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案:亂世名醫(3 / 3)

北門口長江邊那一片砂石地,曆來便是官府處斬犯人的刑場。囚車一路顛簸,來到長江大堤上。兩名衙役打開囚車,將餘秋鴻拖出,架到已經幹涸結冰的長江邊。餘秋鴻兩股戰栗,撲通一聲跪在雪地上。周之輔坐在監斬台上,故作威嚴地沉著臉,看看天色,驀地揀起一支令箭扔到地上,喝道:時辰已到,即刻行刑!

“得令!”早有頭係紅繩懷抱鬼頭刀的劊子手應聲走出,大步行到餘秋鴻身後,喝道,兄弟,今天我來送你上路,黃泉路上莫要怨我!含了一口烈酒,“噗”的一聲噴到餘秋鴻後頸,寒光一閃,鬼頭刀高高舉過頭頂,“嗨”地吐出一口氣,就要一刀斬下。便在這時,忽聽有人喝道:刀下留人!

眾皆愕然,轉頭看時,隻見一輛馬車碾過雪地,飛馳而至。一位紅衣女子自馬車上飛身躍下,待落地站定,眾人才看清楚,這女子正是餘秋鴻的女弟子杜衡。周大人,你要的東西我給您帶來了!杜衡一聲嬌叱,揚手將一件物什拋在周之輔麵前的雪地上。

眾人定睛細看,卻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周之輔壯著膽子伸頭瞧瞧,隻見那顆人頭須發戟張怒目圓睜,仿佛地獄惡鬼一般,正是雷公山匪首鐵雷公的人頭。周之輔心中一寒,又驚又喜。

杜衡嬌籲微喘,高聲道,周大人,昨日鐵雷公傷病複發,正好要請大夫,我女扮男裝混上山寨,趁給他療傷治病之機割下了他項上人頭。現在總可以洗清我師父身上的罪名了吧?

周之輔哈哈一笑道,好,想不到餘秋鴻的女徒弟,原來竟是一位有勇有義的女中豪傑。來人呐,馬上放了餘大夫。兩名衙役答應一聲,上前給餘秋鴻鬆了綁。餘秋鴻以手支地,想要站起,不想身子一晃,卻一頭栽倒在雪地上。杜衡叫聲師父,正要搶上前將他扶住,便在這時,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她罩在中間,待要掙紮,早有捕快將網一收,她就像一條被拖上岸的大魚,被網了個結結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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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周之輔走下監斬台,負手而立,仰首發出一串得意的幹笑。餘秋鴻也一反剛才奄奄一息的垂死之態,利索地從雪地裏站起來,捋一捋耳旁散亂的長發,嘴角邊浮起一絲狡黠笑容。杜衡被困在網內,半晌沒有緩過神來,瞧瞧周之輔,又看看餘秋鴻,滿臉疑惑地道,秋鴻哥,你、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餘秋鴻卻不敢答她的話,悄悄退到了周之輔身後。周之輔邁著方步,緩緩踱近她,在她麵前蹲下來,翻著一雙死魚眼盯著她道,杜衡,你真以為本官是個傻子麼?以你這還沒出師的半罐子水的大夫,怎麼可能如此順利地接近生性狡詐多疑的鐵雷公,並且斬下他的人頭?如果本官猜得不錯,你本就是他的同夥,他對你毫無戒心,所以你才能如此輕易得手吧?

杜衡一怔,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周之輔捋捋頜下一縷稀稀的山羊胡子,嘰笑道一切盡在本官掌握之中,本官豈有不知?繡林城裏的富裕人家接二連三發生入室擄人綁票案,且多為餘秋鴻去瞧過病的人家,本官早就懷疑此事跟鴻生堂有瓜葛。但經過本官詳細調查,餘秋鴻每次出診,隻是專心瞧病,並無可疑,基本可以排除通匪嫌疑。那麼剩下的最大嫌疑人,就隻有你這位隨他一同出診的女弟子了。如果你真是鐵雷公那邊的人,那麼你去殺他,自然比我們容易得多。

杜衡漸漸明白過來,問道所以你們就設下這個苦肉計,逼我去殺鐵雷公?周之輔點點頭道,不錯,你未婚夫屈打成招,確實是我跟他設下的一場苦肉計,為的就是要逼迫你為了救他而去殺鐵雷公。杜衡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中計?周之輔道,剛一開始,我們也不敢肯定,後來咱們的餘大夫設下一計,借你身體偶有不適之機騙你說你已經懷上他的孩子,以此來試探你是否已經對他動了真情。如果你跟他假戲真做,確實對他動了真情,有要跟他過一輩子的想法,自然就會不顧一切救他。杜衡神情淒然,已經說不出話來。

周之輔驀然從她麵前站起身,獰笑道既然現在鐵雷公已除,你這女匪自然也留不得。杜衡哀哀地瞧著餘秋鴻,問鴻生哥,這狗官所言,可是真的?這樣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餘秋鴻瑟縮在周之輔身後,不敢抬眼看她,更不敢接她的話。周之輔哈哈一笑道,這樣做,對他的好處大著呢。隻要能鏟除鐵雷公替朝廷分憂,本官就可以以剿匪之功連升三級,成為朝中四品大員。餘秋鴻早就想入職太醫院,唯缺一位六品以上的官員舉薦。隻要他助我剿匪成功,本官自會投桃報李,大力舉薦他進入太醫院供職,他這畢生夙願也就可以了了。

杜衡盯著餘秋鴻,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咬牙道餘秋鴻,我對你一片真心,你卻聯合這狗官來設計陷害我,你、你怎麼如此狠心?餘秋鴻道你本就是一名女匪,為了利用我借我行醫之便打探城中富戶消息才接近我,你本就是朝廷罪人,今日也算罪有應得,又何來陷害之說?

