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
【不是…這、這種事應該更慎重地……】
【拿「有福不用忙」當借口,永遠都一副昏昏度日的樣子浪費人生的家夥,我沒打算配合這種人的步調。】(有福不用忙:原文為「果報は寢て待て」,日本諺語,意為好運不是人力能決定的,耐心等著就好。)
現在,我麵臨貞操危機。
那是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假日。
在我的房間裏,我和喬娜正麵對麵分坐在桌子兩側。
從之前的班級酒會事件到青學祭之間的數日裏,我一步都沒邁出過房間。喬娜知道後,提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提案。
【……沒在開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24小時片刻不離左右地對你進行矯正。】
【不,但是啊。你是男人,我是女人誒!?】
【動搖過度。我不是男人,你也不是女人吧?】
喬娜啜著茶水,用冷靜到可恨的態度說道。
【那種小細節隨便怎樣都好!】
我對著眼前的粉色人型兔子教誨一般地說道。
【我好歹也是正值這個年紀的男人誒?要說的話可是一匹孤高的狼。跟一匹狼住在一起……作為女孩子的嗜好而言不太對吧!大和撫子已經滅絕了嗎!?】
【你是笨蛋麼?】
【為、為什麼啊!我可是考慮到你才這麼說的。】
【我是你的妄想。想出現就出現,完事就可以消失。對著一個實際上不存在的妄想對象說什麼同居……真是讓我吃驚得說不出話。】
被喬娜指出問題所在,而我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怎麼了?】
喬娜歪著腦袋問道。我連忙轉移視線。
【沒什麼。】
那個時候,我完全忘記了喬娜是我的妄想這一回事。
喬娜根本沒可能聽取我的意見,一轉眼就把行李搬進了我的房間。
似乎是在我上課時就已經全部打點好。
房間變得狹窄,增添了女性的用品。牙刷變成兩支,風琴褶布簾將六疊間分割成兩部分。
上麵還有花紋。真有想象力。
這全部果然也是我的妄想麼。雖然我是這麼認為,但卻並非如此。
【喲,這是怎麼了。】
某一天。
突然造訪的砂吹驚訝地環視我的房間。
【這簾子真夠沒品。】
砂吹一邊將布簾拉拉合合一邊說道。喬娜氣憤道【沒品是指什麼啊】,當然砂吹是不可能認知到喬娜的存在的,於是她的發言被華麗地無視了。
【……砂吹,你看得見這簾子?】
【……你看不見呐?】
【不是……我還以為是我的妄想。】
【把自己買來的東西認定是自己的妄想啊……同情你。】
砂吹用讓人完全感覺不到同情的表情笑著,將裝有一升瓶和饅頭的箱子還有幾樣下酒菜擺放好。(注:一升瓶是日本人專門用來盛裝液體的玻璃製容器,容量約為1.8升,最初是用來裝日本酒的。這裏指用一升瓶裝著的酒。)
【這是?】
【前幾天從職業摔跤同好會那賺來的獎金的剩餘。一直以來都是你請我,偶爾這樣也不錯吧。】
砂吹請客……斜眼瞟著仿佛警戒著天地即將異變一般的我,砂吹從懷裏掏出一張便簽遞給我。
【這是安藤的聯絡方式。有機會就去見見她。她好像很想見你。】
我倒吸一口氣。身旁的喬娜皺起眉頭。
【那、那該不會是……交際申請……類似這樣的……】
【說不定呢。】
【不可能!這是陷阱!不能相信那個女人!】
喬娜高聲叫喊著。我按壓住突然高亢的心髒,伸手接過紙片。
【怎……怎麼辦。如果是交際申請該怎麼辦!?】
【沒可能!怎麼可能呢!】
不禁失措的我和一味大聲否定的喬娜。吵鬧的六疊間裏,砂吹抿嘴笑著。
【嘛實際上好像是想要為治療你的妄想癖做出點貢獻。】
