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日知馬上叫人照方抓藥。餘秋鴻收了診金,起身告辭,喬日知知道他喜歡下棋,就留他手談幾局。餘秋鴻知他是怕二夫人病情有變,想留自己在府中多呆片刻,便也答應下來。杜衡見喬家小少爺長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不由玩心大起,帶著他到院子裏玩捉迷藏去了。
不多時,下人們已將湯藥煎好,服侍二夫人喝下。少頃,二夫人悠悠醒轉,眉心舒展,頭痛漸止。喬日知連聲道謝。餘秋鴻又給二夫人開了幾劑顱寧湯,囑她按時煎服,可保再不複發。喬老爺一一應承。餘秋鴻這才背起藥箱拱手告辭。
3
半月後的一天,餘秋鴻從望江樓喝茶回來,在街上碰見喬記皮貨店的喬日知喬老爺,隻見喬老爺滿臉愁容,行色匆匆,才十多天不見,竟然須發皆白,憔悴不堪。不由大吃一驚,拱一拱手,正要出聲相詢,喬日知卻已跺足道,餘先生,喬某家裏出大事了。餘秋鴻心裏一驚,就問莫不是二夫人病情有變?喬日知搖頭道那倒不是,是犬子他……餘秋鴻忙問,小少爺怎麼了?喬日知一聲長歎,眼眶就紅了。
原來三天前的晚上,喬家小少爺睡在自己家裏無故失蹤,全家出動尋了一夜,也沒有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接到從雷公山傳來的信息,才知道是被鐵雷公擄去了。
喬日知歎口氣說我知道現在世道不太平,所以平時十分小心,孩子無論走到哪裏,都至少有兩個人跟著。晚上睡覺,也把他安排在院子最裏邊的房間,知道他臥室在哪裏的人,除了孩子自己,就隻有我和幾個親近的人了。如此小心謹慎,想不到還是著了鐵雷公的道兒。
餘秋鴻憤憤地道,居然敢上門擄人,這強盜也忒猖狂了些。
喬日知道,鐵雷公給我送來信息,限五日之內,拿3000兩白銀去贖人。我這麼大個家業,這些錢倒也不難拿出來。隻是正好趕上店裏剛進了一大批皮貨,手裏現銀就周轉困難了。這兩天正想辦法把手裏的皮貨低價轉讓出手,好歹也要在五天之內湊足3000兩銀子去贖人。隻是可憐我這孩子,被鐵雷公綁了肉票,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說罷朝他一拱手,又急匆匆去了。
餘秋鴻瞧著他顫顫巍巍遠去的背影,不由發出一聲長歎。回到醫館,把喬家小少爺被鐵雷公綁票的事跟杜衡說了。杜衡的眼圈就紅了,說可憐的孩子,但願喬老爺早點湊齊銀兩,早日把他贖回來,也好在強盜手裏少吃點苦頭。
又過得月餘時間,城裏竟連續發生數起擄人綁票案,皆是鐵雷公所為。金線描繡莊莊主苗金繡、界山口米鋪的羅老板、彙通錢莊的劉大少爺……都相繼被擄上雷公山,鐵雷公索要的贖金少則紋銀千兩,多則銀兩上萬。彙通錢莊的劉大少爺,因為贖金晚交一日,家裏人抬回來的,卻是一具無頭屍體。出事的這幾家,多數都請餘秋鴻上門瞧過病,有的還是與餘秋鴻關係挺親近的熟人。餘秋鴻聞知訊息,心下慘然。除了期盼官府早日剿匪,也別無他法。
一天上午,餘秋鴻正在醫館坐堂,忽聽大街上傳來一陣鑼響,一頂轎子停在醫館門口,走下來一位頭戴鏤花金頂的官老爺。餘秋鴻一看,來者居然是繡林縣令周之輔,不由吃了一驚,急忙上前見禮。周之輔背著雙手,踱進醫館,坐下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餘先生,本官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餘秋鴻心下惴然,忙道不敢,但請周大人吩咐。周之輔欲言又止,隻拿眼睛瞟著站在一旁的杜衡。餘秋鴻醒悟過來,忙叫杜衡下去沏茶。
杜衡識趣地關上房門,走了出去。等她再進來時,周之輔已經走了,隻剩下餘秋鴻一個人坐在屋裏發呆。問周之輔跟他說了些什麼,餘秋鴻歎口氣說,周老爺說現在鐵雷公越來越猖狂,全城百姓人人自危,朝廷命他克日剿匪。他知道我曾去過雷公山,所以叫我將山寨情形繪製成一張地圖交給他。他還說知己知彼,方能一戰而勝。杜衡忙問那你同意了嗎?餘秋鴻苦笑道我若應承了他,他剿匪不成,鐵雷公焉能讓我活命?杜衡點點頭說確是如此。
午飯時,杜衡隻覺精神倦怠,食欲不佳,她以為自己是在為餘秋鴻擔憂,未作他想。到了晚間,竟然惡心欲嘔,全身不適,自己切了脈,卻瞧不出所以然來。餘秋鴻扶她到床上躺下,給她把了脈,瞧了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來。
杜衡皺眉道,人家病了,你倒還笑得出來。餘秋鴻說你的脈象陰搏陽別。杜衡不由一怔,《素問·陰陽別論》中雲:陰搏陽別,謂之有子。餘秋鴻哈哈笑道,我快要做父親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杜衡臉頰緋紅,含羞低頭說,我馬上就寫信稟告父母親,隻等他們回信,咱們就成親。餘秋鴻說好。杜衡滿臉柔情,幸福地依偎在他懷中。從這一刻起,她真心實意地覺得,自己此生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了。
4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來得比往年早些。入冬不久的一天,寒風呼嘯,天低雲暗,入冬的第一場大雪欲下未下,天氣異常寒冷,仿佛將人的心都凍僵了。餘秋鴻正在醫館給一個婦人瞧病,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正欲出門察看,就見一幫捕快氣勢洶洶闖進來,為首一人大聲問,餘秋鴻何在?
