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望向窗外。霧中聳立著巨大的大本鍾。
麵朝上看到的,並不是往常那沾滿汙漬的天花板,而是一盞小型的枝形吊燈。給人感覺充滿古老氣息的西式房間。我那張萬年不疊被的床,現在也變成了哥特風格。木製餐桌上擺放著蠟燭和吃到一半的麵包,還有皮質封麵的書籍。
這是一間雖然狹小,但仿佛兩三個世紀前的英國豪宅那樣充滿異國情調的房間。
窗外是霧氣彌漫的街道。雲層層疊疊的擠滿了灰色的天空,從屋頂延伸出去的煙囪不斷冒著黑煙。街邊排列著磚瓦堆徹而成的房屋,遠處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宮殿。
馬車和像是會出現在曆史教科書上的那種車子在石頭鑄成的馬路上來來回回。
人行道上到處都是裹著大衣的女士和頭戴高筒禮帽拄著手杖的西裝男士。
我並不是去了倫敦旅行。
自出生到現在我就沒出過國,並且將來也沒有出國的可能性。更何況現在已經遠離了日本。
也就是說這裏並不是英國倫敦而是日本多摩。
看來是我給周圍的風景和行人施加了幾世紀前的倫敦的妄想了。
似乎是稍稍演出過剩了。大本鍾上麵有一頭體型巨大的龍正在啜著紅茶。
這真是發展成讓人頭疼的事態了。
起因大概是昨晚我閑得無聊於是決定看一看夏洛克福爾摩斯全集。
我推開窗子輕輕吸了口氣,窗外有著近現代歐洲的氣息。
哪裏在烤麵包嗎。我聞到了一絲甘甜的香味。
肚子傳來的叫聲在向我傳達身體正急需卡路裏。
但沒有食欲。
自酒會結束已過去數日。我一直沒出過門,持續著家裏蹲的生活。
也沒去學校上課。
【真是不健康的小子。】
小青蛙蹲坐在桌子上,叼著煙管對我說道。
【你就打算這麼腐爛著等死嗎。】
【吵死了啊!給我消失吧!】
我頓時有些生氣,抄起旁邊一本書砸過去。
青蛙輕鬆地閃過,嗤笑著消失了。
不用這個兩棲類提醒我也知道現在的生活很不健康。
但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外出。
我想起來這幾天完全沒跟人交流過。
房間裏儲備的杯麵也全數被我消滅了。
前天開始就沒再進食過。
如果今天再不出去買食物的話,我也差不多不得不認真地與生存危機戰鬥了。
可是……看著窗外我歎了口氣。
雖說外麵是大霧天氣,但不可以真的消沉下去。我按住餓得咕嚕叫的肚子,輕輕歎了口氣。
隻靠喝水再過個一天應該是沒問題的。
我也無意跟人打交道。好想就一直在這個房間裏昏昏沉沉睡睡醒醒。但另一方麵,腦子的某個部分還是給我敲警鍾,冷靜地思考著覺得這樣下去不妙。
這樣下去就回不去了。
總之就是渾身無力。
告訴我說想到了好辦法然後說要去做準備的喬娜消失之後再也沒出現過。即使知道她是我的妄想但還是想要再見她一麵。
我再一次看向窗外。
眼中所見的世界已經遠遠地背離了現實。但本來我就跟現實社會沒什麼關聯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大的問題。
然而不覺得有問題這件事本身令我覺得有些寂寞。
敲門聲響起。
反正又是推銷報紙什麼的吧。
我這麼想著暫時沒做出什麼反應。這時,【喂,有人在嗎?】,聽上去有些擔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這個聲音一聽就知道是誰。
我急忙奔向玄關打開門。
【……什麼啊,胡子拉碴的。如果想要走野性路線勸你還是算了。隻會凸顯你的窮酸相哦。】
【囉嗦。】
我盯著眼前這個很難說是【人類】的物體。
一隻粉色的兔子。全身罩在一件類似鬥篷的黑外套裏隻露出腦袋,腰上佩戴著警棍,戴著頂黑色頭盔。
雖然樣子不太一樣,但確實是喬娜。
我自己都意外到吃驚的地步甚至連思考都停止了。
隨後微微笑了。
【別看著別人的臉笑。你的臉才比較有趣吧。】
