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加惶惶,想起先帝,隻覺得無顏相見。
“史大人……”
禦座之上的人已經換了一副麵孔,棱角分明,鼻梁直挺,薄唇飛眼,沉靜如水。
是一股新帝所沒有的老成與內斂之氣,這氣度,如若不是有隱忍這些年的經曆,想必是無法做到。
一定是有太多年的委屈,他卻什麼也沒有寫在臉上,僅憑這一股氣度,就已經足夠來接過這天下。
“史籍的整理,還是有勞史大人了。”
他一愣之下,躬身揖手,“領旨。”
卻已經是承認了。
年號與一切事務皆是照常,隻不過換了一個人。
張出了一張皇榜,內容簡潔。
新帝自動退位,言漂泊在外太子歸來,江山物歸原主等等。
什麼都沒有發生,皇帝就已經換了一個人。
後來的市井難免傳出過不少怪異的說法,刀光劍影,血流九尺之類,每一個版本,都異常精彩。而知曉此事的官員們卻都知道,這一場所謂的平亂,其實來得簡單之極,除卻匆匆被斬下的三位不服之人,一切都如同平時的早朝,沒有任何差別。
曲高平被囚禁了,十三王得知此事,匆匆趕往長樂宮向秋璣公主求救的時候,已經是那一天的晚上。
馬車匆忙駛入皇宮,城門守衛竟然放行,他有些驚異。
長樂宮燈火通明,已經有太監迎在宮外,看見他來,便立刻引著他進去——長公主竟然早就知道他會來了。
此時的秋璣,已經換上厚重的公主服飾,臉色莊重,妝容亦是有些濃烈,端坐在殿內,似乎就是專程為了等他。
曲高陽有些緊張地進去,行了一個禮,彎腰躬身,“姑姑。”
“坐罷。”
她懶懶伸出一隻手指,指向了旁邊的座位,“也陪我說說話。”
“皇兄他……”
“高平不會有事的。”
似乎因為他開場就提這件事,她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高歌那孩子心軟。”
“太子難道真的是……?”
“你以為你皇兄是什麼好人麼?”
她瞟過曲高陽一眼,輕輕哼了哼,“他對你,算是好得不得了,對其他人……可完全就是另一個樣。”
“陳皇後乃是被他毒死——你可知道?”
曲高陽有些機械地搖頭,感覺不可置信,“怎麼可能……”
“這皇位原本就不是他的,你現下來求我,怕是也沒有用,還得看太子之意。”
“您早就知道,對不對?”
他忽而有些顫抖,想起史文遊那日與畫軸上所寫,二人皆非本願。
“史大人也知道……齊將軍做了內應,他也知道……”
“隻有我,”他忽而抬起頭,直直地望向了秋璣,嘴角是個略帶諷刺意味的微笑,“什麼都不知道。”
“高陽……”
他這麼一副樣子,反倒讓秋璣有些無所適從,隻能歎了口氣,柔聲向他,“你既是皇家人,又怎麼連這些事都還不明白?”
“我不想做什麼皇家人!”
他忽而彎腰,痛苦地將頭埋在了膝間,“我隻想要哥哥,要娘親,還要素素……”
“我問您最後一件事。”
他站起身來,努力克製著發抖的嘴唇,“母後……毓妃的殉葬,也是皇兄所為麼?”
秋璣微微蹙眉,有些擔憂地望著他,十三王的眼神在這一刻讓人異常不敢觸碰。
良久,她終於搖了搖頭,“你母親是自願隨先帝而去的。”
“好。”他點了點頭,“那就好。”
有些踉蹌地轉身,小南子連忙來扶,被他甩開,一步步走出宮門。
“本王……自己來。”
長樂宮外奔出一個瘦高的身影,出了皇城,行走在夜間。直到慶王路,飛身一躍,跳上了屋簷。
扶疏院的屋頂,他已坐過太多次。
多半都是在想母後,或者是想素素。
這一次,他覺得很不開心,卻不知道要想什麼。
“年輕人……咱們又見麵啦!”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陣嘎嘎的笑聲,他敏銳地轉頭,“何人在此?”
糟老頭子秦道笑嘻嘻從另一邊的屋簷之上飛跳過來,手上竟然還提了兩壺酒,嘿嘿在他旁邊坐下,“怎麼,不認得我了麼?”
素素出城的那一天晚上,他見過這個人。
“你又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