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芝一愣,道:“夏隊,你搞錯了吧?景導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天夜裏十一點半至十二點之間,但華叔昨晚十一點十五分左右就已經回劇組了。景導被殺的時候,他正在石峰山莊,這一點劇組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證。”
夏劍鋒微微一笑,說:“關於這一點,凶手給我們玩了一個小小的花招。他動手殺景海琛的時候,其實仍然在下著雨,但雨勢已經漸漸減小,根據當時的天氣情況不難判斷出,再過不久雨勢就會完全停下來。所以凶手殺景海琛的時候,因為天下著雨,景海琛身上仍然穿著雨衣。但景海琛死後,凶手把他身上的雨衣脫下,掛在摩托車上,然後又將他常戴的鴨舌帽染上血跡丟在屍體邊。這樣就能給警方造成一種錯覺,讓我們覺得死者既然脫下雨衣,那被襲身亡時,肯定已經風停雨住,這樣就讓警方作出錯誤判斷,將景海琛的死亡時間向後推移了半個小時以上。剛好今天早晨又下過一陣大雨,死者身上再次被淋濕,警方一時之間差點中了凶手的圈套。”
牧芝終於明白過來,問他:“你的意思是說,凶手是在昨天夜裏十一點半大雨停止之前殺死景導的,是不是?”
夏劍鋒點點頭說:“是的。”他把目光轉向華叔,冷冷地問,“這隻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罕見的大碼鞋印,就足以鎖定凶手的身份,對嗎?”
華叔臉色蒼白,看看他,又扭頭看看牧芝,歎了口氣道:“好吧,我承認,那隻鞋印是我留下的,景海琛是我殺死的。”
據華叔交待,他混進劇組,為的就是要殺景海琛,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動手。昨晚已是劇組住在石峰山莊的最後一晚,如果還不動手,以後就再難有機會。剛好深夜裏下起大雨,可以掩蓋許多作案時留下的痕跡,所以他就深夜打電話,將景海琛約至竹林,一麵假意與他討論劇本,一麵趁其不備,撿起地上的石頭,狠狠砸向他的天靈蓋。景海琛來不及哼一聲,就倒斃在竹林草地的一攤積水中。景海琛死時,身上還穿著雨衣,雨還在下著,但雨勢明顯已在減小,估計不出半個小時,就會風停雨住。為了給自己製造案發時不在現在的證據,他脫下景海琛的雨衣掛在摩托車上,這樣就會讓人覺得景海琛的死亡時間,是在雨停之後。他殺人的時間大概在夜裏十點五十分左右,布置好一切,回到劇組,是十一點一刻,停雨的時間是在十一點半。如果警方認定景海琛是在雨停之後遇襲身亡,那他就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牧芝幾乎呆住,拉住華叔的手道:“這、這不可能呀。你跟景海琛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對他痛下殺手?”
華叔看著她,眼睛裏透出慈愛之意,柔聲說:“丫頭,如果我女兒還活著,她也會像你一樣漂亮呢。”
牧芝一怔,問:“您女兒她……?”
華叔說:“我姓常,華叔是我發表作品時用的筆名。我女兒的名字叫常薇璐。”
牧芝“呀”地叫出聲來:“常薇璐?就是拍攝《死神來了》第一部時跳樓身亡的那個女孩兒嗎?”