聽了砂吹的話我沮喪地垂下雙肩。喬娜好像突然變得很起勁。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棒了。去看看吧!】
與剛才截然不同的態度,她用快要放出光輝的表情說道。
我含糊地笑笑,隻回答說想去的時候就會去。
就知道是這樣。混蛋。
砂吹暢飲一番,把我的房間熏得滿是酒臭之後,慢悠悠地晃回家了。
現在已經是傍晚,喬娜好像偷走了我所喝下的酒精一樣癱成大字睡著了。
我一邊自斟自飲慢慢地喝著殘存的酒一邊看著她沉睡的側臉。
【……真是毫無防備啊。這樣好嗎,作為女性。】
我輕輕說道,隨後繼續喝著酒。
醉意差不多又要湧上來。
忽然,我注意到一隻綠色的青蛙正蹲在桌子上。盯著這邊看,還“呱——”地叫了一聲。
【這家夥是你的妄想吧?】
它用陰沉的聲音說道。
【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幹擾到任何人對吧?】
青蛙不知何時已經腫脹成一隻肥胖的蟾蜍。醜陋。我無法忍受與它對視於是移開了視線。
我放下還殘留著酒的杯子,盯著橫躺著的喬娜。
不久後我做出了自己都難以理解的舉動,把手伸向她的臉龐時,突然內心生出一陣恐懼。
如果,觸碰到的瞬間她消失了該怎麼辦。
或是,如果她變成了電線杆呢。又或是像在證明她隻不過是幻覺一樣,我的手像穿過霧氣一樣穿過她呢。
這麼想著,我最終還是無法觸碰她。
一年前的傷痛在內心蘇醒過來。
她是我的妄想。
不存在在這個世界裏。
如果我就因為她是妄想而把自己的欲望強加給她,那不就等於是承認她是我的妄想了嗎。
那個瞬間她不就會消失嗎。
想到這我停住手。
【真沒魄力呢。明明知道對方隻不過是妄想而已,連對妄想都無法下手麼。】
不知何時已經全身漆黑的蟾蜍說道。【吵死了】。我小聲說道。
喬娜是我的妄想。這一句沉重地壓在心上。
【……怎麼了,呆呆地。】
喬娜困倦地說道。
【醒、醒了嗎?】
我慌慌張張地拉開距離說道。
【……剛醒。】
微微睜開眼,喬娜用好像馬上又要睡過去的聲音說道。
【明天開始……就讓你能夠遠離妄想獨立生活。我又想了幾個辦法。】
像是做著愉快的夢一般喬娜說道。
夕陽將她橫臥的身體染上漂亮的朱紅色。窗格在她身上拉出一道道黑影。
在靜靜的房間裏,戶外的蟲鳴依稀可聞。
感受著這副美麗而溫暖的光景,與此同時不知為何內心卻痛苦。
【晚安……明天見。】
她說道。我沉默了一陣,隨後回答【晚安……明天見】。
順帶一提那一晚,在理性與煩惱之間搖擺不定的結果是,徹底失眠。
如宣言一般從第二天開始,喬娜的妄想擊退計劃風風火火地展開了。
大清早就被命令慢跑。我被不知何時換好運動裝的喬娜踹著往前跑。
然後差不多五分鍾左右我就舉白旗了。
【不行……不行了!】
喬娜的臉不沾一滴汗水仿佛在說沒用的家夥一般蔑視地看著我。
【為什麼你明明是我的妄想還這麼擅長運動啊!】
【因為我是你願望的集大成啊。所以擅長運動。】
喬娜一臉得意地挺胸說道。
但是喬娜也有不擅長的事。
比如,料理就是那其中代表性的一例。宣布說晚飯要做中華料理十幾分鍾後從平底鍋冒出來的火柱衝天。
【嗚哇!嗚哇啊!喬娜?!為什麼做中國菜會冒火啊?】
【我、我哪知道!!怎、怎麼辦?!怎麼辦?!】
混亂中拿水桶裝了桶水潑過去,房間變得一片狼藉。
我們兩人都渾身濕透。如果感冒就不好了,於是我們決定去澡堂。
其實是想用自己房間的浴室的,不過雖說是妄想,讓女性使用自己房間的浴缸總覺得會讓人無法冷靜於是我放棄了。
對於自家就有浴缸的我來說,澡堂算是「奢侈」的代名詞。隻不過洗個澡就要花450。對於靠著細細碎碎的補貼過生活的我來說奢侈得像做夢一樣。換算成夥食費,足足夠我吃兩頓以上的牛肉蓋澆飯或快餐。
