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3)

剛過罷年,地裏沒啥活兒,家裏沒啥事兒,隻要不忙著掙錢,人就很閑。小孩上學,老頭兒圍在一起東扯葫蘆西扯瓢地瞎噴一氣,老婆兒坐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閑拉著呱兒,婦女們趕趕集上上店,要不就擠在一起打打牌、開開玩笑瘋一陣子。當然也有閑不住的和閑不起的在忙碌著。閑不住的是不想這樣優哉遊哉,閑不起的是沒辦法優哉遊哉。他們忙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說當緊也當緊說不當緊也不當緊,那就是掙錢。錢無論在哪兒無論啥時候都得掙,也都能掙到,隻是多與少的事兒,用什麼法子掙的事兒。現在掙錢的門路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大致說來不外乎幹活和做生意兩樣。幹活很簡單,誰家要蓋房子了或者別的什麼事幫助幹就是了。做生意就多了,可以在街上開店、擺攤,也可以下鄉收購或者販賣什麼,還可以開養雞場天天賣雞蛋,另外還有一種法子就是開菜園賣菜。

全喜不能出去了,也幹不了重活兒,兩口子一商量就開起了菜園子。菜園子看著簡單,幹起來才知道辛苦,整地、選種、育苗、栽種、澆水、施肥、打藥、捉蟲、收割、出售……慢一步都不中,大意一下也不中,都得老老實實勤勤懇懇本本分分的。除了這,還要看時候,有時候趕對了能掙些錢,有時候沒趕對就愁人了。比如前年冷得早,一下凍壞了不少白菜,價錢就高得嚇人。第二年趕緊種,沒想到都想一塊兒了,老天爺也給臉,街上的白菜就多得嚇人,賣不出去,放家裏又占地方,剛一過完年白菜芽子就迫不及待地拱出來了,那就不能要了,半年的辛苦就這樣稀裏嘩啦地扔了,叫人心疼的好一陣子都過不來。

菜園子指望不住,全喜和紅麥就動開了地的心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種地也跟街上流行的時裝一樣時不時地被人說道了,今兒個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發了,到了明兒個則可能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上當了,賠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債,後兒個又是哪兒哪兒種啥啥更稀奇古怪的東西發了,到了大後個兒則又可能是哪兒哪兒種啥啥稀奇古怪的東西上當了,賠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債……兩口子聽得心裏一會兒躁躁地動臉色通紅,一會兒又嗵嗵地跳臉色煞白,看看大家都若無其事的有點急,可也沒有辦法,後來聽得多了反而平靜了。稀奇古怪的東西種不了,那就好好在一老種的莊稼上下功夫吧。前幾年種過煙葉,掙錢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後來就不種了,可能是嫌太麻煩。煙葉很油,粘在身上粘糊糊的,采了煙葉還要編成杠,然後在煙葉樓子裏炕。的確很麻煩。煙葉別人家不種,一家半戶的想種也種不起來,難就難在煙葉樓子上。葉子長成個兒了就得采,采了就不能等,不然就會爛掉,一次采的煙葉根本不夠一炕,硬要炕很劃不來。

煙葉種不成,就種棉花。兩口子倒騰了兩年棉花,收成卻沒法說。第一年確實賣了不少錢,二畝地賣了不下三千塊錢,第二年再種,沒想到雨水大了,棉花瘋長,到下秋收了一地的柴禾……那會兒的全喜和紅麥真的知道了什麼叫欲哭無淚。

啥都指望不上,那就隻有外出了,全喜去不了,自然隻有紅麥去了。

現在,紅麥走了,家就是全喜的了,他想咋的就咋的,紅麥離得遠想咋的也咋的不了的。不過,全喜也不會咋的,一個大男人把日子過成這樣,不罵就已經夠他的了,還能咋的?再咋的,還是人嗎?那就安安分分地過吧。

不久就開春了,天一天比一天地暖和起來。

三月三,倭瓜葫蘆地裏鑽。到了三月天氣暖和了可以播種栽秧了,當地秋天已經把來年的大麥、小麥、油菜、豌豆、蘭花豆種上了,每一畝每一分都種上了,就連溝溝坎坎都種上了,過了年莊稼就沒什麼可種了,要種也隻能種菜了。倭瓜葫蘆都是笨菜,隻要種下去就不用再管了,什麼時候想起來了掃一眼,喲,開花了!過陣子想起來了再看,喲,倭瓜葫蘆都能炒菜吃了!當然,笨菜也不止是倭瓜葫蘆,還有豆角、梅豆、絲瓜、吊瓜、瓠子、筍瓜、西葫蘆……嬌氣的菜就更多了,茄子、大椒、番茄、咪咪菜、荊菜、蔥、芹菜、莧菜、大茴香、小茴香、黃瓜、菜瓜、筍、紅蘿卜,這些都是種了多少年的菜了,近些年從外麵又來了很多新的菜種,苦瓜、空心菜、大豆角、佛手瓜……菜園裏就很熱鬧。