華叔點點頭說:“是的,就是她,當年她還隻有十九歲,正在省城影視藝術學院讀大一。她臨死之前曾給我打過電話,向我哭訴說被導演景海琛這個畜生糟蹋了。第二天早上,我就接到了女兒墜樓身亡的消息。警方作跳樓自盡處理,沒有任何人追究景海琛的責任。隻有我才知道,璐璐是被景海琛這個畜生逼死的。為了替女兒報仇,也為了不讓更多的孩子被景海琛糟蹋,我決定要親手殺死這個衣冠禽獸。為了接近他,他在網上征集《死神來了》第二部的劇本時,我就給他寫了一個劇本,但沒有被采用。直到第三部的劇本,才被他看中,我也借這個機會混進了劇組……”
夏劍鋒臉色凝重,道:“如果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那還不亂套了嗎?”他揮揮手,說,“把他帶下去。”兩名警察聽到命令,立即上前給華叔上了手銬。
牧芝見他光著一隻腳踩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心有不忍,說:“夏隊,讓我幫他把鞋子穿上吧。”夏劍鋒歎息一聲,點點頭,把那隻皮鞋遞給了她。
7
牧芝拿著鞋子,彎下腰去,正要給華叔穿鞋,目光落在那隻黃色的皮鞋上,某根心弦似乎被驀然觸動,人就為之一呆。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深夜景海琛騎著摩托車回來和出去的場景。當時天下著大雨,景海琛一直穿著那件火紅的雨衣,戴著頭盔,由始至終,她都沒有看見過他的臉。她隻是憑他的摩托車、他的雨衣及他的身形,理所當然地將那個人認為是景海琛。她清楚地記得,當景海琛跨上摩托車時,她看到了雨衣下露出的皮鞋,那正是一雙黃色的皮鞋。
她想到了華叔平時對她如父親般的關愛,也想起了華叔剛剛看她時的慈祥目光,她心中一動,驀然明白過來。
“等一等。”她站起身,對夏劍鋒道,“夏隊,你不要為難華叔,其實殺死景海琛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夏劍鋒一怔,盯著她問:“是你?”
牧芝點點頭,就把自己被逼加入這個劇組和昨晚在竹林裏用石頭襲擊景海琛的經過,都說了。然後她又接著說:“自從我加入這個劇組以來,華叔就像父親一樣默默地關心我,每當我遭到景海琛的騷擾時,他總會想辦法替我解圍。如果我猜測得不錯,昨晚我的反常舉動引起了華叔的注意,所以他跟蹤我到竹林,看到了我用石頭砸死景海琛的經過。為了替我脫罪,他拿了景海琛的鑰匙,打開摩托車車尾箱,拿出了景海琛的雨衣,在大雨中扮做景海琛回了一次劇組,為的就是要將景海琛的死亡時間,從晚上九點半往後推,隻有這樣,我才會有案發時不在場的證明,才能讓我跟這樁殺人案撇清關係。現在警方在案發現場發現了他的腳印,他為了不連累我,所以隻好自己承認自己就是殺人凶手。”
“不,不是這樣,景海琛是我殺的,真的是我殺的。”華叔衝著夏劍鋒大喊起來。夏劍鋒看看他,又看看牧芝,並不說話。華叔眼圈發紅,對牧芝柔聲道:“丫頭,謝謝你,你真的不必這樣,不必為我頂罪。人是我殺的,隻要能除掉景海琛這個畜生,我就是死,也值得了……丫頭,好好演戲,你的前途遠大著呢……”
這時一名警察跑步過來向夏劍鋒報告說,石峰山莊對麵一間新建的別墅圍牆上裝有監控攝像頭,可以拍到石峰山莊前麵十字路口的場景。警方調看了昨晚的視頻資料,看到晚上十點三十二分和十點四十分時,有一個雨衣人騎著摩托車經過十字路口進出石峰山莊。相為相距較遠,視頻拍得比較模糊,但經過技術處理後,可以看清楚騎手當時露在雨衣下擺外麵的確實是一雙大碼的黃色皮鞋。
夏劍鋒聽罷,不由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死者景海琛穿的是一雙黑色皮鞋。這麼說來,昨天深夜騎著摩托車回到劇組然後又立即離開的人,並不是景海琛,而是華叔。
牧芝道:“我沒有騙你們,景海琛真的是我殺的,華叔是無辜的。”
華叔跺足歎息道:“丫頭,你好傻呀,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是殺人凶手?為了那個畜生毀了自己的前途和一生,值得嗎?就讓我這個失職的父親來承擔一切不是更好嗎?”
牧芝撲通一聲跪在他跟前,流著眼淚道:“謝謝您華叔,我真的不能那樣做,如果我不說出真相,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夏劍鋒歎口氣說:“現在我隻有一個問題還不明白。據我們調查,昨天深夜‘景海琛’回劇組房間之後,曾接到一個電話,‘景海琛’講電話的聲音還挺大的,劇組裏有好幾個人都聽見了,那確實是景海琛的聲音。如果那個景海琛真的是華叔你假扮的,那你到底是怎樣模仿他的聲音打電話的?難道你會口技不成?”