隻不過為了泡在更大的浴缸裏而花錢。說實話,要說毫不猶豫那是騙人的。
但是……。
【澡堂!!我從沒去過!好想去!】
看著以誇張的身體語言展現自己的興致的喬娜,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不過,正因為是妄想,喬娜那份費用不用支付算是讓人鬆了口氣吧。
我們在漆黑的夜晚迅速趕往澡堂。秋風對於我們隻是用毛巾擦到半幹的身體來說還有些冷。我縮著肩膀,但喬娜似乎很開心地用腦袋頂著臉盆一跳一跳地往前走。我跟在她身後慢慢走著。
街燈在微暗的環境裏造出圓形舞台,隻是看著在那裏行走的喬娜就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抵達澡堂後,她理所當然地走進女澡堂那邊。反正是妄想,除了我沒人能看見所以就算進男澡堂也沒什麼。我對自己掠過大腦的肮髒想法感到火大。所謂紳士就是,無論對方是誰,無論何時,都應該注重禮儀和分寸。
不過,稍微想象一下這種程度還希望各位能允許。
久違的奢侈果然令身心舒暢。也許是那天剛好沒人所以是包場狀態。抬頭就可以看見大量上升的水蒸氣將天花板籠罩在一片白色霧氣裏。
喬娜大概就在隔壁浴池裏。不過這終究隻是在我的妄想基礎之上。僅僅一瞬,我想象著喬娜泡在浴池裏的樣子,然後不知怎的被一股莫名的罪惡感驅使著將頭埋進熱水裏。
將臉露出水麵。好像變有趣了。我笑道。
【別突然笑,很惡心哦!】
【有什麼關係!反正這邊就我一個!】
我朝牆壁另一邊喊道。
【這邊也是我一個!泡在大浴池裏好舒服!富士山壁畫很漂亮!話說回來,我忘記帶肥皂了。扔過來。】
【什麼啊,真是笨蛋。】
我將自己使用的肥皂扔到牆壁那邊。肥皂似乎正中倒黴的喬娜的腦袋,【呀——】地一聲,她發出了從平時的口吻來看令人無法想象的可愛的慘叫。對此我不知為何感到開心而笑了。從隔壁傳來怒吼著【不許笑】的喬娜的聲音。
泡澡完畢。
我向隔壁的喬娜確認她是否洗完,然後同時走出澡堂。喬娜穿著鬆垮的運動裝,澡堂門口透出的黃色燈光中她微笑著。
剛洗過的頭發還帶著濕氣,臉頰透出少許紅暈。
看到我後她的笑容更加明朗。我也看著她笑得更開心。
簡直就像昭和年代的貧窮戀人一樣。我剛一開口又因為羞於逗弄還是中途放棄了。
【昭和年代的…什麼?】
【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什麼。是什麼?】
我們交流著,趁著身上還沒冷下來趕緊朝著家裏出發。
如果是和喬娜一起,偶爾來來澡堂也不錯。
也就是說我很幸福。隻要沒有想起她是我的妄想並且實際上並不存在這件事。
與喬娜渡過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是愜意的。
家務活是輪流製。打掃和扔垃圾之類的也是兩人分攤來做。不過隻有料理不行。喬娜在做菜方麵的能力,在身為男人的我看來都是具有毀滅性的。說是要煮意大利麵,端上來的卻是一堆黏糊糊的麵粉團。我懷疑我的眼睛到底看到了什麼。
到頭來變成家務活全部是由我一人包攬。錯覺也好臆想也罷,平等地分攤工作互相照顧著生活這種感覺也不壞。
直到一天,喬娜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來吧,差不多該死心了。難得我來幫你牽線搭橋了。】
【我——不——要——!!】
時至下午三點,我和砂吹推搡著,而喬娜則在一旁賊笑著旁觀。
我、砂吹和喬娜穿著宇航服。
我們站在月球上。
由於地球的反射,月球的沙地閃著白光,清晰地映射出我們的影子。
眼前是陳舊的謎之巨大月麵基地張著黑洞洞的大口。裏麵當然有外星人。已經有好幾個宇航員進入其中再也沒回來過!這似乎就是我這次的妄想。
