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案:生死畫師(3 / 3)

趙瑾瑜往荀飛雄臉上看去,隻見他生就一張磨盤大臉,滿臉絡腮胡子,果然是一介武夫形象,隻是眼角帶著瘀傷,顯然是與日本人比武時留下的。想不到這樣一條鐵骨錚錚的漢子,卻生了一個荀三這樣不爭氣的漢奸兒子!趙瑾瑜正瞧著荀飛雄的屍體發呆,荀三從後麵毫不客氣地推了他一把:“還愣著幹嘛,趕緊動手畫呀。”

趙瑾瑜隻得收斂心神,支起畫架,拿起畫筆,對著荀飛雄的遺容畫起來。荀飛雄的臉輪廓分明,特征明顯,倒是不難畫,當畫到胡子時,趙瑾瑜略作改動,把他一部亂蓬蓬的絡腮胡畫成了關公一樣的飄飄美髯。荀三一看,頓時呆住,連聲呼道:“老趙啊老趙,你把我們家老倌子畫活了!”

接下來要為荀飛雄“穿”衣服,也就是給他畫服飾。荀三說我現在是治安維持會會長,憑我這能耐,要是在大清朝,怎麼說也能混個三四品以上的官階吧。我老爹自然不能比我低,你就給他畫個二品頂戴花翎吧。

趙瑾瑜心裏直好笑,也不做聲,刷刷幾筆,就給逝者穿上了官服,再畫上紅頂子、貂皮領子和掛在胸前的朝珠,一位相貌威嚴美髯飄飄的清朝二品大員形象就躍然紙上了。荀三拿起畫紙看了,很是滿意,一高興,竟真的給了他一百塊大洋作為酬勞。趙瑾瑜也不推辭,伸手接過,拱拱手,冒雪而去。

有一句古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趙瑾瑜還沒回到家,他為了賺一百塊大洋屈尊給漢奸他爹畫喜神的事,就已經傳遍了大半個繡林城。回來的路上,遇見幾個熟人,他拱手招呼對方,對方竟轉過臉去,不願理睬他。甚至還有幾個年輕人,朝他背後直吐口水。趙瑾瑜想了一下,仿佛明白過來,隻是苦笑。

第二天,風停雪住,正是荀飛雄下葬的日子。荀三請了十六個大漢來為老爹抬棺材,他自己則身穿白色粗麻布孝衣,麻辮紮腰,胸前捧著昨天趙瑾瑜給他老爹畫的遺像,走在隊伍最前麵。棺材後麵數百名披麻戴孝的孝子賢孫哼哼唧唧唱著喪歌迤邐而行。這些人一半是他在治安維護會的漢奸部下,另一半則是花錢請來哭靈的。

荀三早已通知沿途各家各戶,送葬隊伍經過之時,必須燃放鞭炮,沿路跪拜,拋灑紙錢。這一支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長逾數裏,一路上敲鑼打鼓,鞭炮不斷,再加上還有兩輛插著膏藥旗的日軍三輪摩托車在前開道,真正是又氣派,又熱鬧。荀三看在眼裏,樂在心頭,心想這群土包子,這麼氣派的葬禮,你們這輩子都沒見過吧。

當送葬的隊伍穿過皇叔街,來到界山口,正準備上山時,荀三忽然發現好像有點不對勁。他看見兩邊路上夾道觀看的人,都在朝他指指點點,有的掩口偷笑,有人則忍不住幹脆哈哈直樂。這氣氛,與送葬隊伍中低回的哀樂格格不入。荀三心中十分惱火,以為自己身上穿錯了衣服,低頭細看,這都是道士指點自己穿的,沒有錯啊。

他再仔細一瞧,發現別人用手指的,並不是他身上的衣服,而是他捧在胸前的老爹的遺像。這可是趙瑾瑜畫的喜神,既生動又傳神,沒什麼不妥啊!他一邊納悶,一邊把老爹遺像側過來看了一下。這一看,人就呆住了。

原來老爹的遺像,不知什麼時候,竟悄然起了變化。身上的二品頂戴花翎都在,隻是那一張臉,竟然隻剩下一個輪廓,臉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見了。就像一個被掏空了窗欞的窗子,空空洞洞,一片空白。這是怎麼回事?一幅好好的畫,怎麼突然間沒有臉了呢?

他轉身問道士,這是怎麼回事?那道士裝神弄鬼慣了,一看亡者畫像上的臉沒有了,頓時臉色大變,跺足道:“這、這隻怕是鬧鬼啊。”

荀三皺眉問:“大白天,鬧什麼鬼?”

道士掐指一算說:“這是因為你爹在陰間沒臉見人啊!”

荀三說:“胡扯,好好的,他老人家怎麼會沒臉見人?”

道士瞧他一眼,臉露懼色,欲言又止。

荀三瞧出端倪,說:“有屁快放。”

道士遲疑著說:“你、你在陽間做了漢奸,他怎麼會有臉見人呢?”

荀三心裏一驚,看看那張鬧鬼的遺像,頓覺遍體生寒。為了給自己壯膽,他突然掏出駁殼槍,對著那道士胸口就是一槍,罵道:“媽的,臭道士竟敢拐著彎罵老子!”

槍聲一響,送葬的隊伍頓時就炸了鍋,十六名抬棺材的漢子嚇得腿腳發軟,扔下棺材就跑,後麵的人更是作鳥獸散,邊跑邊喊:“鬧鬼了,荀飛雄生了個漢奸兒子,沒臉見閻王了!”還有人則喊:“荀三被鬼附身,到處殺人,大夥快跑!”

“回來,都給我回來!”荀三惱羞成怒,又連開兩槍,卻沒有鎮住場麵,大夥以為他真的被鬼附身要大開殺戒,嚇得連滾帶爬,跑得更快。

便在這時,又聽得“轟、轟”兩聲巨響,不知道是誰扔了兩顆手雷,在前麵開道的兩輛日軍三輪摩托車頓時飛上了天……

一場風光葬禮,就此草草收場。

葬禮沒辦成,還讓抗日遊擊隊趁亂炸掉日軍兩輛摩托車,死傷數名日軍,日軍聯隊長吉井一雄大為惱火,不但撤了荀三的職,還掏出手槍,要當場斃了他。荀三一見情況不妙,撒腿就跑,結果雖然撿回一條命,但一條腿卻讓吉井一雄的子彈打瘸了。

等變成瘸子的荀三,隱隱明白是趙瑾瑜在他老爹遺像上做了手腳,氣勢洶洶去找他時,才發現趙瑾瑜的畫像店早已大門緊鎖,人去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