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完全黑下來,本來就不熱鬧的南嶽山村,這時顯得更加沉寂和冷清。村後的南嶽山,像隱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俯視著橫臥在它腳下的這條村莊。村前的山底湖,風吹水漾,偶爾發出一陣輕微的水聲。
一輛警車悄然停在老趙家門口,秦漢川帶著文麗和李鳴跳下車,然後吩咐司機說:“你先把車開回去,剩下的路,我們步行就可以了。”等司機把車開走後,他看看表,開始帶著兩名下屬沿著村道往村口走去。
村道上沒有路燈,偶有燈光從村民家中的窗口傳出來,照得村道上斑斑駁駁,明一段暗一段。三人一直走到村口,居然沒有在村道上碰見一個人。難怪案發當晚,何慶國經過村道時,村子裏找不到一個目擊證人。
出了村口,一條數百米長的水泥路,將村道與建設東路連接起來。水泥路兩邊沒有人家,成片的荒地都被財大氣粗的房地產商圍蔽起來,等待開發。由這條水泥路進入建設東路後,眼前就突然亮起來,城市街道的路燈,晃得剛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三個人眼睛生疼。
建設東路,是城區一條比較繁華的街道。大街兩邊,商鋪酒店林立,霓虹燈不停閃爍,寬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秦漢川一行三人,沿著人行道,一路逛過去。走到一個路燈柱子下,看見街邊有一個擦鞋攤,攤主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頭。這時擦鞋攤上沒有生意,老頭正百無聊賴地給路上的行人行注目禮。
秦漢川在擦鞋攤前蹲下來,給老頭敬了一支煙,然後問:“大爺,您每天晚上都在這裏擺攤嗎?”
老頭翻翻眼睛,打量著三人,看見秦漢川雖然穿著便裝,但後麵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卻是一身整齊的製服,頓時慌了神,立即收拾行頭起身要走。
秦漢川忙拉住他說:“大爺莫慌,我們不是城管,我們是公安局的,正在調查一個案子。”
老頭這才看清文麗和李鳴的臂章上,確實寫著“警察”二字,就將信將疑地放下手裏的行頭,一屁股坐在小馬紮上,說:“你們真的不是城管吧?可別騙我老頭子,這個月我的擦鞋工具,都被沒收三回了。你們問我是不是每天在這裏擺攤?除了刮風下雨,基本都在這裏,白天9點出攤,晚上10點收攤。兒女不養我,家裏還有一個癱在病床上的老婆子,一天不擺攤,就一天沒飯吃啊。”
秦漢川問:“那這個月11號晚上,你也在這裏擺攤吧?”
“11號啊?那天好像沒有下雨吧?”老頭想了一下,“既然沒有下雨,那我就在這裏了。”
“那天晚上,您老人家可曾看見這條街上,有什麼人發生過爭執或者是吵架嗎?”秦漢川拿出何慶國的照片,“這個人,就在這個月11號的晚上,在這條街上跟別人發生爭執,被人把脖子抓傷了,我們要調查一下這個事情。”
“吵架嗎?好像沒有啊,如果有的話,我老頭子一定記得,看熱鬧這事,我最愛幹了。”老頭看看照片,“這個人,我也沒有見過。”
三人一路走來,又拿著照片向沿街十餘家店鋪打聽,有的根本不記得11日那晚街上發生過什麼事,畢竟時間已經過去十來天了,隱約記得的,則都搖頭說,那天晚上一切如常,好像並沒有看見大街上有誰跟誰發生爭執。再一看何慶國的照片,根本沒有人記得當晚是不是見過這個人。這也難怪,大街上行人成千上萬,如果沒有特殊事件發生,沒有人可能會對一個過路行人印象深刻。
再往前走,就到了建設東路與繡林大道交彙處的交通大轉盤。轉盤直徑約有七八十米,中間種著一些花草,東西兩邊各安裝有一排交通監控探頭。案發當晚,監控探頭拍攝到,何慶國經過這裏的時間,是夜裏8點52分左右。他繞著交通轉盤,穿過繡林大道,走到建設西路路口,鑽進了路邊的一家小酒館。這時是夜裏8點55分。大約20分鍾後,也即晚上9點15分左右,離開小酒館。