杜衡恨聲道不錯,我確實是雷公山的人,我是鐵雷公的結義妹妹,在山寨裏坐第二把交椅。現在城中四門戒嚴,我們雷公山的人馬想混進城明火執仗打劫那些有錢人家,已是十分困難,剛好這時你被綁上山寨無人來交贖金,大當家就與我計議,叫我扮做被擄女子,與你一同逃下山,並且想辦法在你身邊潛伏下來,跟著你一起出去給人家瞧病。你是城中名醫,診金不菲,能請得動你出診的人家,非富即貴,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在隨你出診之時將主人家的住宅詳圖記在心中描在紙上,再飛鴿傳書送去給大當家。大當家再在晚上摸黑進城,照圖擄人,收取贖金。喬家小少爺,就是因為我跟他捉迷藏時,問出了他晚上睡在哪間房,大當家才會那麼容易得手的。

餘秋鴻咬牙道,果然是個女匪。杜衡歎口氣道,可是自從你說我有了你的孩子之後,我就有了金盆洗手之心,想做個普通的女人,死心塌地跟你過一輩子,所以我才會為了救你,冒死上山去取鐵雷公的人頭。想不到你卻……話至此處,竟已泣不成聲。

餘秋鴻眼眶一紅,似是動了惻隱之心。周之輔卻不容二人多說,早已叫囂起來,道來人呀,立即將這女匪綁了,就地正法!兩名捕快答應一聲,手持繩索,就要上前拿人,便在此時,忽聽砰砰兩聲槍響,兩名捕快胸前染血,撲倒在地。眾人尚未回過神來,便見一騎快馬,飛馳而至,鐵蹄踏得汙泥雪水四下飛濺。馬上跨著一名大漢,身軀凜凜,麵黑如鐵,豹眼圓睜,虯髯戟張,手裏端著一柄短槍,槍口還飄著一縷青煙。正是讓人聞名喪膽的匪首鐵雷公。

鐵雷公拉韁勒馬,立在法場中間,抬手又是兩槍,擊倒手持網繩的兩名衙役。魚網鬆開,杜衡趁機從網中鑽出。鐵雷公聲如洪雷,大吼一聲:義妹,上馬!杜衡一個翻身,跨上馬背,坐在他身後。

周之輔與這悍匪打了多年交道,卻從未如此近距離相見,此時對麵而立,瞧見周之輔手中短槍一直指向自己,早已嚇得渾身發抖,褲襠裏濕了一片。

餘秋鴻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瞧瞧地上的人頭,又瞧瞧活生生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鐵雷公,顫聲問道,鐵雷公,你、你不是已經……

鐵雷公哈哈大笑道,你這蠢材,連人頭真假都分不出,還怎麼當大夫?你被抓進死牢之後,義妹上山求我相救,我便設下此計,想用一顆假人頭騙過這狗官,將你救出。我本已為你設計了兩條路,要麼跟著我義妹一起上山,咱們大秤分金大塊吃肉,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如果你不願意與我等粗人為伍,我送你黃金百兩,當做是我小妹的嫁妝,你可以跟義妹一起進京。我在北京城裏有幾個結義兄弟,都是五品以上的京官,請他們出麵保薦你進入太醫院當個禦醫也不是難事。隻是沒想到你小子不識我義妹一片真心,也浪費了本寨主一番美意。

餘秋鴻麵色蒼白,一臉悔然。

杜衡臉上淚痕未幹,問道大哥,你怎麼來了?

鐵雷公道傻妹妹,大哥不放心你,所以跟來看看,想不到還真來得及時,若是大哥晚來一步,妹妹隻怕就要被這兩個家夥合夥害死了。話至此處,抑製不住心頭怒火,短槍一抬,就瞄準了餘秋鴻。

杜衡忙叫道大哥不要,他雖對我不義,我卻不能對他無情。求大哥饒他一命。

鐵雷公瞧出了她的心思,點頭道好,大哥今日暫且不取他狗命,但這兩個混賬東西,若不給他們長點記性,隻怕還不知道我鐵雷公的厲害!砰砰兩聲槍響,餘秋鴻和周之輔同時倒地,哀號不已。兩人膝蓋各中一槍,從此之後,隻怕是要瘸了。

鐵雷公一聲長嘯,掉轉馬頭,與義妹杜衡共乘一騎,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