【怎麼可能進這麼恐怖的地方!】
【又是拿手的妄想麼。現在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本來不就是你說要我幫忙的麼。】
【我不記得有拜托過你!】
【說什麼呐。白癡嗎你。】
沒錯。事情的開端是昨天晚上。從澡堂回到家裏的時候。
喬娜說是想到了好點子出門了。第二天早上砂吹來了。
據砂吹所說,是我本人希望加入為交朋友而結成的同好會而拜托砂吹幫忙。
已經完全搞不明白了。
相關記憶我一律沒有。
【喬娜!是你吧!是你搞的鬼吧?!】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隻是你願望的表現而已。我的行動就是你的潛在意識。是你說了要加入。之後你再當成是我說的這樣覆蓋記憶。】
【我聽你鬼扯啦!】
【那是我要說的話。自己主動要求事到如今還一副怕得要死的樣子。】
砂吹發揮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力強行把我拖進月麵基地昏暗的內部。
【加油——】
笑著跟在身後的喬娜好可恨。
月麵基地(被這個妄想所覆蓋的社團大樓)呈現出不詳的氛圍。毫無生機的昏暗的過道裏到處都是翻滾著的不明液體和肉片。避開的軟管裏傳來瓦斯泄露的聲響。
好像亂入了B級宇宙恐怖電影的拍攝現場一樣。
【不要啦——!我要回去!】
【不要再奢望了。】
砂吹抓住拚死抵抗的我的衣服後領,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我被帶到的所在,正是迷霧重重的極惡欺詐組織,惡之首腦推理小說研究會。
【到了。】
砂吹終於放開我。
靠過道的窗戶內側被濕滑的粘液覆蓋,仿佛蜘蛛和蜥蜴的結合體一樣直立行走的外星人集體蠢動著。
也就是說,要問我想表達什麼,那就是,超惡心。
【沒辦法拉!我不行的!我不想成為外星人的同伴!!】
【什麼外星人。】
從旁插話的正是裹著宇航服的喬娜。
【給我老實地加入吧。入會的話自然就能得到同伴!而且還是興趣相投的同伴們。我怎麼就沒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呢。大意了。不過想到這點的我本人我也要誇誇,了不起哦。】
喬娜把現在可以說是馬上就要被扔進外星人的巢穴裏的我丟在一邊,閉著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
【好了,你就死心吧!】
【我不!】
正當我和砂吹在活動室前爭論時,也許是注意到外麵的情況,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外星人之一緩緩打開活動室的門。
好像僅僅是嗅到,口中就一陣泛酸的、甘苦交織的、生理上無法接受的一陣異臭傳來。
若對方是人類還能忍受。但我器量還沒有大到能跟未知異星生物謀求對話。
那種事交給NASA就好。
打開門的外星人佩戴著名牌,上麵寫著「阪居」。
他在身為人類的時候就夠難應付了,現在變成外星人,簡直讓我恨不得立馬逃離這裏。
【呀、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我從砂吹那聽說了。想加入我們對吧。把我們推理小說研究會逼到那個地步的你們還是第一人呢。能成為夥伴就太好了!】
說著外星人便抱住我。粘液黏在身體上真是惡心到極點。
我雖然是拚盡全力想要掙脫,但似乎惹對方不快了結果看上去好像要吐出一瞬間就能溶化身體的強酸,於是我停止動作。