【不……喬娜你也福爾摩斯化了嗎。】
【什麼意思。福爾摩斯?】
【今天我的妄想讓世界都變成倫敦的樣子了。是近現代的歐洲。】
【近現代歐洲……的話我就是那個嗎,貴族的公主大人嗎。】
站立著的兔子似乎覺得很害羞的樣子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左右搖晃起來。
【不,是警察。兔子打扮成蘇格蘭風腰上還掛著警棍真的太超現實了。】
兔子立馬停止了搖晃,對著我的小腿來了一腳,趁我縮到一邊時進入房間。
【等……等等喬娜!別隨便進來!】
她進入我那彰顯倫敦風情的房間後踟躕著打量了一番。
【好、好髒啊……】
妄想因她這句話將房間重新編碼,風卷狂沙般所有的東西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亂糟糟的六疊間。榻榻米上鋪著被窩墊絮。桌子上是三天前的晚上吃掉的杯麵的紙碗和衛生筷。更甚的是,床鋪旁邊散落著的成年男性向雜誌。
久違的,令人厭棄的我的房間。
窗外依舊是二十世紀初的倫敦。還真是值得誇耀的令人驚異的不一致。
【……自我墮落啊。】
喬娜興趣索然。
嘛,原本對方就隻是我的妄想而已理論上是不需要覺得丟臉,不過果然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我輕咳一聲。
【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之前說的撤除妄想?】
【雖然有很多重要的事不過——】
粉色兔子一一指著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首先是掃除!!買掃除用具去吧!】
喬娜脫掉粉色兔子裝,以女性姿態把我拖出房門。
【那個,喬娜。我現在啊因為憂傷正處於閉門不出狀態中……】
【為什麼我非得要就著你的情況奉陪到底啊。我可是肩負著讓你改善自我把你從孤獨裏拯救出來的使命。要照你說的做,你不就永遠都是這樣了嗎。還有,你吃點東西吧!搞什麼啊你這不健康的臉。在從孤獨解脫之前就會先從世間解脫了吧。】
喬娜這麼說著抓著我的手走出房間。我拚死抵抗了,但是完全沒效果。
我已經搞不清是連續幾天的家裏蹲生活讓我的體力下降了還是喬娜本身就是擁有怪力的設定。她竭力把我拽出房間。
外出後沒過多久霧氣就散去天空晴朗了起來。抬頭仰望著藍天晴空萬裏。好久沒有沐浴在陽光下了。
【好耀眼。要化成灰了。】
【你是那個嗎?不能渡過流動的水還怕十字架的生物嗎?】
她放開我的手。說了聲【好了出發吧】踱到我身邊。
說起來,今天的喬娜似乎作了些外出時的打扮。
白色連衣裙和單肩背包。好像還化了淡妝。
此時她往這邊看了一眼,我於是慌張地移開視線。
【不過,自我墮落總該有個限度吧。果然來你這看看是正確的。更、更何況,怎麼回事啊,那些堆積起來的令人羞恥的雜誌。真懷疑你的品格。是那個嗎,喜歡胸部大的女人嗎。那種脂肪堆積物到底哪裏好了啊。】
喬娜滿臉通紅說道。她的言行就是我羞恥心的表現嗎。
不過所謂男人就是這種生物啊。我跟自己的妄想進行辯解。
馬車和相當老舊的古董車從身邊呼嘯而過。我們離開超現實的街道,抄近道朝著大型超市走去。信步於石塊堆徹的路麵上,騎馬的紳士悠然的經過車道。那估計是騎著小型摩托車的大學生吧。
城鎮的模樣也大抵幾乎到處都是磚瓦和土牆。房頂尖尖的,高級公寓的整體感覺也是磚瓦造的小公寓。多摩市全部的街道都充滿了一種要被指定為文化遺產的氣息。
據說在十七、八世紀的歐洲會把堆積在廁所的糞便扔出窗外丟到馬路上。雖說是妄想的產物,但從天而降糞便掉到頭上果然還是很惡心。我一邊注意著上方一邊走著,喬娜同情地遠遠看著我。
小巷子裏也都排列著西洋風的房子。擦身而過的人大部分都身著穿舊的褲子、簡潔的襯衫和裙子這樣相對而言比較普通的服裝。但其中也有舉著陽傘、胸衣緊緊地裹著上半身的洋裝女性和好像穿著燕尾服的企鵝一樣的男性。