華叔說:“我不會口技,我與景海琛的身形差不多,但聲音差別很大,想模仿也模仿不來。不過我對景海琛作過一些調查,知道他當導演之前曾客串演員拍過幾部不入流的電影,其中剛好有一段他與別人通電話的情節。我昨晚隻不過是從網上搜到那部電影,把他在電影裏跟別人通電話的那一段情節,放大聲音之後,在我的上網本裏播放了一遍。”
夏劍鋒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揮揮手,對旁邊的兩名警察說:“把他們兩個都帶回局裏調查。”
8
就在兩名警察帶著牧芝和華叔即將走出警戒線之際,夏劍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叫道:“等一等。”
牧芝和華叔止住腳步,回轉身看著他。夏劍鋒快步追上來,問牧芝道:“你動手殺景海琛時,一共用石頭砸了他多少下?”
牧芝說:“隻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夏劍鋒又問華叔:“在這之後,你有沒有再拿石頭砸景海琛的頭?”
華叔搖頭說:“沒有,我躲在暗處,看見牧芝砸死景海琛,等她跑出竹林,我才上前查看。這時景海琛的頭已被砸爛,早已斷氣。”
牧芝道:“夏隊,請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話,請你不要再為難華叔,景海琛真的是我殺死的,所有罪過由我一人承擔。”
夏劍鋒皺起眉頭道:“我正是因為相信你們說的是真話,所以才會覺得這件案子另有蹊蹺。據法醫檢查,死者景海琛的頭蓋骨已被砸得粉碎,而且從創口形狀來判斷,景海琛的頭上絕不隻被石頭砸中一下,至少有四五下之多。再說你一介弱質女流,如果一下就能砸出這樣的‘效果’來,那我隻能說你是天生神力。”
牧芝奇怪地道:“可是我真的隻砸了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不動了呀。”
夏劍鋒想了想,又問她:“你剛才說,昨晚九點半左右,你來到竹林赴約,看見景海琛坐在草地上,倚靠著一株大楠竹,耳朵裏塞著耳塞,正在聽音樂,是不是?那麼你有沒有看到他的臉?”
牧芝搖頭說:“沒有,他一直背對著我。”
夏劍鋒又問她走近景海琛時,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牧芝搖頭說沒有,但想了一下,又說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帽子。他這頂鴨舌帽,本來隻有在片場工作時才戴,下班後從來沒有戴過。所以當她在竹林裏看到他戴著鴨舌帽坐在那裏時,還愣了一下。
夏劍鋒說:“這就對了,景海琛頭頂致命傷,絕不是你一個姑娘家一下就能砸出來的,他的頭也不止被人砸過一下。”
牧芝立即明白過來,說:“你的意思是說,在我之前,已經有人把他的頭砸爛,隻是因為凶手把流出的血跡擦幹淨,而且給他戴上帽子蓋住了頭頂,所以我沒有察覺出來,是吧?”
夏劍鋒點頭說是的。據他推斷,在牧芝動手拿石頭砸向景海琛之前,景海琛就已經被人用同一塊石頭砸死了。隻是凶手將景海琛的屍體做了偽裝,讓他麵向竹林深處坐靠在一株楠竹上,這樣任何人從竹林外麵走進來,看到景海琛的背影,都絕不會想到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他把在警戒線外給劇組其他人錄口供的一名手下叫過來問,外麵那些人,在昨天晚飯後至九點半之間這段時間,有人單獨行動過嗎?那名警察報告說沒有。劇組那些人吃過晚飯,都三五成群地結伴去街上閑逛或者買紀念品,每個人都有同伴可以證明,都是逛到夜裏九點半之後才回石峰山莊。整個劇組裏,晚飯後單獨離開的隻有四個人,導演景海琛、編劇華叔、女一號牧芝,第四個是男一號舟小揚。
夏劍鋒已經聽彭所長說了劇組昨晚有個男一號跳樓的事,就問:“這個舟小揚,就是昨晚跳樓的人嗎?”
