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裏傳來這樣的話語。
借來海鷗喬納森其實隻是一時興起。在站立行走的兔子消失的地方發現喬納森。不管怎樣,就算我說感覺到命運一樣的東西,也沒人能質疑我吧。
這部作品講述了一隻不斷追求飛翔的海鷗的故事。
學識淺薄的我完全不懂其中包含著怎樣的哲理,但卻有一個場景令我印象深刻。
喬納森為了教會曾經的同胞們「飛翔」,拋棄朋友孤身返回塵世。我深深同情被拋棄的朋友沙利。
【再見,我的朋友啊。】
我念叨著文中的這句話。發出幹啞的笑聲。
盯著天花板。緊閉雙眼。
沉重喧鬧的雨聲傳來。
她以引導我重返現實為目標。
而我現在正在回歸現實。
所以,喬娜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我拿起手機。不久前還隻存有雙親的電話號碼,現在已經新增了很多號碼。
我選擇安藤的號碼,然後撥出。
明明是在打電話,但已經不會緊張。這也是多虧了喬娜。
【安藤同學。】
我低聲對接通電話的她說到。
【關於我的妄想,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第二天也是雨天。感到些許涼意,我披上一件外套。
那一天的天空也被沉重的灰雲覆蓋。
最近一直在下雨。我腦海的某一角落陰鬱地想著。
我像往常一樣穿過校門,緊接著就要登上坡道。
看到她的一瞬間,一陣暈眩襲來。
與一年前的春天一樣,她看著書。黑長發,翻動書頁的雪白的手指。浮現於嘴角的若有若無的微笑。低垂的眼眸和長睫毛。長裙和奶油色的對襟線衣。
她從書本裏抬起頭凝視著我。那個瞬間,我感覺時光好像倒回了一年前。
電線杆女友看著我微笑。
緊握的手心被汗水浸濕。
【你好。等著你呢。】
她笑道。聽聲調就明白。這個人不是電線杆女友。
【安藤同學……】
【怎麼了?】
也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她低頭檢視自己的穿著。
【偶爾也想轉型看看之類的……不合適嗎?】
我輕輕點點頭。她笑著喊我一起出發。
雨滴掉落在傘麵上的聲音顯得更加清晰可聞。
【妄想是正規的精神醫學用語哦。】
安藤在狹小憋悶的研究室裏說到。
窗外的雨從昨天開始就完全沒有減小的趨勢持續下著。
這裏是大學研討室之一,她好像是在這裏擔任教授的助手。
辦公桌有兩組。然後是兩張沙發和一個玻璃茶幾。亞麻油地氈的地板和隔音天花板。似乎是一間用於接待和研究的房間。
身著白大褂的安藤與這房間非常搭調。
【有關你的事,我常從砂吹那聽說。】
【……有說我異常嗎?】
我將視線投向安藤問道。她輕輕笑了笑。
【你如果算異常,那砂吹那種奇人早就不是人類了。】
安藤含笑抬頭看著我。我表示讚同。
【接下來的話你就當成是閑聊。原本想要治療的話,需要一個更合適的人來對你進行正規指導的。但你好像並不希望如此。】
那是當然,我又不想治療。
倒不如說是為了與之相反的目的來這裏。昨晚我已經通過電話告訴安藤了。
【說到妄想,進行妄想的本人一般是不會意識到自己在妄想。就是明顯相信著並非現實的某種東西,自己還覺得這是正常的狀態。】
她給我倒了杯咖啡。芳香飄蕩在空氣裏。
【……我知道自己的異常。】
【嗯。當然,這種情況也有。即使分不清妄想和現實的界線,也明白有一些不對勁。這被稱為雙重定向。】
安藤啜著自己的咖啡,再次用令人難解的眼神看著我。
【你的情況是傾向於幻視症的妄想症狀。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案例。在患神經變性疾病期間容易發作。總之,就是類似阿爾茨海默病的症狀之一。】
【阿、阿爾茨海默病!?】
【舉個例子而已啦。你除了會妄想以外還是可以過正常的日常生活,所以這個可以排除了。】
聽了她的話我拍拍胸口。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
【可以斷定的是雖然危險,但簡而言之,其最根本的性質,在容易產生妄想的地方「妄想」這種行為本身就是有目的的。】
【妄想是……目的?】
【妄想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與本人相關的內容。覺得被人盯著看啊,覺得所有物被盜啊,或者,以為自己是總理大臣啊之類的。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對「自己」產生的極端積極、消極的想象。】