一種進入英國電影裏的感覺。
穿過有著仿佛宮殿一般的love
hotel的岔道,向著獨居的大學生經常會去的大型超市走去。
Love
hotel的旁邊有一條銀杏樹林蔭道。淡黃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曳著,在地麵投下一個一個網眼般的陰影。
不知為何正對麵的小山頭上有神社和寺廟,到春天櫻花會開得很美。
順帶一提,這間love
hotel裏對照圖片可供選擇的房間類型竟然連全世界範圍內最先被采用的曆史悠久的建築物都有。
雖然我也曾想過和誰一起去一次,不過很可惜我並沒有此殊榮。我不由自主看向喬娜,後者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回看過來,於是我又將視線慌忙移開。
總之,這裏好像還保留著原有的景色。我放鬆了僵硬的肩膀。看慣的風景就是讓人有種安心感。
【自然景色還是保持原樣啊……】
聽我這麼說道,喬娜看著我略微歪了歪腦袋。
【保持原樣?其他的東西看上去不一樣了嗎?】
【你是我的妄想吧。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我雖然是你的創造物,但我無法感知到你創造的其他東西。】
她挺胸說道。銀杏葉在她的身上投射出網眼狀的陰影,每當她走動時陰影的形態就會發生變化。
【我自己也許都不清楚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告訴我吧。你的妄想有什麼樣的性質?】
【大致上妄想分為兩種。】
對自己的妄想進行妄想說明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我開口說道。
【比如說現在,車子看上去是二十世紀初前後的車子,還能看見馬車。來往的人看上去也都好像在cosplay夏洛克福爾摩斯全集裏的人。是一種突然被丟到電影的外景拍攝現場的感覺。】
【……你,不會還感動了吧?】
喬娜瞪著眼睛問道。我深呼吸一口氣。
【唯獨不想被身為我的妄想的你擔心。】
喬娜似乎覺得有點道理於是微微笑了。我繼續說道。
【嘛總之,一種是現在這樣改變現實形態的妄想,另一種就是,像現在的喬娜你這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妄想。最近漸漸變嚴重了,兩個種類的妄想結合,讓整個鎮都發生改變這樣的情況也有。】
【……不得了啊。】
她瞪圓眼睛說道。所以才不想被你說。我又說了一遍。
不知不覺已經到達超市門口。
超市的外形也改變了很多。成了石頭堆徹而成經過曆史洗禮的建築物。漆黑的影子灑落在地麵。
我一邊避開變裝組的人們一邊走著。
【今天人真多。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我的妄想啊。】
【不是妄想哦。】
【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真是笨蛋呢。】
她伸出食指,得意地挺起胸膛。用一種讓我來好好教教你吧的感覺繼續說著。
【今天開始就是文化祭了。你們學校好像是叫做青學祭?各地的人都會來。處於大學必經之路的這家超市當然會很熱鬧了。】
喬娜在告訴別人什麼的時候臉上總是洋溢著特別的喜悅。這也反應了我的性情嗎。這麼想著我點了點頭。
【這樣啊,這麼說來青學祭確實是今天。不過,你連那種事都知道啊。明明隻是我的妄想。】
【隻要一去學校,就能看到了很多海報和牌子。就算你本身沒意識到,隻要進入視界就會在腦子裏留下記憶。】
【原來如此……沒想到記性這麼好啊,我的腦子。】