當然,侍弄起來也很麻煩,每樣菜都有每樣菜的脾氣,不聽它的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它就給你臉色看,不讓你上吐下瀉也讓你七葷八素的。這就很難辦,家家戶戶雖說天天都要吃菜,可是吃不了多少,再弄個五髒俱全的菜園,的確很麻煩。有人看到了這一點,就一心一意地開起了菜園,全心全意地侍弄這些菜,整地、蓋大棚、下種、育苗、栽種、打藥、捉蟲、收割、出售,樣樣不拉,樣樣小心。那菜種出來就很不一般,看著水靈、鮮嫩,個頭也大,而且都比平常早很多。大家見了,樂得不得了,就懶得種菜了。可有一樣,得花錢。莊稼人啥都不怕就怕花錢,掙錢太難了,可是吃點菜也不容易,咋辦呢?思忖再三,來了個折中,自家種點笨菜,街上買點嬌氣些的菜,這樣花錢不多,還省心,也能吃得好,多美啊!可是不久又發現,笨菜是笨,可懶不得的,這些年不像前些年風調雨順,天旱得厲害,那就要時不時的給笨菜澆澆水。澆水很簡單,可還是麻煩,原來可以到溝裏挑水,現在天旱得厲害溝裏草都長出多深來都能放羊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打井,打了井要用東西提水,提水隻有兩樣可選,壓水井抑或桶。壓水井?家用的明顯不行,出水太慢,商店倒有大號的壓水井,可是要買,很貴,再說每次澆完水還要拉回家,不然隔一夜就被別人偷去了,來來回回的拆卸安裝更麻煩。用桶省事些,可是很費力氣,澆一遍子水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兩手也被繩子勒得火辣辣地疼。天長日久,漸漸地就沒了那份耐心,終於啥也不種了。

別人家不種,全喜家也是不種的。可現在種了。其實,不種菜不光是因為麻煩,還是因為男人外出去了,孩子上學去了,家裏就女人一個孤掌難鳴,家裏地裏的都要忙活,顧不過來。全喜在家就不一樣了,能忙過來,也能省錢。最早的時候,兩口子是打算好好種菜園的,一打聽才知道怪麻煩的。指望種菜掙錢就得好好的侍弄,不光是地呀水呀肥呀的跟得上,種子也馬虎不得,而且樣樣都要走到前頭去。原來全喜聽說過一個笑話,說一個人成天抱著把兒彬得跟啥樣,有人見了說,我日,咋成天抱著把兒跟牢窩老母雞樣呀。那人就笑了。後來幾個人把他按倒了,一掏,還真是,不過孵的不是雞蛋,是種子。全喜最早聽的時候也是當笑話聽的,後來親眼見到村東頭專門種菜的公糧,胳肢窩裏真的夾著一包種子才信了。真種了菜,忙倒不怕,隻怕自己不中用了,紅麥一個人扛不住。隻好少種點,夠自家吃就行了。全喜爹就說過,要是天天有好麵吃,不就菜也能吃得下去。沒想到包產到戶不幾年就天天頓頓吃好麵了。開始菜不菜的還沒覺得有什麼,慢慢的沒菜就不行了,要是過個節、改善個生活那更指望菜了。小賬不可細算,吃菜也是一項不得了的花銷。

現在,紅麥走了,菜還是得種的。

全喜家的菜園是跟春梅家搭邊的。春梅家原來也是不種菜的,看全喜家種了就順便種了。春梅家男人大春在東北收破爛,每年都不少掙錢。春梅有了靠山時不時的就表現出來了,表麵上看是滿不在乎,可總給人一種財大氣粗不諞擺心裏就堵得慌的感覺。春梅找到紅麥說,您種菜嗎?紅麥說,種呀,咋了?春梅說,您要種俺也種,地搭邊,都省勁。春梅這話沒說開,好像她沒占紅麥家的便宜。紅麥心裏就有點不高興,但沒擱到臉上,隻是隨口說,咋不中啊。春梅見紅麥答應了,就進一步說,咱兩家地擱一坨,要種一起種,要澆一起澆,省勁。這就更沾紅麥家的光了。沾點光沒啥,問題是天長日久不一定哪點擱不好反落個仇家就不好了。紅麥就沒說話。春梅看了說,咋了?不叫您吃虧,井,咱兩家擱一坨打,大壓水井我買,咱兩家使。話說到這份上,紅麥就不好說什麼了,再不想擱一坨都得擱一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