【來,加入吧!我來為你介紹成員。暫且就先介紹目前在活動室裏的這些家夥吧。從右邊開始依次是一年級的鹿沼,二年級的今市,三年級的雀宮。】
姑且點頭致意了,但在我眼裏隻看得到全員都是滴著酸液的外星人。
【怎麼不說話。我在職業摔跤同好會的活動上看到的那股毅力到哪去了。】
喬娜捅著我的後背說道。
盡管如此,對初次見麵的外星人說什麼才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想得到——。
【打擾了。】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我全身顫抖起來。不可能忘記的這個聲音,我望向聲源處,站在那裏的果然是安藤。
果然隻有穿著白衣的她不知為何沒有被妄想覆蓋,毫不吝嗇地呈現出整潔的姿態。
【哦哦,你就是以蠻力強行突破我們苦心製作的逃脫遊戲的那位英勇的女性……】
外星人有些顫顫巍巍地說道。安藤則和和氣氣地說道【之前承蒙關照】。
外星人?阪居重新麵向安藤,發出了外星人特有的尖銳的聲音。
【怎樣?如果是對於結果心有不服想來要獎金的話,為了你的人身安全勸你還是放棄的好。】
【不。】
安藤緩緩地搖搖頭。
【我是來申請入會的哦。】
誰也沒料到她這句話。不論是裝扮成外星人的阪居他們,還是裝扮成宇航員的我們,全都大張著嘴,看著安藤拿出入會申請書放在桌子上。
【我對之前活動的惡毒手段真是感到非常佩服呢。明年我也要摻一腳!有我在你們可以得到比今年翻倍的利益哦!】
安藤強有力的一句話吹走妄想,被外星人入侵的月麵基地轉眼間變回了混凝土赤裸可見的破爛不堪的社團大樓。
【哎呀,你也要加入?】
連回答的時間都沒有,安藤微笑著一把握住我的手。
【請多指教!一起成為惡之樞軸吧!】
安藤天使一般的笑容吹走了我的理性,我就這樣什麼都無法思考,點頭答應了。隻要是她所希望的就算變成魔王也在所不惜。我在內心如此宣誓。
身旁的喬娜鼓著臉頰瞪著我。
【你的原動力隻有工口麼。你怎麼可能得到這個女人呢。你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品嚐到絕望了。活該。工口、色狼、色欲魔人。】
雖然她喋喋不休地痛罵我,但被血氣上湧的我的腦袋轉換成了令人舒適的BGM。
【我還是反對!】
那天,剛從社團回到我心愛的破公寓時,喬娜就急急喊道。
隨後我煮開水衝好茶,在矮桌上備好我和喬娜的兩杯。此時喬娜指著矮桌方向,用強硬的口吻說【給我坐下】。
【啊、啊啊、倒是沒問題。】
說完我正要落座——。
【錯了!不是盤腿!正坐、給我正坐!】
【……為什麼?】
【反省的時候正坐是老規矩!】
【不是,我有什麼需要特別反省的地方麼……】
【大大的有!蠢貨!】
喬娜用力將茶杯放回桌麵說道。
【為什麼加入了那個社團!還有很多其他的社團吧!給我說說看!我不會生氣的!】
【……那個、是喬娜你說要加入……】
【別怪到別人頭上,笨蛋!】
我心想不是說不生氣麼,但如果指出來的話感覺會更生氣的樣子,於是我縮起肩膀沒說什麼。
【說起來,決定入會的動機是那個女人這點就不行。因為女人入會沒什麼好事。所謂社團就是那樣的地方。狹小的社團裏卻構築著十分密集的人際關係。反正情況一定是,知道了那個女人一入會就交到男朋友,但自己卻已經無法回頭。「為什麼我要加入這個社團啊。好想回到那一天!要是我能夠老實聽純潔正直美麗的女神一樣的喬娜小姐的意見就好了。喬娜大人請饒恕我」到時候絕對是一個人在房間寂寞地邊喝罐裝果啤邊歎息。】(灌裝果酒:原文為「缶酎ハイ」,由蒸餾酒和碳酸水製成的酒精飲料,酒精濃度為三到五度,有不同水果口味,一般為罐裝,在便利店販售。)
不愧是我的創造物,優秀的消極想法。而且正中關鍵讓我稍微有點氣憤。
