來看紅麥直幹噦身邊還放著一隻馬桶,心裏又惡憟了,猶豫了半天,才遲遲疑疑地跟賴貨反方向坐了。這樣雖說屁股還不得不靠著賴貨的屁股,可已經是最好的坐法了。
所有人都終於安頓下來了,沒有人說話,要麼木木呆呆地出神,要麼迷離恍惚地睡著,無一例外的是身子全都隨著車廂的顫動搖晃著。搖晃有時候微微的,有時候也會很劇烈,把無依無靠的人們搖晃得東倒西歪的,你忽然壓在了我身上,我驀地碰到了你,男人擠了女人,女孩倒在老頭懷裏,不斷地發生著。但,沒有人責怪,也沒有人尖叫,好像覺得本該如此而終於如此了就習慣了。之後,大家調整一下,再重新打理好自己,於是又回複了原來的樣子。整個車廂裏都死氣沉沉的,隻有火車時而快時而慢的哢噠哢噠聲有節奏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