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沒說,你這是去做什麼?”顏音又問。
“我剛才說了,所有南征武將,無一幸免,就連八叔的獨女,已經嫁人生子,也被送去南趙和親,我……也被派去南趙為質……”
“什麼?!”顏音眯起眼睛,一字一頓,“皇命是不是讓益王去南趙為質?”
“是啊……”顏童不解。
“我才是益王!”顏音說著,從懷裏取出了那份遺詔。
“三哥!”顏童看完遺詔,眼中含淚,“去南趙為質,是九死一生的事,三哥你身子不好,受不了那裏的苦,不能讓你替我擔著。”
顏音搖頭,“正因為是九死一生,才更要我去!”
“為什麼?”
“因為……我自幼腎虛,雖經調養,但依然子嗣艱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留在大源,為父王存嗣!”
“三哥——!”顏童泣不成聲。
“小五……”顏音撫摸著顏童的頭發,柔聲說道,“三哥他……三皇兄有失心病,本來不能讓任何人碰的,可他卻把你當成了當年的我,肯主動碰你,這是天意!天意讓我交卸了這個擔子,為大源做點事……以後,三哥就交給你照顧了,從今以後,你就是他的音兒……他是父皇唯一的牽掛,你一定要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讓他一生平安喜樂,得享天年。”顏音強忍著淚,不讓它落下。
夜已深,一燈如豆。
燈下,是不寐的兄弟兩人。
顏音奮筆疾書,將顏亭的起居飲食,興趣愛好,方方麵麵要注意的地方,一字一句地寫了出來。顏音寫一頁,顏童便背一頁,若背錯了,便被顏音抓過手來打手心,倒是和小時候授業時一模一樣。
天亮了,一夜未眠的兄弟兩人,在驛站門口話別,隻是已經換過了身份。
身穿白色箭袖的是顏音,他塗黑了臉,安了兩撇髭須,生怕顏亭看出破綻。和顏亭身穿一模一樣海清衣的是顏童,他和顏亭手牽手,肩並肩站在一起,儼然少年時的顏音。顏亭臉上帶著溫柔的笑,絲毫沒有察覺到,他抓住不放手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他的音兒……
顏音有些黯然,自己在三哥心裏,可能就是那樣一個青春年少,清秀俊美的影子,或者說,那個影子已經深深刻入了顏亭心裏,他這十年,都是靠那個影子活著的,以後,也如是……
驕陽似火,罡風烈烈。
一行人,迤邐行進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似乎天地間隻有綿延無際的草,永遠也走不到盡頭,永遠也到不了終點。
突然,車停了下來,顏音探頭問道:“怎麼不走了?”
領頭的神佑軍副將下馬躬身答道,“稟王爺,前麵就是源、趙、室韋三國國界了,我們不能過去,要放響箭知會那邊來接。”話音未落,淒厲的響箭便衝向了天空。
“不是走東路更近嗎?怎麼走到室韋這邊來了?”顏音有些詫異。
那副將又是一躬身,“東路那邊有流寇作亂,不太平。反正皇上也沒定期限,走西路多耗點時間,萬一皇上見了先帝遺詔,突然變了主意,要召王爺回去呢?那王爺就不用去南邊受苦了。”
顏音苦笑搖頭,“不會的,兩國議和,我國要取信於對方,自然得拿出誠意來,那就要派爵位最高的人為質,大源的王爵,還有什麼高過益王的?你不要跟我說還有齊王,那是皇上的親弟弟,皇上才舍不得。一個“齊”字,就是平起平坐之意,那是皇上最重要的親人,怎麼能夠舍棄?”
那副將搔了搔頭,“末將隻是有那麼個蠢念頭,也知道希望渺茫……末將與王爺的兄長曾經是宿在一間值房的兄弟……”
是二哥的同袍嗎?難怪對自己這麼照顧。顏音點點頭,徑自向那塊界碑走了過去。
那是一塊三角形的界碑,三個麵上分別寫著“源”“趙”“室韋”四個大字。
顏音緊握住懷裏雨過天青的瓷瓶,抬頭向室韋那邊看過去。室韋的天空,正是娘念念不忘的,青如汝瓷的天空。可是……哪裏的天空不是一樣的青色呢?人間有國界,但是青天沒有。
顏音緩緩跪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幅畫,打著了火折子,將那幅畫點燃。
那是一幅巨幅的青綠山水,描繪的正是顏音一手打樣卻未曾得見的皇家禁苑:明春苑。這幅畫,原本是繪來作為給顏啟晟的壽禮,但被顏亭的傷耽擱了,直到到了渤海,才繪製完成。
那些亭台,那些花木,那些美輪美奐的景致,在火焰的吞噬下,一一化作了灰燼。像是那些曾經在顏音生命中出現過的灰燼:大梁尚書省大火,新宋門神衛營大火,翰林院輿圖處大火……離開大梁時車後廢墟中的煙塵,燕京仙露寺的風塵,羽衣燃盡時的灰塵,未曾得見的鶴園廢墟中的輕塵……以及玲瓏灶中,隨著熱氣旋升的炭塵。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一切都逝如流水,塵歸塵土歸土,繁華落盡,青空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