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喜一愣,以為他爹跟他要錢,就說,有,我馬上給你拿去。得多少啊?
他爹說,我不要錢,我是問你去花的錢還有沒有?
全喜明白了,忙說,有,路費用不了多少錢的。
他娘剛才還沒覺得就要離別了,看著他爹手裏的鑰匙猛然間就覺得是實實在在的了,心裏忽然一陣傷感,有些不舍,說,全喜,你明兒個就去了?
全喜說,嗯。娘,我就去幾天,看看就回來。
他娘說,好,路上小心點。
全喜說,我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沒事的。
他娘說,你現在不是病著的嗎?
全喜聽他娘這麼說,一下就不言語了。
他娘接著說,先生不是說了嗎,你的病不能累著了,去恁遠,坐車能會不累?
全喜心虛地說,不會有事吧。
他爹說,你還是買些藥帶上吧。
全喜說,好。
他爹說,那你明兒個就走不了了。
全喜說,沒事,我走到街上順著就買了。
他娘說,你走恁早,人家會開門?
全喜說,不走恁早。
他娘大概對送紅麥走的印象十分深刻,說,晚了還會有車嗎?
全喜說,不會沒車吧。
他娘說,晚一天走不中啊?
全喜沒吭氣。
他娘說,明兒個別走了,叫啥都拾掇得妥妥的再走不遲。
他爹說,嗯,您娘說得在理,不然不放心啊。
全喜說,好,那我明兒個就不走了,好好拾掇拾掇,拾掇得一停二當的再走。
他娘一直看著他,看他這樣說了,很堅決的樣子才放了心。
第二天,全喜吃完早飯想去趕集,給紅麥買些東西,也給自己買些藥帶上,就在他鎖好堂屋門準備走的時候他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還沒進門就叫,全喜,全喜,快去看看您爹咋的了!
全喜問,咋了?
他娘說,才吃了飯,我去刷鍋,您爹坐板凳上吸煙,等我刷完鍋看見他堆偎到地上了。我就叫他,幹叫不答腔。
全喜聽了陡地變了臉色,說,肯定是病了!娘,你快回去招呼著俺爹,我這就叫德才去!德才是村裏的醫生,一般村裏人誰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叫德才。德才也從來都是隨叫隨到,不管白天黑夜,不管夏天冬天,不管風霜雨雪。村裏人找德才看病不光是方便,花錢也不多,原來塊兒八角就把病看了,現在貴點也不過三塊兩塊,比起鄉上的衛生院還是便宜多了。
全喜跑到德才家的時候德才的老婆子正在壓水準備淘麥,現在溝裏、河裏、池塘裏都有水,可是髒,吃飯、洗衣、淘糧食都是用壓水井的水。全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問,德才哩?德才的年紀比全喜大,可輩分比全喜低,所以全喜可以直呼其名。
德才的老婆子說,才上大麥家。隨口問,誰不得勁了,算是和全喜打招呼。
全喜說,俺爹。話音未落已經不見人影了。
全喜跑到大麥家的時候,德才剛給大麥的兒子打完針,正在包藥,在桌子上依次排開六張小紙片,然後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藥瓶打開了把花花綠綠的藥片子倒在手裏,大拇指在手心裏撥了撥,把手放在紙片上,藥片子就從指縫裏漏了下去。一個小藥瓶的藥片子在六張紙片上都漏了同樣多的藥片子後,就把這瓶藥收起來,從藥箱裏再拿一個小藥瓶來,同樣把藥片子均勻地分在六張紙片上。這樣倒騰了幾個小藥瓶之後,紙片上就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堆起來一個小尖尖來。德才就把那紙片一個一個小心地拿在手裏,不慌不忙很嫻熟地包起來,無一例外都包成五個角的小紙包,隻有包藥才包得這樣。等藥包完了,德才才說,一次一包,吃完飯吃。
大麥問,多少錢啊?
德才每次都是這樣,似乎人家不問他永遠都不會說,等人家問了,德才再報出錢數就順理成章理直氣壯不容置疑了。現在也是這樣,德才慢吞吞地說,三塊五。
大麥正要去拿錢,全喜來了。
大麥看見全喜愣了一下,問,誰不得勁了?
全喜說,俺爹。
大麥說,哦,上了年紀的人就是容易得病哩。大麥說得自自然然的,一點也不難為情,好像前一天根本不曾到過全喜家似的。
全喜問,誰不得勁啊?瞧完沒有?
德才說,好了。
全喜說,那咱走吧。說著就把德才的藥箱子往肩上一背,拔頭就走。
全喜領著德才走到後院的時候,院子裏已經圍了幾個正束手無策的人,大家都很著急地歎息著,有人說,德才來了。於是齊刷刷地向德才看過去。有人就跟德才打招呼,德才來了。德才很有風度,誰也不看,徑直向屋裏走去,聽見有人跟他打招呼隨口嗯了一聲。
全喜把德才引到他爹的病床前,眾人全都寂靜下來。德才看了看說,趕緊送衛生院去吧。德才能治的病他都會治,治不了了才會這樣說。德才這樣說就意味著病人的病不是一般的病,是大病,很嚴重。事實上也是,但凡德才說送衛生院的病人無一不是需要打吊針的,有的還動了手術。有人知道全喜爹的病很嚴重可還是耐不住問,啥病啊?德才說,我也槍不準,先送衛生院再說吧。
德才簡簡單單的一句送衛生院,到了全喜這裏就不簡單了,趕緊跑到春梅家說,您的大篷車能用一下嗎?當地說的大篷車指的是農用三輪車,以前客車少的時候有人在上麵安了棚子當成客車,專門把人從鄉裏拉到縣裏,再從縣裏拉到鄉裏,由此就叫開了。
春梅說,用唄,不過你得找人開。這倒是,大春不在家,別的還沒人開過春梅家的大篷車,全喜不會開,要用隻能再找個會開的。全喜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村裏還有誰會開大篷車,一時愣住了。
這時候月如來找春梅打牌,看全喜惴惴不安的樣子說,弄啥家夥了?
春梅說了,月如說,找社會啊。
全喜說,他家沒有大篷車啊。
月如說,聽說他過去不是開過手扶嗎?
月如一說,全喜想起來,趕緊去了小賣部。
社會一聽就叫起來,全喜,不是我不幫你,手扶我都多少年沒開過了,手都生了,大篷車連摸都摸過,我敢開嗎?
全喜說,我知道啊,這不是急嘛。
社會說,那我更不敢了,拉病人,您心慌,我也跟著心慌,又沒開過,弄出事來咋辦?那不是越弄越惡囊嗎?
全喜說,你慢慢地開唄,總比人抬快啊!再說,現在上哪兒找人去啊?
社會說,是的,是的,我知道,你說的也都是實情,可我還是不敢。你要是找人抬俺叔去衛生院,這沒說的,我算一個!
全喜急了,說,社會,我給你跪下中不中?
社會說,這不是跪不跪的事,玩車能敢胡來嗎?萬一有點啥,那可是人命關天啊!
全喜還是說,我給你跪下中不中?
也有來買東西的聽了就給全喜幫腔,說,去吧,誰沒個難處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社會說,誰說不是哩?那車是啥啊?活老虎啊!現在也不是年輕時候了,大篷車又沒開過,我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