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憲是被周幼棠叫醒的。睜眼一瞧外麵天光稀薄,天色尚餘一絲灰白,看來應該時間還早。昨夜她睡的很好,除了因為身邊這個人外,更主要的是,這棟房子裏的暖氣打的很足,讓一向畏冷的她睡的很是安心。

周幼棠在一旁瞧著她。不是第一回見到孟憲剛剛睡醒時的樣子了,每回一看她微嘟著嘴,臉頰紅潤地揉著惺忪睡眼的時候,就覺得可愛非常。是的,可愛,就這個時候最可愛。

目光好一會兒才從她身上挪開,劃過床尾的時候,看到露在外麵的一隻黃色棉襪。周幼棠伸手拽了出來,說:“襪子怎麼到床上了?”

孟憲一聽,愣了下,原本慢吞吞的動作忽然加速,伸長胳膊把襪子搶了回來,埋頭往自己腳上套。周幼棠一看就明白了,挑了下眉頭,有些意外地問:“你晚上穿襪子睡?”

孟憲紅著臉嗯一聲:“家裏暖氣不好用,我腳容易涼,不穿襪子睡不著。”

周幼棠知道她家裏暖氣燒的不足,也聽她抱怨過一兩次,但沒想到已經到了需要穿著襪子入睡的程度。這到底是暖氣的問題,還是她自身活力不夠?

“手腳冰涼多半是氣血不足,實在難受找個醫生調一調。不能老穿襪子睡,不利於血液循環。”說著就想起先前在遼城給唐曉靜買補品的事兒,心道,最需要補的就在他眼跟前兒呢。

孟憲哪裏想到周幼棠已經開始琢磨給她買什麼補氣血合適這件事,聽他這麼一說,不是很在意道:“我這是老毛病了,穿的襪子是我媽特意給我做的,很舒服,沒事的。”也就是昨晚在他這兒睡太熱了所以不小心踢掉了。當然了,跟她睡相不太好也有關係。

周幼棠一聽她說老毛病就想笑,是失笑。這三個字總是他用來當借口,沒想到也會有別人拿來糊弄他的一天。不過正是如此他才懂,心裏打定主意早晚要帶她去瞧瞧醫生,麵上卻是什麼也不再勸了,摸摸她的臉,說:“一會兒去洗漱。洗漱完了送你回去。”

房子裏什麼東西都全,孟憲迅速地洗漱完畢,跟周幼棠一起下了樓。跟來時不同,回去的時候孟憲坐在了副駕駛上。車迎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開出了大院。孟憲微眯了下眼,低頭看見儲物盒裏放了一份紅色邀請函一樣的東西,想來應該是喜帖。

“是誰要結婚嗎?”她問周幼棠。

“中心的一個參謀。”周幼棠審視著路況,隨口答。

孟憲點了點頭,忽然間,有點兒明白了。難怪昨晚他那麼“過火”,莫非——是受到了這個刺激?

臉迅速變成跟喜帖一個色,孟憲偷偷瞄了周幼棠一眼。此刻的他又變成她熟悉的那個周幼棠了,正經中帶點嚴肅,仿佛昨晚的事兒就跟沒發生過一樣。可孟憲知道,她大概是永遠不會忘了。嘴角輕抿出一個笑,她又看向窗外。

“孟憲,方迪迪那邊,一定要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不要再理她。”周幼棠忽然說。

孟憲一怔,這才想起早就被她拋到腦後的昨晚那場見麵的起源—方迪迪。她是真的不會再去理她,而且經過昨晚,孟憲很高興的發現,再想起這個人時,真的是一點兒情緒都沒有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她就像是她生命中的過客,自此就全部消失了。除了一聲再見,她不需要再賦予她任何感情,同情、可憐,亦或是幸災樂禍,都不需要了。

“好。”孟憲柔聲答。

早上人少,周幼棠很快就將車開回了城南。路過一家老店的時候,還停下來買了兩屜小籠包,讓孟憲帶回去當早點吃。孟憲怕麻煩不想要,周幼棠卻是振振有詞——萬一回家時伯父伯母已經起來,她可以借口早起出去買小籠包,來解釋自己的不在家。孟憲立刻就收下了,覺得這人連做壞事都是滴水不漏。

周幼棠最後依舊是將車停在了大院後門,在孟憲下車時,囑咐她道:“這兩天開總結會,電話不能隨時帶在身邊,有急事的話還是打給小劉,他能找到我。”

孟憲嗯一聲應下了,心裏想的卻是到現在了還能有什麼急事找他。結果沒想到,叫他一語成讖了。當然,這都是後話。

送走周幼棠,孟憲立刻輕手輕腳回了家。到家一看父母仍還在睡,頓時長出了一口氣。見時間還早,應該還可以再睡個回籠覺。但此刻睡意全無,孟憲幹脆就去廚房,幫母親做起了早飯。因為在遼城的豐富幫廚經驗,煮粥和調小菜之類的都不在話下,很快,孟憲就把飯菜準備好了,隻剩下把打包回來的小籠包再稍微熱一下就好。

此時,母親田茯苓起來了,進到廚房看到擺的滿滿的一桌,自然是無比驚喜。孟憲心中卻有幾分慚愧,她笑了笑,好說歹說才把母親推出了廚房,讓她坐等開飯。

全部飯菜端上桌的時候,父親孟新凱也起來了,簡單洗漱一把就坐到了餐桌旁。孟憲看他臉色不太好,仿佛沒睡好,便問了一句。孟新凱擺擺手,說沒事。

“哪兒來的小籠包?”孟新凱看到這盤不常出現在早餐餐桌上的吃食,忽然問。

“囡囡起早買來的,說是想吃。”田茯苓替孟憲答了。

孟新凱點點頭,盯著這小籠包看了許久,夾起一個,送入口中。

一頓飯順順利利地吃完了,之後孟新凱沒有立刻去上班,而是坐在客廳看起了報紙。孟憲就陪著母親幹家務,全當是消食了。

幹的正熱火朝天的時候,父親突然把她叫了過去:“囡囡,你來。”

孟憲有些莫名,但還是摘下了套袖,在沙發一側坐下。

看著女兒明亮又不解的眼神,孟新凱斟酌了下,才開口:“早上吃的小籠包,是你早起出去買的?”

