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哀歎一聲,伸手捂住了眼。
還是去了。
“一——二。”
等數到三,一匹剛烈的驪在遲度關幹枯的護城河邊劃過一個巨大的圓弧。城牆之上,男裝的將軍奮力一躍,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等看清護城河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寬上好幾倍之時,頓時在空中哇哇大叫。
“救命啊!”
護花使者果然不辱使命,從馬上躍起,蹬著城牆接住下落的人,一個回轉,又落回了馬上。
馬一揚蹄,立即朝相反的方向飛奔。
****之下,齊素被直接橫腰扔在了馬背上,頭發又全部散落下來,馬背一顛一顛。大風之下的威脅,聽起來便斷斷續續的,“烏丸邦……你要是不把我扶起來……我……殺了你全家!”
背麵的遲度關上,弓箭手齊唰唰對準這一騎。
都督冷眼,一招手,肅州城上,遠距離的箭手拉滿了弓朝天,也都是對向了遲度關。
曲高歌旁邊的將軍彎著腰,從旁邊繞上,雙手呈上的是一隻白玉弓,和一隻羽箭。
他轉了轉身,手停在半空,卻又改變了姿勢,擺手讓他下去。
手又重新背在背後,他眯著眼望著那一騎漸漸遠去。
騎馬的男子背後漸漸滲出血跡,有些狼狽,馬前是垂下的一頭青絲,隨風幾乎都要拂在地上,斜斜飄蕩在一旁,完全遮住了那一張臉。
他記得那一張臉,素淨無暇,笑起來萬分無邪,開口說話噎死人也不償命。手在背後漸漸攢成一團——刺傷人心,也是從來不償命的。
“她說得對,由不得我。”
被搶奪了擴音筒的士兵在城牆上戀戀收回目光,方才轉向他,“姑姑說,無邪之臉,必是薄情之人,也確是沒什麼錯。”
縱然記起,也不複當日了。
他脫了頭盔,微微點頭,向麵前的人行了個禮,“史千金的事,還勞煩聖上替我擋一擋……就當是,”他嘴角浮起一個淺淺冷淡的笑,“同為傷心人的份。”
烏丸邦有些費力地拉起她,勉強扶穩,城門已經是在眼前了。
一騎徑直進去,便傳來兩旁侍衛的戲謔的呼喊聲。
進城門後他有意要拉馬慢下來,卻隻聽見耳邊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回營!”
馬乖乖跑向齊將軍帳篷,兩名侍衛在帳篷外已經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
指著齊素,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我就是齊將軍!”
烏丸邦下馬,伸出了一隻手,似乎是要拉她下來。
兩名守衛便都自覺地偏過頭去。
“我自己會下來!”
她有些惱怒地拍開,“當著我的兵,什麼意思啊你!”
帳篷嘩啦啦地被掀起,許多看熱鬧的人都不自覺地眼往這邊瞟。
大皇子被拍開,臉上還是笑眯眯的,狗腿地跟在後頭進去了。
再想要往裏探一探,帳篷外立刻站出來兩名臉緊繃繃的侍女,眾人便隻得哀歎一聲,各司其職,安心守衛。
齊素嘴上雖然是罵咧咧的,回頭來看見他身上血跡都滲透出來,免不了又有些心疼,“笨死了!”
“不笨一些,你怎麼會記起我呢?”
他邪邪勾起一邊的嘴角,“就算是千刀萬剮,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隻因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與我相配的人。
“阿曆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他突然收斂神色,微笑地望著她,“這回吃的是幹醋。”
齊素一愣,臉上頓時飛紅。
“誰……誰吃醋了?”
“誰啊……”他伸手一攬,將還在別別扭扭的人攬進了懷中,“誰呢?姓齊名素,最不學無術,最怕疼,最愛花銀子,還最愛逛花樓,最喜歡破罐破摔,不就是非得含在嘴裏,捧在手裏的齊大少爺,齊大將軍麼。”
“不要再嚇我,也不要再離我這麼遠。”
他把頭都枕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抱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嘴裏溢滿溫柔。
“嗯。”
回答他的是一聲短短的承認。
“青姑悔不悔?”
武陵溪處的院落裏,有一名老婦,在慢慢收拾東西,聞聲轉頭,“悔什麼?”
青春悔不來,做了就不該悔,多念如今,自己方才會好過。不是不知道,隻是他還太年輕,想不明白。
“秦叔叔……”他頓了頓,“我會依言把血玉鐲子給他,您也該順道見見三番五次覬覦傳國玉璽的神偷。”
“都說了是傳國,幹什麼要給他?!”
婦人有些惱怒地訓斥,“胡鬧!”
“你娘親她是斷然不會答應的。”她提起陳皇後,臉上隱隱泛出回憶的神色。
他回轉身去,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天空,在院子裏看來,隻有四方大小。
那一天,她從這裏走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仇恨是自己滋生出來的,死了的人,知道什麼呢?
就像現在秋璣姑姑告訴他,這一切的緣由乃是本出好意的齊泰,鎮國大將軍如此多年來的扶持便都看上去好像笑話,竟然是出於愧疚。
孝葵他是認得的,竟然不知道,她就是齊素的娘親。
這樣的一個人,竟然和齊泰安安穩穩過到了死,他嘲諷性地笑了笑。什麼樣的感情才算是長久?
該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對的人。
他是能忍的,而齊素,偏偏是不能忍的人,她要別人,把愛,把喜歡都一一露出來,說給她聽,做給她看,如此方才安心。
他那時拿什麼做呢?
給她四個鐲子,她也不知道是傳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