你言我語間我們進入了超市。跟外觀不同內裏很普通。十九世紀的倫敦居民們在隨處可見的現代超市裏穿行,總覺得是一副不可思議的光景啊。
她沒有絲毫猶豫選好了拖把、抹布、洗潔劑和水桶。
【說起來雖然到處都是妄想,不過購物倒還能正常進行啊。】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對我說道。
【又不是所有都是妄想。跟生活直接相關的部分妄想就很難幹涉。】
【原來如此,對生活來說必要的,你不得不接受的現實就不會遭妄想的毒手啊。】
她扶著下巴,像在考慮著什麼一樣點了點頭。
【果然,首先有必要把你拉到社交場所裏。擴大你不得不接受的現實的範圍,那時自然妄想的範圍就會縮小了。嗯。我的想法沒錯。】
【……在說什麼?】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之後再告訴你。】
她笑著繼續挑選商品。購物籃裏塞滿掃除用具,巧克力和曲奇餅幹也堆得像座山。我問喬娜這些都是什麼,她於是說大掃除肯定會餓,這些可以補充能量。
看來喬娜是甜食黨。
這回的妄想真是設定精細。
跟收銀處一個看上去好像貴族的人結好帳走出超市回家了。
喬娜圍好圍裙將三角巾包在頭上開始大掃除。她麵朝呆呆地望著她的我說道,你也快來幫忙。
怎麼說呢,總感覺,好像是真正的女孩子站在眼前,有點不知所措。
對著妄想的對象都在想些什麼啊。我甩甩頭開始幫忙掃除。
敞開窗戶,窗外清爽的風將室內渾濁的空氣一掃而空。陽光明媚,放置於房間角落的水桶裏的水,反射著太陽光線。
亂糟糟的房間逐漸變得整潔。老實說,雖然現在是我一個人掃除然後當做是妄想在掃除,但考慮成是兩個人合力打掃還比較讓人有幹勁。
【快,去把空調上麵擦擦。】
【啊啊對,因為喬娜你矮嘛。】
【真失禮。我隻不過是把身高控製在了女性平均身高以下10厘米以內而已。】
那不就是矮嗎。
這麼想著我站在椅子上麵開始清掃空調上麵。
【還、還有,那堆雜誌山你想想辦法。丟人。】
喬娜紅著臉指著先前那堆青年向男性雜誌。盡管是被自己的妄想指出來但果然還是會有點在意。
沒辦法我隻好將雜誌堆好用塑料繩捆在一起,等著廢紙回收日再丟掉。當然,比較中意的幾本還是瞞著喬娜偷偷地塞到角落藏起來。
一切都井井有條地進行著。我和喬娜合力——雖然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說——把房間整理幹淨了。
兩小時後,徹底的大掃除使我的房間從髒亂狀態回到了剛搬進這裏時的清爽整潔。
【無法想象是同一個房間……】
【常說房間是心靈的表現。肮髒房間的主人也有一顆肮髒的心。這樣你也可以,稍微變積極點了吧。說不定可以交到一兩個朋友。】
【……那麼簡單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吧。】
我站起來,在幹淨的桌麵上備上點心和茶水。
【嘛,就當是回禮吧。心情稍微舒暢了點。】
【……雖然實際在吃的是你。】
說著喬娜從盤子裏拿起一塊巧克力剝開包裝紙吃掉。看來她很喜歡這個味道,看著我說了句【好吃】然後笑了。
也許是看喬娜吃得很開心的樣子。
我也久違地將食物放入口中,由於太美味兩頰不禁緊縮。
回過神來窗外的景色已經褪去了幻想的外衣回到了普通的世界。
窗口處可以看見的電線,稍遠一點的住宅,汽車在馬路上疾馳,附近住戶的陽台上晾著被絮。
隨處可見的日常,此時我隻覺得這風景很美。
【話說回來,今天是因為什麼事出現在我麵前。】
【掃除。】
【不對,不是這樣吧。說起來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我來這裏的理由可想而知隻有一個吧。】
【……因為閑?】
【蠢貨!當然是為了你的重生!要我說幾遍才懂!】
喬娜猛地將茶杯磕回桌麵,茶水灑了一片。她急忙拿著抹布擦拭桌麵和地板。
【留下汙跡了……抱歉。難得都打掃幹淨了。】