【不要過於細致地想象別人的不幸。還有,你對自己美化過度。】
【說什麼啊,你看待女性真沒眼光。……比、比起那種女人,我明明可愛一百萬倍!】
【是,是。】
【別敷衍!】
我問喬娜我要出門準備晚餐材料她打算怎麼辦時,她果然用不快地聲音回答【當然要去!】。喬娜對於這類問題基本都不是很高興,所以我決定不過多在意這個。
我們一起漫步於夕陽下的河堤上,朝著附近的超市走去。老人牽著狗散步,孩子們騎著自行車從我身旁擦過。
隻留下陣陣歡笑聲。
走這條路去超市是無意義的繞遠路,但和喬娜一起我並不討厭。
抬頭仰望,秋季無盡高遠的傍晚的天空上,輕薄而細長的雲拉出一道道的線。
【晚飯要是漢堡咖喱就好了。】
身旁的喬娜開心地說道。
【說什麼奢侈的話……。我吃烤青花魚就好。】
【好像大叔。】
【烤、烤青花魚哪裏大叔了啊!道歉、給我向全國的烤青花魚愛好者道歉!挑剔的家夥!】
【我沒必要聽一個不懂漢堡咖喱的美味的人說的話!】
喬娜如此強勢地斷言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看著我。
【猜拳贏的一方決定如何?我出布。】
【好吧。……這樣的話那我出剪刀。】
喬娜抿嘴一笑點點頭。
最終,我出了石頭,而她出了布。
我們就這樣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一邊朝超市走去。
在途中我瞄了瞄喬娜的腳下。
那裏有著她實際上不存在的明顯證據。
本應從她腳下延伸出的影子,並不存在。
即使加入了社團,我的生活也沒發生什麼戲劇性的轉變。
要說為什麼,那是因為我之後幾乎沒去過活動室。
入會七天後。
那一天,我一如既往上完課,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回家。
【今天也不去嗎?】
忽然從右側偏後方處傳來一個聲音。我轉向右後方,喬娜一臉擔心地皺眉問道。
【……嗯、應該吧。必須得整理報告之類的。】
我用周圍不會注意到的聲音小聲回到。
【你入會以來一次都沒去過吧。】
【這無所謂吧。又不可能突然就融入那群人裏。總覺得,沒那個心思。】
【對什麼。】
【……對什麼都。】
我回以曖昧的答案。實際上我也不是很明白。一開始是瑣碎的理由。想象一下去了活動室該說些什麼好之類,最後還是想著明天開始再去。
最初以輕鬆的心情去看看這種保留態度越堆越厚時,就漸漸越來越難以去活動室了。
【這可是交朋友的好機會哦?去個一次看看吧?】
【說要我別去的不是喬娜你麼。】
【雖然是這樣……】
喬娜有些不滿地稍微錯開了目光。我輕輕喘口氣。
雖說是妄想,但讓女孩子露出這種表情我心裏也不好受。
這麼想著我停下腳步。
可是……好難。就算入會了也一次都沒去露過麵。事到如今要以什麼臉麵出現在那裏。
一想到這個……。
【啊!有了!找你好久了!】
周圍的學生都在尋找這個活力十足的聲音的主人。當然我也是。
轉向身後,身穿白衣的女性正朝我走來。
我一瞬間停止呼吸。好像電線杆女友再次出現在我眼前一樣。
強勢的、滿溢活力的強有力的視線看向我。
【安、安藤同學。】
我頭腦發昏,幾乎與此同時喬娜擺好備戰架勢。
快步來到我身邊的安藤突然猛地靠近我。
【終於發現你了。找你好久了哦?手機也不接……】
很悲劇吧,沒有朋友的我幾乎不隨身攜帶手機。
【今天有什麼事嗎?】
【倒、倒是沒有……】
在我反射性回答的瞬間,她露出滿意的笑容拉住我的手。
被女性握住手了!而且還是這種美女。不一會我的臉就開始發熱,身體也變得僵硬。
【那就好。我找你有事。跟我來。】
她沒有給我回答的時間立刻拉著我就走。
【去、去哪啊。】
【保密。好地方哦。】
我活用腦經思索著「好地方」這個詞的具體意義。