安藤將咖啡杯放到桌子上靜靜地注視著我。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畢竟對自己來說,最應該注意的總是「自己」嘛。人類通過「自己」這個過濾器窺視世界。精神活動的中心總是自己。因此雖說異常,但作為精神活動的結果,妄想基本上是針對「自己」產生。所以才會有自己是偉人的轉世啊,被人攻擊啊之類的妄想。】
安藤好像是為了確認我能不能跟上她的話題而看著向我。我輕輕點頭。
【那麼,接下來該考慮的就是,以「自己」為中心思考時如何分析你的情況。】
安藤盯著我說到。
【簡單來說,就是妄想著「抱持妄想的自己」。自己是妄想家,這樣的妄想。】
【……好複雜。】
【嗯,是有點複雜。】
【至於妄想的原因,不同學派理論也不同。根據理解方式其結論也是千差萬別。選擇其中對於你的情況最為貼切的闡述——「妄想是現實世界的避難所」。也就是,妄想=精神安定劑。】
【……喬娜也說過同樣的話。說是如果我心誌變得堅定能接受現實世界的話,那時妄想自會消失。】
【喬娜這個人,是你的妄想吧?】
我稍稍猶豫了一會後輕輕點頭。
【既然你的妄想這麼說,那我覺得就是這樣了。】
【請告訴我!怎麼才能讓喬娜不要消失!?】
我探出身體這麼問到。
安藤似乎有些受驚瞪著眼睛注視著我。
【抱、抱歉。】
即使心急如焚我還是重新坐回座位。安藤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似乎看透我的內心一般靜靜盯著我。
牆上的掛鍾走動的聲音顯得越發清晰。
【你,對那個叫做喬娜的妄想抱有什麼樣的感情?】
麵對安藤嚴肅的提問,我一時語塞。
我自己也不知道抱有什麼樣的感情,無意義的話語在腦海裏成群亂舞。
【……一年前。】
我低聲說到。
【一年前的春天,我愛上了一位女性。她是非常美麗的人。】
是偶然還是必然?我注視著眼前與那位美麗女性一模一樣的女性開口說到。
【我們變得親密,變得無話不談。但……】
回想起那時的事讓我雙手緊握成拳。我慢慢張開手掌。
【但她是我的妄想。甚至根本不存在……但真正令我難受的並不是這個。】
她隻是默默地看著我,讓我覺得她在要求我多說一些。
【最令我難受的,並不是她是否真實存在……而是她從我眼前消失永不再出現這個事實。高中時也有過同樣的經曆。隻要是我認為重要的人,都隻是我的妄想,而且最終都會消失。】
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安藤。
【這是第三回了。我不想再有這種悲傷的回憶。如果還要繼續重複那不如去死!】
我低頭請求。
【告訴我不讓她消失的方法,拜托了!】
雨點激烈地擊打窗戶。厚重的灰雲遮蔽了天空。
安藤站起來打開電燈。
冰冷的燈光照亮狹小的研究室,一點一點照出虛假的現實。
安藤說,要維持妄想很簡單。
她說自己並不是負責我的醫生,如果我不想治療,那麼她認為也並不是一定要治療。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以此為基礎,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前進方向。
【……我這麼對你說也許隻是給自己找借口。】
她表情複雜的做了開場白後繼續說著。
【否定現實吧。逃離現實,不斷地逃啊逃,然後看看那裏的風景。跟以前一樣。比以前更強烈。這樣或許就可以維持妄想。】
安藤平靜地說到。
【也許,你的妄想很早以前就治愈了哦。】
淅瀝瀝的雨聲。
【自己去連接起逐漸消失的妄想,將它作為逃避無趣的、肮髒的現實的裝置。】
我想要否定,但卻說不出否定的話語。
或者說,我認為事實也許就是這樣。
但這又如何。
【理論是很簡單。隻要你認為不需要現實,妄想就會繼續。你所幻想出來的那個女孩當然也不會消失。】
隻是作為朋友。安藤這麼補充道。
【你並不會真的變得幸福哦。隻要繼續妄想,至今為止感受到的疏離感和孤獨將會纏繞著你。你打算一直這樣活著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你那個極度不希望她消失的珍貴的妄想是怎麼說的?她的願望是什麼?為了什麼而出現?】
她希望我正視現實遠離妄想。我閉上雙眼輕輕歎口氣。
我喝了口咖啡然後向她道謝之後離開了研究室。
從與安藤見麵的第二天開始,除了維持生活最低限度的需要,我一步也沒踏出公寓。
