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的心路曆程就是這樣的。

他自覺自己內心雖然驚心動魄,但麵上很不露聲色,他想不通祖媞為什麼會看出來。但祖媞畢竟是看出來了。他少不得要遮掩一番。

於是,他欲蓋彌彰地笑了笑:“沒有誰啊,我就是以為你要和我說蓇蓉。嗬嗬。”

祖媞很輕地歎了口氣:“二十多萬年不見,想不到霜和你也學會說謊了,還說得挺像那麼回事,”她並沒有責備他,她甚至笑了一下,然後說,“這可不太好。”

但這句話對霜和已經很夠用了,他立刻僵了,“我不夠好了嗎?”他呆呆問。

自被祖媞點化,霜和就把當一個令神主滿意的好神使定為了自己神生的終極目標,一直在朝著這個目標奮鬥。過去數萬年,祖媞一直覺得他很好,他也一直為此自得,可方才祖媞卻說他不太好了,霜和的天塌了。天都塌了他也就保守不了什麼秘密了:“我、我以為你會問水神。”

聽到這個名字,祖媞緩緩睜大了眼睛。“水神?”她問,“你是說水神嗎?”她反問了兩次。

霜和硬著頭皮點頭,道“是”。

祖媞微微皺眉,像是在思考,接著她抬頭看向霜和:“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和你說水神?”她停了一下,眼含疑惑,“或許因為轉世又沉睡之故,過去的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難道在我記不太清的過去裏,水神已經降生了,且和我有過什麼重要的交集嗎?”

霜和心裏咯噔了一聲。他單純,心大,可能還不太聰明,但他不蠢。從祖媞的反應來看,她是真的忘了水神,然拜他所賜,在完全忘記水神的情況下,她似乎又對他生出了興趣……霜和簡直想死。她向來穎慧,他應該怎麼說,才能讓她相信她其實和水神並沒什麼特別關係?她雖天真,但極不好騙,整個姑媱能騙到她的人隻有雪意,他這時候去搬雪意來當救兵還來不來得及?

正當霜和汗如雨下之時,被他念叨著的雪意的聲音居然適時地插了進來:“洪荒時代,五大自然神中唯有水神遲遲未降生,若木之門打開前,尊上不是老念著這件事嗎?”

霜和抬頭望去,見雪意正隨著殷臨和昭曦一道過來。三丈開外,三人站定,對祖媞躬身以拜。霜和這才想起他還未拜神主,趕緊隨著大家拜了一次,雖躬身拜著,眼睛卻舍不得離開祖媞的臉,便見他們神主微微一笑,白玉素手自流雲廣袖中探出一點,略略往下按了按,是她慣常的動作,讓他們免禮的意思,然後她看向雪意,像是很好奇:“那時候我很期待水神降生嗎?”又像是悵然,“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見祖媞這個反應,霜和立刻緊張起來,但雪意,真不愧是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王者,他一絲緊張模樣都無,臉上的表情仿佛四海八荒他最真誠:“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雪意含笑道,“加之尊上的魂魄自光中複生後,便進入了凡世輪回,輪回磨人,些許不重要的往事尊上記不得了也很正常。不過當初尊上對於水神降生的期盼我們都看在眼裏,霜和更是將之記在了心中。水神在七萬年前終於降生了,他應該是想著你可能會關心這事,所以以為你會問起水神。”說到這裏,狀似無奈地笑了笑,“霜和他就是這樣,心裏藏不住事,尊上你也是很知道的。”

霜和佩服死雪意了,胡說八道得如此誠懇又有邏輯,聽得他一愣一愣的,自己都信了自己是因牢記得祖媞期盼水神降生,才想著祖媞會主動同他提起水神。

幸運的是,祖媞也信了,臉上露出了恍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她沉吟道。垂眸回憶了片刻,接著,她向一直靜在一旁的殷臨和昭曦道:“我好像是有些想起來,我應該是期盼過水神降生的,”又笑了笑,“對了,我是不是還給他做了一隻撥浪鼓,想要等他降生時送給他來著?”

殷臨靜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昭曦看了殷臨一眼,先道:“我跟著尊上的時間不及殷臨久,並不知撥浪鼓的事,若是尊上很早前就將此物做給了水神的話,那或許殷臨知道。”話罷先望了殷臨一眼,再以眼風瞟了雪意一眼。四大神使裏除了腦子不大好的霜和外,其他三人向來有默契,大家心知肚明,昭曦這篇話再加上後麵兩個眼神,是希望殷臨好好發揮,如果發揮得不好,雪意能及時幫他圓謊的意思。

殷臨回望了昭曦一眼,撥浪鼓的事,他的確知道一些。

他是最早被祖媞點化的神使,她剛滿兩萬歲時,他便陪著她。彼時沒有七情六欲的祖媞,看上去雖幽靜疏冷,實則極為天真,時常有稚氣之舉。姑媱山中有一棵老檀樹,在祖媞降生前已紮根在長生海畔,有時會和他講祖媞小時候的事。

說祖媞七千多歲時,有天晚上做了預知夢,預見了火神即將降世,於是次日她便去了後山,尋來了一種美玉,告訴老檀樹她要做一隻撥浪鼓送給火神做生辰禮。那時的祖媞,其實根本不懂所謂友愛是什麼,隻是因當年她降生時,母神來到姑媱,帶給了她一隻九連環,那是世間第一位自然神——女媧神在因補天而沉睡之前親手做出來留給她的生辰賀禮。在得到那九連環後,小祖媞便也自發地生出了需做一件趣致小物送給後世自然神以慶祝他們降生的意識。

在做好撥浪鼓不久後,老檀樹陪著祖媞第一次走出了中澤,去探望謝冥。

他們在南荒的少和淵旁,見到了被風之主瑟珈抱在懷中的小火神謝冥。安靜的小女娃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祖媞。祖媞搖著紅色的撥浪鼓去逗小女娃,逗了一會兒,仰著頭好奇地問瑟珈:“五大自然神已降生了四人,隻還有水神未降生了,瑟珈哥哥可知道水神會在何時降生嗎?”

瑟珈懷中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小謝冥立刻伸出手來打了一下麵前的撥浪鼓,哼哼了兩聲,瑟珈好笑地撫了撫小女娃的額頭,看向祖媞:“你不能叫我哥哥,她會生氣。”又道,“你是預知之神,連你都無法知悉水神將於何時降生,我就更不會知道。”

聽聞瑟珈的回答,祖媞失望地輕輕一歎:“我沒有做過關於水神的預知夢。”想了想,“但我覺得他應該很快就會降生了吧,”又天真地問瑟珈,“我在想我是不是應該給水神也做一隻撥浪鼓,瑟珈哥……”眼看小謝冥皺起那安靜的眉眼,又要伸手打撥浪鼓,她立刻改口,“瑟珈,”還退後了兩步,隔著好一段距離問瑟珈,“你說我做一隻藍色的撥浪鼓給水神,他會喜歡嗎?”

那時候的瑟珈也不過兩萬餘歲,尚存玩心,聞言還真的認真想了想她的提議,然後鄭重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撥浪鼓誰不喜歡呢,小孩子們都喜歡的。”一邊說著一邊從她的手裏接過那隻紅色的撥浪鼓,低頭溫柔地逗起懷中的小謝冥來。小謝冥打了個哈欠,給麵子地朝著瑟珈笑了笑。

去少和淵送完禮後,老檀樹陪著祖媞回到了姑媱。

回到姑媱後不久,祖媞便做出了一隻藍色的撥浪鼓。那應該就是祖媞同連宋最初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