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我知道了。】
我垂下腦袋攥緊拳頭。
【我知道。我試圖明白。無數次告訴自己。喬娜不存在!是我的妄想!我很清楚。但……但沒有用。我越是想要否定,越是想著她不存在……就越無法接受。】
就連現在腦海中還留有喬娜的笑容。一起買東西,一起吃飯,一起因為無聊的小事拌嘴。
總是在生氣卻其實很膽小,總是認真考慮我的事……對我的幸福開心得像是自己得到了幸福。
就算告訴我她原本是不存在的我也沒有實感。
因為,我們交談過。一直一起生活在這裏。
【但我不認為這很無聊很蠢。】
【……為什麼。】
傳來放置杯子的聲音。沉默在室內蔓延。
【你所見為屬於你的事實。你的回憶和現在內心的感情都隻屬於你。任何人都無法否定。你認為那是戀愛,那就是戀愛。你認為她在,她就在。那是隻通用於你的限定事實,但確實是事實。所以——】
頓了頓,砂吹再度開口。
【差不多該放棄否定自己的心情了。】
我抬起頭。
砂吹靜靜地看著我。雖然迄今為止這個人在想什麼我完全摸不著頭腦,但現在,這個瞬間,我很清楚。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臉頰濡濕的感覺讓我明白自己正在流淚。
我埋下頭一動不動。
我終於明白自己的悲傷的大半從何而來。
想見到喬娜。想再看一看她的笑容。
想,再聽一聽她的聲音。
有好多想說的話。
但她已經消失。再也不會出現。
【隻要你希望,與她的再會並非不可能。】
聽了砂吹突如其來的發言我猛然抬起頭。
我啞聲問該怎麼做。他如往常一樣麵無表情的看著我。
【告訴我……】
我輕聲問了一句,隨後立即逼近砂吹。
【告訴我!現在立刻!怎麼才能見到。怎麼才能再一次見到她。我還有好多話沒跟她說!如果能再見到她,我願意去死!】
他靜靜地看著我。我似乎聽到他說冷靜的聲音,放開他的肩膀。
【安藤的推測隻有一個錯誤。但那是非常根本的錯誤。】
一陣沉默後,他說到。
【據我觀察,你突然開始進行社交是因為那個叫喬娜還是什麼的人,這點沒錯吧?】
我輕輕點頭。
【果然如此……安藤遺漏的就是這一點。可以認為你想見的那個人是你想直麵現實的無意識的體現。】
我想起了她第一次出現在我眼前的樣子。
放出豪言壯語,說將我引導回現實就是自己存在的理由。
【啊啊,沒錯。但那又到底是——】
我愣住了。終於明白砂吹的意思。
喬娜理應是我願望的結晶。
既然如此,我就再舍棄妄想一次,強烈期望回歸現實世界,那時——
【拉開距離的竟然是我。】
【沒錯。隻要你還沉溺於妄想,她就絕對不會出現。】
砂吹的語言從推測轉變為確信。
【她在哪?】
【現實與妄想的縫隙。一直以來你所在的地方。】
【去哪才能找到她?】
砂吹站起來慢慢離開房間。
【等、等等!告訴我,去哪才能找到她!】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追上去時砂吹突然慢慢回過頭來。
【問我也沒用。知道答案的隻有你。】
【可是……】
【去找吧。她隻存在於你所想的地點。她一定在那裏。】
說著砂吹離開了。關門聲顯得異常響。被留下的我一時之間呆立在原地。
能再度相見的心情和一定不會再相見的心情同時湧現。
悲傷與喜悅同時向我襲來。
回過神來我已經衝出房間。
漆黑的夜晚。厚重的雲層覆蓋著天空,看不到星星月亮。強風伴著大顆雨滴擊打我的皮膚。
去哪才能見到喬娜,我完全沒有頭緒。但我不打算原地等待。
心中無數次低語著要遠離妄想,我在雨中奔跑。
吸了水的衣服重的難以置信。鞋裏也全是積水。明明被剝奪了體溫,但內心卻炙熱。路麵的積水隨著我的腳步濺起,發出吧唧吧唧地響聲。
我叫著喬娜的名字不停的奔跑。也許是因為台風的接近,雨勢變得更加猛烈。終於體力到了極限。我停住腳步喘息。
我麵朝下撐著膝蓋……接著,聽到微弱的笑聲。
難以忘懷的,喬娜的笑聲。
我抬起頭,看到一隻粉色的巨大兔子消失在轉角處。
我叫著她的名字。疲勞一下子都吹散。
我連忙追過去,在小巷裏奔跑。
小巷一角有一個小孩子。我一眼就明白那是年幼的自己。哭著尋找走丟的小貓的我。
我的記憶變為妄想溢出現實。
我又開始尋找喬娜。