對社團的人謊稱得了很嚴重的感冒。
我否定喬娜消失的現實,不肯放棄地進行妄想。
幾天後,我的世界再次開始被妄想侵蝕。
這證明安藤的看法是正確的。憑我的心境變化,可以急速擴大妄想的規模,也可以將其消去。
我一直在逃避。逃到想要治愈卻實際上早就在治愈的妄想那裏。
明明多虧了喬娜妄想才終於開始消失。
為了找回喬娜,我再次開始沉浸於妄想中。
如今的妄想泛濫已不能和以前相比。
夢境與現實的分界變得模糊,腦中的記憶開始塗改現實。
什麼也不想做,大白天開始就躺在榻榻米上睡覺。突然,小孩子的吵鬧聲使我清醒過來。
不知為何可以看到窗外有一間小學的教室。
教室的木地板上擺放著一排排書桌。黑板上寫著月份日期和值日生的名字。
外麵明明一直陰雨連綿,但教室那頭卻是晴空萬裏,一片輕巧的雲摩擦著青天緩緩地移動。
這是我小學時的記憶。
細節並不完整,模糊不清。
一個小女孩正在朗讀《蘇和的白馬》。
我喜歡過這個女孩。也許是因為她羞於當眾朗讀,臉頰有些紅。
小學時代的我曾瞪大眼睛凝視著這一幕。
隨後似乎鈴聲響起到了午休時間。大家都開心地走出教室。隻剩下我和她兩個人。
我迫切希望能與她交談但沒有搭話的勇氣。
是的。我總是缺乏勇氣。
妄想的性質改變了。我總有這種感覺。
各種回憶泛濫。在我的房間,在常去的便利店,在習慣了的小路上。
大抵都是小時候的記憶這點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經過公園時,年幼的我正在被欺負。
河堤上,眼看著第一個摯友的消失,驚呆了的我。
下雨時,渾身濕透抱著雨衣狂奔的我。
在某個小巷裏我撿了一隻貓。從公寓可以看見的某家的庭院裏,稍微長大了的我為死掉的貓立墓碑。即使對方不是虛假的而是真實存在的,我也深切地明白離別之時總會到來。
簡直像是要回溯我的成長史一般,妄想大量出現。
即使如此,喬娜也還是沒出現。
若這就是結局也未免太讓人目瞪口呆。我甚至都沒有正式道別。
我想見她。為此我持續著閉門不出的生活,讓妄想泛濫等待喬娜的出現。
【差不多該放棄了。那個女人不會再出現了。】
某天我正在洗臉,一隻綠色的青蛙蹲在流水台裏仰望著我說到。
那天早晨也是傾盆大雨。不合季節的台風正在接近中。今晚將會通過這座城市。
我聽著雨滴吧嗒吧嗒地叩打著屋頂的鐵皮的聲音,盯著青蛙內心一陣煩躁。
【這樣不也挺好。那個吵鬧的女人雖然沒出現,但你的老相識——妄想世界回歸了。再創造一個不就好了。不論摯友或是戀人。都隨你高興。】
【吵死了。】
【不過,沉溺妄想可是聰明的決定。像你這樣弱小的家夥怎麼可能接受現實。與妄想作伴正合適。】
【吵死了,吵死了!】
我不禁大聲叫喊著。從玄關傳來聲響。
【叫得可真大聲。別給鄰居添麻煩。】
砂吹來了。
我現在才想起忘記鎖門。
【呀,我來喝酒了。】
說著,他拎起一升瓶。
【……現在沒那個心情。】
【別這麼說嘛。難得過來看你。】
在我回答之前砂吹就如往常一樣冒冒失失地闖進我的房間。
漆黑的雨夜。我和砂吹相對無言,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我什麼也不想說,砂吹也什麼都沒說。
雨聲顯得更加吵鬧。我想起來今早的新聞裏說的不合季節的台風登陸。
【第一次見到你也是在這樣暴風雨的夜晚呐。】
【……怎麼了,突然之間。】
【沒什麼,有點懷念罷了。】
砂吹不知在想什麼,表情複雜地看著我。
【我記得有告訴過你我占卜很厲害。】
【第一次聽說。】
【像我這樣的高手,隻要看看長相,那個人的性格、過去、現在、未來、前進的道路、煩惱的解決辦法、人際關係的修複甚至提高成績的秘訣,無論什麼東西都能看透。】
【……可疑得不得了。】
他舉起酒杯,越過酒杯眯起眼睛打量我。酒杯那頭,砂吹的臉部微妙地擰在一起。
【你迷路了。徘徊在現實與妄想的縫隙裏尋找著心心念念的人。】
我想一笑置之,但砂吹的聲音卻意外地嚴肅而沉重。
【……是安藤同學告訴你的?我明明說過要保密的。】
【愚蠢。】
【幹嘛啊突然。】
聽了砂吹沉重的發言後我注視著他。
【你的煩惱隻不過是讓更多的人來嗤笑你罷了。】
【我知道。】
畢竟,在我的戀愛中連對象都不存在。
從始至終,都隻在我的幻想中結束的,僅僅隻是我一個人的遊戲。
房間裏響起青蛙的鳴叫。
【你與幻想中的人戀愛,為此否定現實。愚蠢。因為你所存在的這個世界根本不在意你的那些什麼妄想。客觀來看,你的行動離奇、古怪、還有些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