喬娜垂下雙肩說道。看樣子比我預料的要低落很多,反而弄得我罪惡感泛濫。
【啊——……然後呢,你說說今天一天到底幹了些什麼讓我重生。】
喬娜瞪圓眼睛嘀咕了一句【這樣啊】。看來是忘記了。
她輕咳一聲,十指交叉,半眯著眼看著我。似乎是想要營造什麼都沒發生的氛圍,不過我覺得沒什麼效果。
【知道伊夫·聖·洛朗這個人嗎?】
【……不,不知道。】
【是被稱作潮流之王的時尚界最頂級的設計師。也有人說他是拯救法國的偉人。】
潮流啊時尚啊之類跟我完全無緣的詞語突然冒出來,讓我稍微有點不知所措。
【也就是說,是超級有錢人。】
【真是絕妙的總結。】
對話徹底走向未知了。
【順帶一提,連法國總統都有出席他的葬禮。是一個被社會普遍認同的人。接下來,你明白該怎麼辦了吧。】
我絞盡腦汁思考了一下,完全得不出結論。喬娜大歎一口氣。
【就由我來向腦筋不好的你說明一下吧。隻要成為有錢人,就自動會被社會認同了。用錢買友情!事到如今讓你能交到朋友就這一個辦法了。然後,你變有錢的話,我這個妄想也可以稍微奢侈點了吧。到時候就不是伊夫·聖·洛朗而是喬娜·聖·洛朗了!】
好像有種——你看我成功說出來了——的感覺啊。
【……啊啊,你就是想說這個吧。】
今後還是不要對她的幽默品味抱有期待了,我暗自在心裏發誓。
【向以前的偉人學習,模仿其成功的手段。很好理解吧。】
喬娜大概是對我冷淡的態度感到不滿,噘著嘴說道。
【不不不,那位伊夫·聖·洛朗先生不是因為有錢而被社會認同,而是因為頂級設計師的優秀能力才被認同的才對吧。】
【那成為頂級設計師不就好了。】
情緒似乎被破壞了的喬娜繼續噘著嘴說著離譜的話。
【那種事辦得到的話,從一開始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哦。】
【總之,成了有錢人別人就會自動聚集過來。朋友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永別了孤獨。通往未知吧。】
【我可不想祈求那種用錢換來的友情……】
【蠢貨!你現在有資格說這麼奢侈的話嗎!】
喬娜再一次猛地將茶杯磕回桌麵,不過這次裏麵沒有水所以沒發生什麼慘劇。喬娜鬆了一口氣於是繼續說著。
【所謂友情,也就是指能從對方那裏得到多少利益,這樣的利用價值的換算。】
【……不會太極端了嗎?】
【沒那回事。待在一起會覺得開心。會變得開朗。會覺得自豪。有時還會被請客。能獲得知識。寂寞感都會消失。因為優秀有好處才會成為朋友。跟一個盡是缺點的人怎麼可能產生友情。既然這樣,從金錢起步的友情不也挺好的嗎?】
好無情的友情觀。
喬娜即使生活在現實中肯定也是一個朋友都沒有每天過著孤獨的生活吧。我不禁把自己的問題丟到一邊開始同情起她。
【然後,我就拿了這個。】
喬娜一個人興致勃勃,呼吸頻率都稍微亂了,伸手在單肩背包裏嘎吱嘎吱翻找著什麼。
隨後從包裏取出一張傳單。上麵印著我們學校的校名還有推理小說研究會這個社團的名字。
傳單上還有著「十一號館的殺人事件」這樣危險的題字,而且「獎金三百萬」上還用紅筆圈出了一個圈。我想應該是喬娜畫的。
不對,不可能是她畫的。應該是我不知道從哪撿來一張傳單,然後圈出了一個紅圈。
或者也有可能那張傳單整體都是我的妄想。
【……真複雜。】
【沒什麼複雜的!極其簡單。隻要那三百萬到手,朋友會像飛蛾撲向熒光燈一樣成群結隊的來找你的。】
【重申一遍,我不喜歡那種友情。】
【重要的是契機。】
麵對著情緒高昂的喬娜,我指著傳單一角的小字。
【再說了,這個報名費一組兩萬你準備怎麼辦。】
【是你要參加,肯定是你付啊。】
【獎金呢?】
【兩人一起參加的當然要平分!】
她用力舉起拳頭。
【……跟妄想平分?】
【我的那份獎金,我會決定要買哪些東西再由你買給我。這樣可以了?】
雖然我完全沒覺得哪裏可以但迫於喬娜的氣勢還是接受了。
【但這裏說參加者要兩人一組。】