回憶變為幻像,回過神來時已經開始出現在城市的各處。有準備參加大學的考試,滿臉緊張,朝校園走去的我。有爛醉如泥和砂吹一起步伐蹣跚的我。
大雨中,我與一年前失魂落魄的自己擦肩而過。
我目送他的背影離開然後再次開始奔走。不是為了逃離妄想,而是為了與妄想進行最後的道別。
是的。必須渴望現實。不然的話就再也無法與她相見。
無比強烈的。我渴望著妄想的消失。
然後……我看到了與我並肩走在河堤上的她。
隻有我們的周圍,像是被聚光燈照射一樣,完美的展現出夕陽西下的風景。
【喬娜!】
我不禁喊出聲跑過去。但回憶一靠近就像被風吹散的沙礫一樣消失了。
隨著我的跑動,她的身影浮現在各式各樣的地點。
買完晚飯材料的回家路上,為了回到同一個家並肩的二人。心情愉快的走在被塑料袋占據雙手的我的麵前,回頭笑看我的喬娜。
青學祭時,手拿推理小說研究會的傳單全力遊說我有錢不怕沒朋友的喬娜。
情侶酒店大門前,探頭看著遊戲機屏幕的喬娜。
不知不覺間,雨停了。
我站在大學正門前。
果然這裏也充滿回憶片段,沒能找到真正的喬娜。
雨停後,濕潤的黑暗裏,眼下的萬家燈火更加刺眼。
轉向另一邊,看到了牽著我的手一起奔跑的喬娜。青學祭時的那個推理活動。那時太沉迷於活動連她的表情也沒有看清。但現在,拉著我的手奔跑的喬娜,臉頰有些紅,笑得很開心。
似乎隻有那裏被聚光燈照射一般,秋季晴朗的天空,讓身處黑夜之中的我無比懷念。
我試著靠近如靜止畫麵一樣的那一幕時,它果然也消失了。那已經成為過去。不是現在的我所能觸碰的。
力氣在漸漸流失。
【……辦不到嗎。】
沉重的失落感支配著我的身體。
我毫無自覺的低語。一點也不想回歸什麼現實。參加青學祭的活動,有了各種各樣的體驗,加入社團,交到好多朋友,這些都多虧了喬娜。
一切都是以她為中心。
【回到現實恐怕就再也不能見到喬娜了吧。我討厭這樣。】
聲音嘶啞。疲勞瞬間襲來。
【明明一直在一起。一起生活。】
嘶啞的聲音由於無法壓抑的感情變得越來越大。
【一起吃飯。因為無聊的小事爭吵,生氣,然後和好,然後一起歡笑!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但她還是一直在我身邊!】
呐喊穿透夜晚的黑暗。
喘著氣深呼吸。眼淚溢出眼眶。
【喬娜其實不存在,隻是我的妄想,這種事無所謂!我隻是,喜歡她。所以拜托了!出現吧!求你了!!】
發自內心的呼喊。我站立不住坐倒在地麵上。
【明明一直在一起……怎麼能說消失就消失。】
路麵積水濺起的聲音。
我被籠罩在誰的影子下。
【喂,傻瓜。】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曾聽過的聲音。眷戀的聲音。
我抬起頭,那是一隻巨大的、站立行走的兔子。
【你那驚人的膽小模樣,我實在是打從心底裏煩透了。變態、膽小鬼、懶貨,隻有野心不小還真是麻煩。】
我無言地仰視著她。
兔子抓住自己的腦袋,像要扭斷自己的頭一樣開始旋轉。
就像與她的第一次相遇。兔子腦袋取下來了。
喬娜在那裏。
【真沒想到又見麵了。】
仿佛要被秋天清冷的月光溶化一樣,兔子玩偶裝慢慢溶解。
正是往常的她。
【……喬娜。】
她微笑著,白月光輕柔地籠罩著她的臉。
【站起來。別哭了。真丟人。】
喬娜猛地抓住我的手,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說些什麼。明明有好多想說的話,卻不知為何開不了口。
【今天是來道別的。】
她的話使我的身體變得沉重。
【……無論如何嗎?】
終於說出口的卻是這樣的疑問。
【沒有一直在一起的方法嗎?如果是為了跟你在一起,我——】
她搖搖頭。
【我本來就是為了引導你麵對現實的存在。你直麵現實也好,沉溺妄想也罷,我都會消失。】
喬娜用力抓緊我的手。
【我在這裏,就意味著你還渴望著現實。無論你逃離現實還是麵對現實,我都會消失。反正要消失,我還是希望能實現你的願望再消失。】
她的聲音非常輕。但沒有疑惑,非常堅定。所以我除了點頭什麼也做不了。
【我希望你能幸福,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她直視著我。
這一定是她無數次的思考得出的答案。
多麼溫暖的雙手啊。我腦海裏的某處如此感歎到。