秦漢川三人走進這家小酒館。這是一對四川男女開的夫妻店,前幾天李鳴來店裏調查過,所以店主認得他,老遠就操著四川話跟他們打招呼。小酒館店麵不大,屋裏擺著七八張桌子,有兩三個顧客在店裏喝著小酒看著電視裏直播的球賽。
秦漢川向店主詢問了11日晚間,何慶國進出酒館的時間,與警方所掌握的情況基本一致。又問何慶國當時喝了多少酒,店主叫負責跑堂的老婆來回答這個問題。老板娘說他當時要了一碗酸辣粉和一支八兩裝的50度白酒,大概20分鍾就吃完喝完結賬走了。
秦漢川問過姚伊燕,何慶國的酒量,50度的白酒,大概能喝一斤二兩左右,當晚他隻喝了八兩,雖然有些酒意,但應該還沒有達到醉酒的程度。
文麗問老板娘:“他在這裏喝酒的時候,有沒有與誰發生過口角或爭執?”
老板娘搖頭:“沒有。”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他脖頸處,”說到這裏,文麗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大概是這個位置,是不是有被人用指甲抓傷過的新鮮血痕?”
老板娘又搖頭:“沒有。”
“是沒有注意,還是看見他脖子上沒有爪痕?”秦漢川追問了一句。
“我注意到了,他脖子上沒有什麼痕跡。”
“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當時有個蚊子圍著他脖子飛來飛去,他還問我說這才農曆三月,怎麼店裏就有蚊子了?我拿了電蚊拍過去,把蚊子消滅後,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脖子,還好沒有被蚊子叮到。所以如果有被人抓傷的痕跡,我肯定看得到。”
這可是一條重要線索。
文麗立即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將這個情況記錄下來。
如果何慶國在酒館裏喝酒的時候,脖子上沒有爪痕,這說明他是在離開酒館至回到家的這段路上,被人抓傷的。外麵的交通監控探頭剛好能拍到這家小店的大門,當晚何慶國離開的確切時間是晚上9點15分。這與秦漢川推測的,何慶國被人抓傷並中毒的時間,大概在9點半左右,是基本吻合的。
三人走出小酒館,已經是夜裏9點25分,比案發當晚何慶國離開的時間略晚。
三人沿著何慶國回家的路繼續往前走,就走上了建設西路。建設西路算不上是繁華路段,加上又已經很晚,所以街道兩邊的商鋪多已熄燈打烊,街上行人漸少,明顯沒有建設東路那麼熱鬧與嘈雜。
三人找到幾家仍然開著門營業的店鋪進去問了一下,都說11號晚上,這條街上好像並沒有看見有什麼人吵架,更沒有看見誰把一個男人抓傷。
十來分鍾後,三人從建設西路拐進青雲巷,走上了何慶國回家的最後一段路。
與外麵的大街相比,這條小巷就明顯冷清多了,這個時候,巷子裏已經難得見到一個行人,兩邊低矮的舊樓裏都已經熄燈。
往巷子深處走幾百米,有一個老舊公廁。公廁外麵垃圾滿地,汙水橫流,臭氣熏天,餓極了的流浪狗在垃圾中翻找食物,衣衫襤褸的女瘋子睡在垃圾堆裏唱歌……
文麗記得上次經過這裏,看到的也是這番“景色”,好像這條街巷從來沒有清潔工來打掃過一樣。
李鳴邊走邊說:“這個時間段,要想在這裏找個人問句話,隻怕有點困難。”
在青雲巷步行約十分鍾,就在昏暗的路燈光裏,看見何慶國那個被煙火熏黑的家了。
文麗不禁有些氣餒,這一趟走下來,居然毫無收獲。
秦漢川看看她和李鳴,笑笑說:“別泄氣,至少咱們已經知道何慶國被人抓傷,是在離開小酒館之後,走到建設西路或青雲巷某處時,發生的事。”
李鳴說:“可是咱們這一路上都問過了,根本找不到目擊者啊。”
秦漢川說:“雖然暫時沒有找到目擊證人,但隻要咱們再下點功夫,總能找到線索。”
三人開始往回走。
文麗一路上翻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忽然停住腳步說:“師父,我發現案發當晚何慶國回家的時間點,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有什麼不對勁?”