【不是有我在呢。】
【妄想不能算在內吧。】
她稍微露出了吃驚的表情。隨後說著【這樣啊,怎麼辦呢】抱著頭。輕輕呼了口氣,我打算結束這個話題於是把手伸向電視機的遙控器。就在這時。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
大概是推銷報紙之類的吧。我一邊思考該如何拒絕,一邊站起來走過去打開門。
【呀,好久不見呐。話說你知道這個麼。】
背著吉他帶著草帽的男人砂吹。手上捏著跟喬娜那張內容一模一樣的傳單。
【有錢的地方友情也會聚集起來。你,就先靠金錢的力量從孤獨的生活裏解放出來怎麼樣。至於獎金我就特別允許你跟我平分吧。我可是心胸寬廣的人。我是協助者,所以當然,報名費是你付。】
我不禁皺起眉頭扶額。
【我的周圍怎麼盡是些思考回路相同的人啊。】
從身後傳來喬娜【真是失禮!】的聲音但被我無視掉了。
這還真是變得相當整潔了啊。說著砂吹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向我身後的房間裏望去。
【今天吹的什麼風啊。突然打算開始努力成為真正的人類了嗎?】
【不,這是因為喬娜說要掃除。】
【……喬娜?是誰呢有這麼個家庭餐廳一樣的名字。】
說著砂吹大喇喇踏入房間,在喬娜旁邊坐下。當然,察覺不到喬娜的存在。
【嘛總而言之,我想著靠我們倆把這三百萬弄到手呢。你,不覺得這是個很棒的主意嗎?】
【反對。哪那麼容易就能入手這麼一大筆錢。反正到時候肯定會被布置些不合理的問題,然後以浪費掉報名費結束。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麼。】
語畢,砂吹和喬娜異口同聲地像機關槍一樣吐出一堆【真是沒有冒險精神】啊【就因為這樣所以才一個朋友都沒有】啊之類的話。
但是從兩人貪心的表情來看,【好想要娛樂資金】這種膚淺的想法簡直一目了然。
且不說砂吹,喬娜的膚淺即是我的膚淺。
我為自己的器量之小歎了口氣問道【那麼是有什麼必勝法之類的嗎】,砂吹露出神秘的表情從懷裏掏出一本大學筆記。
【我確實是聽說了這個活動相當蠻橫。不過,這裏有之前八十回份的問題和出題預測。在此就讓我們先來個以量取勝吧。】
【等……等等。你說八十回?……也就是說這個活動舉辦了八十年?】
【唔嗯,自建校就有,可以說是我們學校的傳統。從以前開始就有很多為了獎金昏了頭的蠢貨們呐。真可悲。】
【不管哪個時代都靠錢麼。所謂人類就是這麼卑微又可悲的生物啊。】
【等等,你們沒資格說這話吧。】
忍不住吐槽了。砂吹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我。
【你們?】
如此終於,我意識到喬娜是我的妄想。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寂寞。
【不,是我的妄想啦。】
【謔謔哦,這次是什麼樣的妄想。畢竟你看到的妄想大部分都古怪。】
【……嘛,可以站立行走會說話的兔子和人類的混血吧。】
【這可真又是,異常離奇啊。】
砂吹摸著下巴說道。我不禁點點頭。
喬娜聽完後鬧起別扭,【說我是可愛的女孩子才對吧】地向我抗議。
當然,我無視掉了。
【嘛,妄想隨便怎樣都好。】
砂吹站起來說道。喬娜【真失禮!】的聲音他當然是聽不到的。
【好了,活動已經開始了。在此首先試著讓使學生湧現出多餘的無處宣泄且毫無用處的精力的祭典冷卻下來也是一種樂趣呐。】
說得倒是豪言壯語。不過我對砂吹的提議沒有異議。
三百萬這麼一大筆錢到手的話,每天就是把拉麵升級成叉燒麵也是很容易的事吧。就算跟這種便宜公寓說再見這種事也可以列入考慮範圍了吧。
然後就是賺這筆錢的目的。說是這麼說,不過真能交到朋友的話挑戰看看也不壞。
我能看見。一邊對著朋友們笑一邊分發千元紙鈔的自己的樣子!