【我用心祈禱。你會快樂地渡過每一天,與社團的大家相處愉快,有一個摯友,有很多朋友,某一天有了戀人,然後結婚,有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這樣理所當然又彌足珍貴的幸福會造訪你。】
我攥緊拳頭。將她拉進懷裏用力抱緊她,大聲呼喊著不要離開。
若是能和喬娜在一起,無論什麼樣的現實我都能放棄。
但,如果這麼做,喬娜也還是會消失。
也許,那是踐踏了眼前的喬娜的心情和她的笑容。
【……我會一個人走下去啦。】
我擠出聲音低語到。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喬娜。
【和社團的人搞好關係。也會交很多朋友。】
我直視著她說到。
【總有一天會交到讓你吃驚的完美的女朋友哦。然後就結婚,生一個可愛的孩子,然後把你的事當作睡前故事講給他聽。以前的我這麼的膽小、懦弱,是你幫助了這樣的我。我一定會這麼說的。】
每說一句話喬娜的身體就越來越薄,越來越透明。
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話讓她消失。我為那份沉重的事實流下眼淚。吸了吸鼻水。即使如此我也不會停止。
【我已經不需要你的幫助了。一個人也沒問題。所以……所以……該說再見了。】
我抬起頭凝視著喬娜。她微笑地看著我。兩頰的淚水反射著月光晶瑩剔透。
【這樣的我如果有幫到你,我很高興。】
喬娜平靜地輕聲說到。
【隻有一點,讓我說清楚。雖然不知道隻能存在於你的妄想裏的我,有沒有資格這麼說。】
瀕臨消失的喬娜的臉頰上染上一片緋紅,眼中滿溢幸福地注視著我。
【最喜歡你。】
【……我也,最喜歡你。】
喬娜笑了。至今最棒的笑容。
所以,我也必須笑。
【再見。】
【再見。】
喬娜的身影逐漸融入月光裏消失了。
喬娜消失後,我仍然久久地佇立在原地。
她的溫暖還留存在這裏。
不知不覺間烏雲散去,夜空裏,宛如白砂灑落一般的星辰在閃耀著。
從校園俯瞰的城市的點點燈光連成一片。
【差不多就是這個感覺了。這次擯棄以往的形式,使用遊戲機進行。】
【哼哼。這種事告訴我沒關係嗎?搞不好我會拿走三百萬也說不定哦。】
【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我做了很多措施。請一定要參加。參加費我會充滿感激的用於我們社團的財政開支上的。】
自那晚的離別已經過了一年,秋天的一個傍晚。
我和砂吹為了準備酒會,出發去附近的超市買酒和小菜。魷魚幹、香腸、小零食、巧克力、啤酒和燒酒被一個接一個的丟入籃子裏。
【對了——今天有多少人參加酒會?】
對於砂吹的疑問,我歪頭想了想。
【安藤同學和雀宮學長吧?然後是阪居學長。還有三個社團裏的人,說是稍後會來。】
【你那間公寓似乎有點小啊。】
【總會有辦法的。】
說著我提著籃子裏堆成小山的酒和小菜朝收銀台走去。
走出超市,周圍已經被夕陽染成朱紅色。
和砂吹一起走在河堤上閑聊,走著走著看到前麵的三個人影。
安藤、阪居和雀宮。應該是在去我的公寓的途中吧。他們手裏也提著看起來很重的塑料袋。
【大家都買了東西來啊……不知道能不能搞定。】
【沒問題。安藤可是海量。】
我用力點頭表示同意。能跟上那個人的恐怕隻有砂吹這種級別的。
安藤發現了我們朝我們揮手。
我也朝著她揮手。他們似乎有意等我們,在河堤的盡頭放下手裏的塑料袋。
【砂吹,你就跟安藤同學言和吧。安藤同學也是,嘴裏說得爽快,其實內心很怕寂寞的。】
【哼哼。竟然被你擔心戀愛問題,我也算玩完了啊。】
說著砂吹向前邁著步子。
【不過,我考慮考慮。】
我看著砂吹的背影,隨後繼續前進。
此時我似乎聽到了她的笑聲,回頭看去。
總覺得那裏有一隻粉色的巨大兔子。
但其實一個人都沒有。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喂——!快點過來——】
聽到安藤的聲音,我回過頭重新向著他們走去。
那天以後再沒看到過妄想。
但偶爾,會回想起與她渡過的每一天,變得有些懷念、有些苦悶。
微風習習。
頭頂傍晚的天空一直延伸著,染上一層漂亮的赤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