孟憲心一提,遲疑了一秒,才答:“是啊,剛我媽不是說了麼。”她說著,輕輕笑了下。

孟新凱哦一聲,又問:“那你出去的時候,見到你齊叔叔沒有?”

齊叔叔,是父親搬到這個大院以後認識的棋友,兩人閑著沒事的時候經常約著下棋。兩家住的也近,齊叔叔就在後麵的一個胡同裏,每天靠炸油條為生,攤子就開在大院後頭。孟憲仔細想了想,愣是不記得到底有沒有見到他,但一想他每天基本都定時定點的在那兒賣,今天應該也不例外。她記得快到家的時候特意用周幼棠送她的表看了下時間,按照那個時間算,齊叔應該出攤了。

“見著了,不過那會兒買油條的人不少,我就沒過去跟他打招呼。”孟憲定了定神,答。

孟新凱又緩慢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送到嘴邊,要喝不喝的。孟憲看著,心裏隱隱有種不安冒了出來,正想問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齊叔,就聽父親說:“你齊叔昨天剛把腳給崴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我還說今天去看看他呢,特意請了假在家,他可就好了,出來擺攤了?”

孟憲:“……”

她睜圓眼看著父親,一時有些懵。孟新凱見狀,重重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嘴裏到底還有沒有一句真話?”他喝道,“說,到底是誰買的!”

孟新凱這一吼,不僅嚇到了孟憲,還把田茯苓給招來了。她急著問丈夫出了什麼事,然而孟新凱就是不理她,死盯著孟憲。

孟憲也沒想到謊話就這麼被識破了,臉色微紅,她說:“是周幼棠買的,他買好送了過來……”

“哦,我說你怎麼舍近求遠跑到陸家橋那邊的老店去買包子了,原來是小周。但是囡囡,既然是小周買的,你為什麼要對我們撒謊?”以他對自己女兒的了解,真要是周幼棠買好巴巴送來的,她替他說好話還來不及,哪裏會瞞著。這其中肯定有鬼!想起什麼,他目光一凜,很是嚴肅地看著孟憲,“囡囡,你昨晚快睡覺的時候又出去了一次,是見誰去了?”思及某種可能,他眼皮子一跳,“你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孟憲沒想到,父親居然知道她昨晚又出去了,還這麼快猜到她一夜未歸。臉色瞬間煞白,她知道自己不交代也不行了,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半真半假地說:“昨晚我去見周幼棠了,他忙完之後過來的。我們在車上聊了會兒,他說有禮物給我,就一起去了他家拿。後來見時間太晚了,他今天一早要開會,就沒讓他送我回來。我就……”

“你就在他那兒留宿了一晚?”孟新凱聲音很輕,但語氣很硬地接過這句話。說完,就聽見妻子倒抽了口氣。

孟憲見狀,連忙解釋:“就隻是住了一晚,沒別的……”

即便是有,孟憲也隻能咬死說沒有,否則,她不敢想後果。然而即便如此,孟新凱的震怒仍是她所不能想象的。他昨晚半睡半醒間聽到家門響了一次,猜到是女兒出去了,也猜到可能是周幼棠才找她。本來想叫她回來,但大半夜的怕驚動四鄰也就作罷。想不到她會一去不回,所以不等她回來他就又睡著了。沒想到,她還真敢不回來!

“荒唐!”孟新凱怒不可遏地低喝一聲,“以前的教訓不夠是不是?隨隨便便就夜不歸宿住在別人家,我跟你媽是這麼教你的?!”

孟憲也知道這事兒自己做的不好,但父親不至於說話這麼難聽吧?周幼棠,他怎麼就是別人了?

“爸,我不是跟別人,就是跟周幼棠。我跟他,我們已經……”

她想說他們已經相處到這種程度,即便是被人看見同進同出了,又有什麼關係?就是考慮到這一層,她昨晚才敢跟他回家。也不是沒想過會被父母發現,但豁出去就是挨一頓訓,反正也就這樣了。沒想到,父親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孟憲已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孟新凱仍在繼續:“就是因為這個人是周幼棠,我才要說你!囡囡,我的話你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前幾天才說了讓你跟他分手,現在你們倆個就敢給我搞到床上,你、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你還要不要臉!”

孟新凱憤怒至極,田茯苓和孟憲也被他的話給驚著了。

“老孟,你說的什麼話!”

田茯苓尖著聲音罵他,孟憲已經有些站不穩了。她看著孟新凱,已經有眼淚浮上來,但她忍住了。

“爸,我就是談個對象,找個愛人而已,你憑什麼這麼說我。我也老大不小了,而且、而且——”沒忍住哽咽了聲,孟憲抹掉眼淚,說,“是你送我去的歌舞團,是你想讓我找一個軍人,我按照你的意願去做了,受了多大的侮辱和委屈已經不想再提,現在好不容易一切都過去了,我終於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你憑什麼還要說我!別說昨晚我沒跟周幼棠做什麼逾距的事,就是做了,我也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