“何慶國喝完酒,離開小酒館的時間,是當晚9點15分,他回到家的時間,是夜裏10點,這中間有45分鍾時間。可是從小酒館出來,走建設西路和青雲巷,到何慶國的家,咱們剛才走走停停,也才用了18分鍾。我計算了一下,按平常人的正常行走速度,走完這段路,大約需要15至20分鍾時間。可是那天晚上,何慶國為什麼花了45分鍾?足足比平時多了25分鍾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這是為什麼?”
李鳴說:“會不會是他喝醉酒了,所以走得慢?”
“可是剛才小酒館的老板娘已經說了,人家根本沒有喝醉,他隻喝了八兩白酒,以他一斤幾兩的酒量,應該說隻是有一些酒意,還遠沒有達到醉酒的程度。就算步子比平時略慢些,也不可能在這段路上走上45分鍾。”
秦漢川皺起眉頭說:“文麗說得很有道理,一定是在這段路,尤其是進入青雲巷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耽擱了一些時間,而且很有可能,他脖子上的爪痕,也就是因此留下的。隻可惜咱們一時之間找不到目擊證人,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他看看手表,“今天就查到這裏吧,累了一天,晚上還把你們抓來幹活,肚子餓了沒有?我請你們吃宵夜吧。”
文麗笑笑說:“難得師父請客,我要去酒店吃大餐。”
秦漢川在她頭上拍一下:“大餐沒有,大排檔可以有。”
5
現在,雖然可以基本確定,被害人何慶國是在案發當晚,9點15分離開小酒館,至夜裏10點回到家,這段時間和這段路程內,被人用毒指甲抓傷,但到底是什麼人,具體在什麼地點,因為什麼動機,將其抓傷,致其中毒,卻不得而知,毫無線索。尤其是事發之時,已近深夜,街巷裏幾乎沒有行人,警方找不到目擊者,更為這個案子的偵查工作,帶來不小的困難。
早上開碰頭會的時候,文麗提出了自己新的想法。
“我覺得,這應該不是一起偶發性案子,何慶國從小酒館出來之後,偶遇路人,因故與之發生爭執,最終致對方動手,用毒指甲將其抓傷致死,這個推斷很難成立。其一,蛇毒非一般性毒藥,不是隨便可以弄到的。其二,凶手必須事先將蛇毒塗擦在指尖,這說明對方抓傷何慶國是有計劃有預謀的。其三,非有深仇大恨,不至下此毒手。所以目前我們在找不到目擊證人的情況下,還是要從何慶國的人際關係入手,看看他平時得罪過什麼人,生活中是不是有什麼對他懷恨至深的仇家。”
昨天負責調查何慶國人際關係的兩名刑警說:“我們已經詳細走訪和調查過他的同事和親戚、朋友,都說何慶國是一個性格懦弱,老實本分之人,平時幾乎沒有跟別人紅過臉,更不敢與人吵架爭鬥。當年他被企業買斷工齡,別的工人都找廠裏大吵大鬧,希望能拿到更多的錢,何慶國拿錢最少,卻連吭也不敢吭一聲。後來他被搞傳銷的親戚騙去數萬元,也是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人家都說,這人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要說他平時得罪過什麼人,還真想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