【好了,出發吧!】
喬娜用力點點頭。砂吹則嘿嘿傻笑。
我也拿起自己愛用的有些髒髒的單肩背包站起來。
我們朝著學校出發了。
東京郊外,通往位於多摩的大學校園的路上,平時是不會這麼擁擠的,但在正值青學祭的今天實在是熱鬧非凡。從最近的單軌電車車站到大學之間的街道上的人絡繹不絕。大部分都是住在這個區域內的學生。
我隨著人潮走動,周圍的人似乎都很開心地討論著。
整體都充滿無法冷靜有些興奮的氛圍。
就我個人而言,不是很喜歡人群。
會累積壓力。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慢慢地,人群裏又開始夾雜著幾個英國貴婦和紳士。這使不久前還處於閉門不出狀態的我有些膽怯。
【沒事吧?】喬娜擔心地問道。我對她點點頭,向著擁擠的人群邁出一步。
雖然有些膽怯,但為了巨款,我不可以逃。
乘著摩肩接踵的人潮,我們渡過大馬路來到了小路上。再前行了一段時間,看到了校門口。
大學內的教學樓從1號館到15號館,其中新舊夾雜。布局就像是把全國各地的市政府辦公大樓胡亂堆在一起。從校門開始沿著坡道走上去就可以看到,被叫做本館的大樓上垂下來寫著「青學祭」字樣的大型條幅。
四周都是嘈雜的聲音。熱情地四處走動販賣巧克力香蕉的學生,一邊翻著場刊一邊興奮交談的女學生,還有糾纏不休地對女學生們進行搭訕的男學生們。
開心地笑著的人。急急忙忙東奔西跑的人。形形色色。
人太多了實在是覺得不舒服。
果然這裏也被我的妄想開始倫敦化。所有人都開始漸漸變成是在變裝遊行。
看來我今天的妄想是要貫徹夏洛克福爾摩斯了。這樣比較容易分辨妄想和現實反而幫大忙了。
【不過還真是盛況。年年這樣,真不嫌膩。】
砂吹擺正被人群擠得歪到一邊的草帽說道。
【大家看上去真的都很高興呢。啊,看,那家炒麵好香。】
喬娜拉著我的衣擺說道。
【喬娜,你才是最高興的那個吧?】
才沒那回事。如此反駁的她眼裏正閃閃發光。
她笑得特別開心地看著我。雖說是自己的妄想,不過還沒習慣他人視線的我不禁錯開了目光。
一瞬覺得我們就像情侶一樣。想著那種事的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冷靜下來就沒問題。
一個是腦子裏除了讓人請客別無其他背著吉他的偽哲學家,另一個是我的妄想產物。
還有這個擁擠的人群……。作為一個家裏蹲且深陷懷疑人性的無底沼澤的人,這是個讓我頭暈目眩的場麵。
【怎麼了,這麼抑鬱。這可不是接下來馬上就要得到三百萬的男人的表情啊。】
心情極佳的喬娜拍著我的背部。我默默將力氣灌入肚臍周邊。
沒錯,我馬上就要得到三百萬了。現在不是拘泥於人群恐懼的時候。
【喬娜,我發誓。要是拿到三百萬,我會毫不猶豫地華麗變身為點餐就點叉燒麵的名流,然後交一堆朋友給你看!】
【很好,不錯,就是這個氣勢!】
喬娜握緊拳頭點點頭。
【鼓起幹勁是沒錯,不過自言自語還是控製一下比較好。我可不要莫名被注目。】
在這裏潑冷水的,就是那個往常總是麵帶難懂表情的砂吹。
被一個背著吉他戴著草帽的人這麼說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我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喬娜輕呼一口氣。
再繼續深思會忍受不住孤獨。我於是放棄思考開始吃自己那份炒麵。
【唔……這個味道不錯嘛。】
也許是這幾天都沒吃過什麼像樣的東西,總覺得這份炒麵特別美味。
【對吧。我看中的決不會出錯。】
喬娜得意地笑著。
中庭那裏是職業摔跤同好會所舉行的戰況激烈的比賽。
【這個職業摔跤同好會的活動每次反響都很不錯。去年你應該多少有聽說吧。】
【……去年,沒去文化祭……】
我有些窘迫。砂吹依舊一張撲克臉說著【謔謔,原來如此】然後繼續進行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