餘秋鴻滿臉詫異,急忙起身,拱手道在下正是,敢問幾位官爺……話未說完,幾名差人就如狼似虎一擁而上,將他按倒在地,未待掙紮,一條繩索已將他捆得嚴嚴實實。杜衡聽見響動,從裏麵房間奔出,驚聲問道這是幹什麼?一名官差道縣太爺要拿他問話。杜衡道他又沒犯事,你們憑什麼抓人?就要衝上來護住餘秋鴻,卻被一名捕快踹翻在地。待她從地上爬起,官差早已押著餘秋鴻去得遠了。
直到三天之後,杜衡才被批準探監。她在死牢裏看見餘秋鴻時,餘秋鴻已被屈打成招,蓬頭垢麵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目光哀哀地看著她,竟然連話也說不出來。杜衡就心疼地流下淚來。
她心中義憤難平,怒氣衝衝闖進縣衙,當麵質問周之輔憑什麼抓人?
周之輔幹笑道就憑餘秋鴻的通匪之罪。
杜衡又問周大人憑什麼說他通匪?證據何在?
周之輔道,近來城中接連發生綁票案,現已查明,皆為鐵雷公所為。此人每次作案都在晚上,黑燈瞎火之中,擄人如探囊取物,從未出錯,試問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宅院地形及被擄者詳情,怎麼能一擊必中,做得如此幹淨利索?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鐵雷公在每次作案之前,都有人暗中指點。我們經過調查之後發現,凡是有人質被擄的人家,都在不久之前請餘秋鴻上門瞧過病。如果本官推理無誤,那個暗中指引鐵雷公作案的人,就是餘秋鴻。餘秋鴻借入室診病之機,暗中將患者宅院情形默記於心,回去後畫成圖紙傳給鐵雷公,然後鐵雷公再選擇風高月黑之夜翻牆入室按圖索驥照單擄人。
杜衡道就憑你這想當然地推理,何以服眾?
周之輔哈哈一笑道,餘秋鴻早已在公堂之上對自己所犯罪行供認不諱。
杜衡怒道這是屈打成招。
周之輔臉色一沉,道休得胡說!此案早已上報刑部,朝廷已經判下來,斬立決。定在三日之後行刑。
杜衡咬牙罵道,你這草菅人命的狗官,你是因為餘秋鴻不肯為你繪製雷公山土匪山寨的地形圖,為泄私憤,所以才羅列罪名設計陷害他。
你一介女流,本官不與你作口舌之爭。周之輔道,若想證明餘秋鴻的清白,隻有一個法子。
杜衡一怔,問什麼法子?
周之輔道隻有用鐵雷公的人頭,才能證明餘秋鴻的清白。
杜衡道你這一縣之父母官都奈何不了鐵雷公,我等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如何取得那強盜項上人頭?
周之輔勃然變色,冷聲道,那你就等著給你的未婚夫收屍吧。
杜衡還想據理爭辯,周之輔卻已拂袖而去。
……
三天後,那低垂的凍雲終於化作片片雪花,簌簌落下,寒風卷著雪花,滿街飛旋。天和地仿佛已被凍住,人人瑟縮在家烤著爐火,大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天地間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除了白色,再也看不見其他顏色。
中午時分,縣衙死牢大門打開,滿身血汙的餘秋鴻被架在囚車中推了出來,兩隊帶刀衙役押著囚車,緩緩向北門口法場行去。周之輔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嗬著白色,走在前麵。囚車碾過冰雪覆蓋的街道,留下兩道深深的轍印。街道兩邊的住戶悄悄掀起窗簾,好奇地向著囚車張望,卻不敢像平時一樣跟在囚車後麵去法場觀看斬殺犯人,他們是怕鐵雷公會來劫法場,更怕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會殃及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