另一方麵,喬娜一直在我和安藤的周圍大吵大鬧。
【你找他有什麼事!臭蟲。看我趕跑你!】
喬娜使勁拉著她,企圖分開我和安藤,但理所當然,身為我妄想的她並不能把安藤怎麼樣。
【喂,這個女人可是想要誘惑你啊!搞不好會把你拖進旅館,說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既定事實了之類的話!】
喬娜拚命勸阻的話令我大吃一驚……。
【你說什麼——不,不如說對這種事難道不是該歡呼……】
對於開始深思的我,喬娜身體向後仰。
【不、不純潔。別靠近我。別過來你這個禽獸!安藤、你也別靠近他!對視會懷孕的!】
【我到底是擁有怎樣的特異能力啊。】
安藤看著我視線所及之處驚訝地歪歪腦袋。
當然,我急忙堆起笑容進行解釋。
然後……安藤所說的「好地方」根本就不是好地方。
那當然就是位於社團大樓的地下的推理小說研究會的活動室。
在沒有日照的社團大樓裏毫無生氣且病態的電燈燈光下,阪居會長精神抖擻地站在白板前。
【好地方就是……這裏?】
【是哦?還能是哪裏?】
她坦然地回答我的質問。我一個勁地為我和喬娜卑劣的想法感到羞恥。
【額、我就知道是這裏啦。】
【騙人。】
安藤拉住不斷嘀咕的我的手,半強迫性地將我拖進活動室裏。
我被附近一把折疊椅子絆了一下發出很大的聲響。
包括阪居會長在內,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向炮火一樣集中到我身上。
【那、那個……各位好……】
我戰戰兢兢地打了聲招呼。除阪居會長外所有人都看著我輕輕點了下頭。
總覺得氣氛緊繃。好想現在馬上右拐回家,但我卻因為抓住我手腕的安藤的手和一直盯著我看的喬娜的視線而動彈不得。
不知道阪居會長是知道我內心的種種糾結還是不知道,他滿麵笑容地看著我。
他張開兩手像要擁抱我一樣步步逼近,我不禁揍了他一下。
【對、對對、對不起!因為太惡心忍不住就!】
【唔……真是直言不諱的男人。】
毫無意義地,他氣勢十足一躍而起,以漂亮的姿勢擦響腳步聲站立在白板前。鼻子裏流下鮮紅的鼻血,他卻好像並沒有特別在意。
【你來了!聽安藤同學說你打工很忙。既然是那樣就沒辦法了。】
我不禁看向安藤,隻見她小心地不讓大家察覺到悄悄比了個V。
不僅人長得美還很機靈……要愛上她了……。
【啊——你那是什麼蕩漾臉啊,明明說了人類很可怕的!明明說過的!】
喬娜指著我喊道。總之就先無視她好了。我朝安藤輕輕點了點頭。
【好了,今天正好要對今後的重要預定事項進行商議。請各位稍後通知不在場的會員們。】
阪居會長說著,在白板上寫下「魔王」兩個字。
我不禁對這個唐突且意義不明的單詞皺了皺眉。
【想稍微請諸位打打魔王!】
他無限接近真實的聲音,奏響了以幻想世界為舞台的RPG的開場樂。
我不禁睜開眼睛環視四周。
妄想開關似乎開啟了。我和幾乎是第一次見的人們一起待在這間十分狹窄的活動室裏這一點絕不會錯。
我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讓自己奇妙的言行驚動其他人環視周邊情況。
妄想似乎已經覆蓋了社團大樓的每一個角落。破爛大樓化為中世紀歐洲的王宮。
活動室的門口有兩個士兵持槍站立。室內雖小但擺滿了華麗的家具。牆壁上懸掛著巨大的掛毯,上麵排列著疑似描繪王國曆史的抽象畫作。
該說是宛如國王的隱秘房間麼。
我看向周圍人。阪居會長身著常服頭戴王冠,披著紅披風。濃密的白胡子給五官端正的麵部增添了一種不協調感。
然後周圍是各種魔法師、武鬥家、戰士……喬娜套在笨重厚實的盔甲裏,臉都快遮沒了。頭盔上連著兔子耳朵十分有趣,我不禁笑出聲。
【怎麼了?幹嘛看著我笑!】
