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地熱起來。
天一熱,衣裳就穿得薄了。再熱呢?再熱女人也得穿件衣裳,半截袖、汗塌子啥的都中,薄點、厚點也都中,總之,不能赤皮露肉的。男人就方便多了,半截袖都是出門才穿的,講究些的就穿汗衣兒,不怎麼講究的就光著脊梁,除了腰裏褲頭子遮住的地方,渾身都黑油油的。社會就曾經皺著眉頭煞有介事地對一個男人說,您家就恁窮嗎?男人莫名其妙,問,咋了?社會就一本正經地盯著男人光嘟嘟的身子說,你看看你,穿個白褲衩襠裏補個黑補丁,就算窮也不能恁不講究吧?男人先是一愣後來才明白了,笑道,還說我哩,你不一樣咋的?再看看別人,差不多都恁窮,就哈哈地大笑起來,於是滿河都飄蕩起男人爽朗的大笑聲。後來,男人們開始打工這種滿河爽朗的笑聲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唯一留下來的就是仍在村裏晃蕩著的男人依然死不悔改地穿著補黑補丁的白褲衩。
全喜也是這樣。全喜好多年沒這樣了,他在外麵打工穿著還是很講究的,畢竟工地上男男女女都有,再說又在城市裏,不講究點也不行。現在在家了,全喜開始還不適應,紅麥就說他,穿恁光棍弄啥啊?全喜笑笑沒說啥。紅麥就說,咋跟個娘們樣啊?這話本來就很傷人,又出自紅麥的口,全喜就受不了了,就光脊梁了。紅麥說,哎,這多好啊,我要是個男人我早就這樣了,涼快,還省得洗衣裳,省洗衣粉哩。全喜就笑了。那以後,天熱了,全喜就跟村裏別的男人一樣隻穿個褲頭子了。下地幹活、跟別人閑拉呱、下棋,就算到誰家借點東西,主人是女人,都一樣堂而皇之地穿著褲頭子。
全喜現在就穿著褲頭子擀麵條。全喜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得學會做飯,不是簡單的把飯熱熱的那種做飯,而是正經八百的發麵、蒸饃、擀麵葉、切麵條、膳疙瘩……紅麥走得突然,沒來得及給全喜指點,全喜一開始就進入到了實踐,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他娘來了,幫他發麵、蒸饃、擀麵葉、切麵條、膳疙瘩……不過,這不是常事,他娘年紀大了,又離得遠,還是有很多的不方便。對門的巧玲就說,哎,往後別麻煩俺大娘了,有啥跟我說。全喜不安了,說,那太麻煩你了。巧玲說,麻煩啥?不麻煩,毛病毛病手的事兒。巧玲不是光玩嘴,而是說到做到,隻要全喜張嘴她幾乎每叫必到,悉心地指導全喜。有一次被春梅碰上了,春梅就說,要得會,跟老師睡……說到這裏忽然明白不該這樣說,場合不對,對象不對,身份也不對,可是已經說了收是收不回來了。巧玲就罵了她,您婆子個腳哎,沒大沒小。不過,有時候巧玲不在,春梅趕上了也會幫全喜,全喜不讓,隻要她指點自己。這樣,全喜慢慢就學會了。
全喜今天想擀的是湯麵條。天熱,一般人家是很少吃湯麵條的。全喜也知道吃湯麵條更熱,可他還是擀了。全喜的湯麵條裏放的不是菜園裏的青菜,而是紅薯葉。紅薯葉有一種怪怪的味道,全喜就喜歡這種味道。不過,紅薯葉的這種怪怪的味道隻有煮麵才會有,別的做法都沒有。全喜喜歡吃這種怪怪的味道就隻能擀湯麵條。全喜把紅薯葉湯麵條做好,剛要往碗裏盛的時候一個女人響亮的嗓音傳了過來,做啥飯啊?月如來了。全喜怕她看見紅薯葉會說他,趕緊放下勺子迎了出來。
月如看見全喜又問了一句,做啥好吃的啊?咋嚇得不敢吭氣了?是不是偷著做好吃的了?等紅麥回來小心我告你的狀。
全喜一邊嘿嘿地笑,一邊找凳子,一邊說,那是哩,正好紅麥沒呆家,我管吃個獨的。
月如就罵,男人啊,沒一個好東西,呆外邊找小姐,呆家裏吃獨食。
全喜就罵,你這貨,男人不好,你別尋男人啊!
月如說,尋了才知道了,要是早知道我就不尋了。唉,現在是買個雞栓到鱉腿上,飛不了也跑不了了。
全喜說,那就好好過唄。說著,把凳子遞了過來。
月如接過來又放到一邊,說,不坐了,麻煩你個事兒,不知道你顧得不顧得。
全喜說,啥事,說吧。還能難住人了?全喜看她不肯坐就知道不會是啥大事,估摸著自己完全辦得了。
果然,月如說,俺家的燈泡壞了,你啥時候有空給我看看怨啥。
全喜說,好,我吃了飯就去。
月如說,好。就要走了,忽然又問,你做的啥飯啊?
全喜一聽她又問到飯不敢跟她開玩笑了,隻想趕緊把她打發走,就老老實實地說,麵條子。
豈料月如一聽頓然興致大增,吃驚地看著他說,你會擀麵條?那我得看看。不由分說就進了灶屋,一看,說,擀得還不賴哩。放的啥菜葉子啊?
全喜一囧,說,莧菜。
月如說,不是吧,我聞著咋像紅薯葉啊。盯著全喜說,是不是啊?
全喜的臉紅起來,說,也有,我喜歡吃那味。
月如說。你這貨,可真會省,自家種著菜還不舍得吃。好男人,好男人!下回要是再評模範丈夫我就選你!
全喜就嘿嘿笑了。全喜的確很開心,他種的菜除了自家和父母吃還已經賣了一百多塊錢了呢。
吃了飯,全喜歇了一會兒就上月如家了。
月如家在村子的最外麵,院牆外麵就是莊稼地,趕集的話不想走遠路走近路就必得經過她家門口,平常就總會有人經過的。這會兒是午後,天又熱,秋莊稼剛鋤過二遍地,地裏就沒啥活兒,除了樹上的螞雞紐子聲嘶力竭的嘶鳴,一切都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