牧芝點頭說:“是的。”想了一下,又說,“我昨晚去竹林之前,曾在山莊大門口碰見他,當時他似乎喝多了,正蹲在地上使勁嘔吐。”
夏劍鋒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牧芝說他身高超過一米八五,身體強壯,據說練過跆拳道。他又是一個性情憂鬱的人,平時除了跟導演談工作,很少主動跟其他人說話。夏劍鋒又問他昨晚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舉動?牧芝想了想,搖頭說沒有。
一旁的男二號忽然舉了一下手說:“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舉動。”見夏劍鋒正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他便接下去說,“昨天吃晚飯,當牧芝姐給景導敬過酒之後,舟小揚曾借景導的手機打過電話。他說自己的手機沒電了。但是後來我回房間的時候,看見他的手機放在電腦旁邊,裏麵顯示還有兩格兩池。”
夏劍鋒眼前一亮,拍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提供的這條線索,讓我終於解開了這個案子中的一個死結。對了,你們景導平時不戴手表,是吧?”男二號點頭說是的,他嫌戴手表麻煩,平時都是用手機看時間。夏劍鋒說:“這就對了,我有理由相信,舟小揚借景海琛的手機,並不是真的要打電話,而是想把他手機裏的時間調快十幾二十分鍾。”
牧芝一怔,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劍鋒說:“原因其實很簡單,隻因為他也對景海琛懷有殺機。”
舟小揚想殺死景海琛,卻一直找不到下手良機。昨天晚宴上,他偷聽到了景海琛約牧芝晚上九點半到竹林見麵的悄悄話。他自然隱約了解牧芝與景海琛之間的關係,他覺得既能殺死景海琛,又能嫁禍別人保全自己的良機到了。他悄悄把景海琛手機時間調快了十幾二十分鍾,使得景海琛到達竹林時,比與牧芝約定的時間早了許多。就在這個時間差裏,他來到竹林,用一塊石頭狠狠地砸死了景海琛,然後又從摩托車裏拿出景海琛的帽子給他戴上,借以掩蓋他被砸爛的頭頂,又把他的屍體背對著外麵的小路靠在竹子上。這樣一來,牧芝九點半來赴約時,發現他已經死了,鑒於她與景海琛之間的關係,警方一定會將她列為第一嫌疑犯,絕不會懷疑到舟小揚身上。牧芝昨夜出門時,正好碰見舟小揚從竹林回來。舟小揚扶著大門口的石獅子嘔吐,有可能是晚上喝多了酒,更可能是他自己都對自己親手製造的血腥場景感到惡心反胃。
但是讓舟小揚沒有想到的是,看起來似乎弱不禁風的美女明星牧芝,竟也會對景海琛動殺機,居然會用他扔掉的石頭再在景海琛頭上砸一下,後麵華叔為了牧芝所做的事,就更是在他的計劃之外了。昨天深夜,舟小揚看見“景海琛”騎著摩托車回到劇組,以為他真的又活過來了,既覺得萬分奇怪,也立即感覺到自己處境不妙,走投無路之下,隻好跳樓自盡,以求解脫。
但牧芝卻對夏劍鋒的推理產生了懷疑:“景海琛選中舟小揚做這部驚悚電影的男一號,他應該對景海琛心懷感激才對,為什麼會對他動殺機呢?”
夏劍鋒說:“對於這個問題,咱們也許該去請教彭所長。據我所知,他的人已經對昨晚跳樓身亡的舟小揚作過了一些調查。”他把彭所長叫了過來,跟他把情況說了。
彭所長說:“我的人今天上午確實對舟小揚作了一些調查,剛剛已經打電話向我彙報過了。舟小揚是省城影視藝術學院大四學生,他曾經在學校有一個戀人,名叫成雲。當然,舟小揚是一名同性戀者。”
牧芝差點叫出聲來:“成雲?那不是《死神來了》第二部中因為道具失誤而墜樓身亡的男一號嗎?”
彭所長點點頭說:“不錯,據調查,舟小揚一直相信,戀人成雲之死,並非意外,而是導演景海琛在拍攝最後一個鏡頭時,在威亞上動了手腳,致使男一號成雲最後一跳,成了史上最真實的死亡鏡頭。景海琛這麼做的目的,就是希望以最小的投入,最大限度來吸引媒體和大眾的眼球,達到宣傳和炒作自己作品的目的。”
夏劍鋒舒了口氣,作最後的“總結發言”,說:“當然,舟小揚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以上這些,都是基於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證據而作出的合理推測,是否成立,尚需詳盡調查。”他看了牧芝和華叔一眼,“無論如何,還得請你們兩位回局裏配合咱們的調查。”他說話的語氣,已比先前柔和許多。
“好的。”牧芝與華叔同時點頭。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