憤怒的喬娜抬起手,盔甲發出一陣鐵器的摩擦聲。我從她身上撤回目光看向安藤時。
呼吸停止。
她是princess。是公主。簡而言之就是,太美了。
她與淡藍色的禮服非常相稱。隻是視線交彙我就不禁後退一步。僅僅隻是跟這個人待在同一個房間裏就讓我不勝惶恐。
【發生什麼了嗎?】
我看著歪著腦袋的安藤連忙回答說沒什麼。但聲音卻是徹底的嘶啞。
【不開心。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就是非常的不開心!你搞什麼啊,好像夏天冰淇淋要溶化的那種不規不矩的表情!】
喬娜的聲音傳來。我重新麵向阪居會長。
【請問……打倒魔王具體來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幾乎同時出聲的,是一個戴著眼鏡表情溫和的男性。
【問得好!勇者雀宮啊!】
什麼也說不出來驚呆了的我,紛紛說著【又來了】歎息著的社團成員,再是彌漫著甚感興趣的氣息的安藤。阪居會長毫不在意種種視線,咧嘴一笑看著我們。
【這是曆年慣例,由推理小說研究會組織的特別合宿。用心聽好了,勇者們啊!】
我完全跟不上合宿和魔王這兩個詞的節奏,但因為那股氣勢還是不禁點頭了,隨後又連忙搖頭否定。
【所以就說,勇者和魔王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勇者打倒魔王」這是麵向下次青學祭的活動企劃的主題。】
試著問問看之後令人意外地有規劃。
【每年合宿都要進行對於會長所策劃的下次活動的彩排!不管怎麼說每年的活動都要花費巨大的款項嘛。所以就先進行小規模的實地試驗。】
襯衫加紅披風打扮的會長突然將臉湊近我,用幾乎要貫穿我的視線盯著我。
【青學祭活動上從參加人員那裏搜刮來的巨額收益基本上是作為下次活動相關的諸多費用。因此如果有人獲取了獎金,下次開始就會給活動造成很大影響。也就是說,我們絕對不能讓參加者奪走獎金!想出無限接近不可能完成的難題才是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
由於他極近距離的叫嚷,我蒙受了臉上沾滿他飛濺的唾沫的恥辱。
雖然很生氣,但是我無故缺席在先使我沒能發作。
【把我重要的報名費用在「勇者打倒魔王」這種無聊的目的上啊……】
我拿著手帕擦拭臉頰瞪著他。兩萬的怨恨可是很強大的。
【之所以會變成這種主題,你們也脫不了幹係哦?】
阪居會長把我的視線不當一回事笑著離開。
【目前為止由於社團傳統,企劃內容本身並沒有過大的變化。但到此為止了!畢竟,因為你們,我們不敗的手法被識破了!】
【那、那還真是抱歉啊。】
【無須道歉哦。這可是值得自豪的事。】
隻是被安藤公主這麼一說,我就滿心歡喜雀躍。
【可是……在推理小說研究會的活動上舉辦「勇者打倒魔王」,社團招牌也太假了吧。有必要更名為RPG愛好會呢。】
身著盔甲的喬娜提出合理的意見,不過當然沒人會回應她。
【因此,三天後於學校正門集合!合宿在等著我們!】
他不容分說地說道。
社團成員之一小心翼翼地說了句【那天要打工……】,不過當然被駁回了。
【我反對!】
【喬娜,你最近經常說這個。】
【年輕男女聚在一起過一夜?真是淫猥的社團!】
【你的想法才更淫猥吧?再說了……既然是社團成員就非去不可了吧。】
【什麼非去不可。什麼啊你那個惡心的表情,就那麼期待合宿嘛!】
聽了喬娜的話我趕緊正正表情。
【沒那回事。如果可以的話想去海邊。說不定可以看見安藤同學穿泳裝的樣子。】
【你這個淫穢的工口男。祝你吃青花魚吃到食物中毒去不了合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