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瑾瑜點點頭哈哈腰,捂著肚子鑽出人群,往沒人的地方一溜煙跑了。不想他這一去,竟足足耽擱了十多分鍾,監刑官等得不耐煩了,一邊看表一邊罵娘,正要命令行刑官準備行刑,就看見趙瑾瑜一邊係著褲子一邊跑了回來。趙先生連聲說抱歉,顧不得喘氣,就拿起畫筆,在畫紙上接著描畫起來。
一幅肖像畫完,又差不多過去了一炷香的工夫。不要說監刑官,就連周圍的看客,也等得心焦似火。監刑官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就叫趙瑾瑜拿著畫好的畫趕緊站到一邊,等下行刑的時候,別讓鮮血濺到。然後命令即刻行刑。
負責行刑的警察把槍栓拉得嘩嘩直響,向前一步,把槍口戳到鍾秋棠的後腦勺,正要扣動扳機,忽聽有人大叫:“槍下留人!”眾人扭頭看時,隻見一名傳令兵騎著自行車飛奔而至,跑到監刑官麵前說:“剛剛方縣長接到上麵來電,說此案疑點甚多,暫緩行刑。”趙瑾瑜聽罷,不由長舒口氣。
後來鍾秋棠的案子發回重審,真相這才大白於天下。原來鍾秋棠並不是殺人凶手,其婆婆乃是被一入室竊賊所殺,其夫出門在外不知詳情,聽鄰人謠傳妻子在家偷漢子,信以為真,一怒之下,竟誣陷妻子在家偷奸養漢謀殺家婆。鍾秋棠被捕之後,重刑加身,屈打成招,不得不承認與奸夫合謀殺害婆婆的罪行。好在行刑前一刻,前來給她畫像的趙瑾瑜瞧出端倪。趙瑾瑜裝著要上茅廁,暗中給省城一位同學打了個電話。正是這個同學直接打電話給繡林縣長阻止行刑的。趙瑾瑜的這位老同學,據說是省裏一位副省長。
有人問趙瑾瑜是如何知道鍾秋棠是被冤枉的?趙瑾瑜說我會望氣呀,死人身上有死氣,活人身上有生氣,而被冤屈者身上,則有一股冤氣。我正是瞧見那女人身上有一股冤氣,所以才貿然給這位老同學打電話求援。我這位老同學,跟我一起在省城美術專科學校念過書,我倆關係不錯,但自打他當了大官,我便一次也沒有找過他,這一回,算是欠了他一個大人情。
民國29年,日軍沿長江一路西進,九江、漢口、武昌等地相繼淪陷。這一年的冬天,鬼子兵打進了繡林城。日軍進城不到三天,就在“治安維持會”會長荀三的帶領下,全城搜捕,逮捕了三百多名抗日分子,全部押到北門口刑場處死。一時間,繡林城裏日寇橫行,漢奸當道,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血雨腥風撲麵來。
雖然城裏天天都有人死於非命,但老百姓人人自危,家裏有人遭遇不測,條件好的,找張席子卷起埋掉,沒有條件的,就隻能眼睜睜看著親人的屍體曝屍路邊,哪裏還有心思請畫師畫喜神送葬。趙瑾瑜的畫像店也早就關了張,大街上日軍崗哨密布,到處架著機槍,不時有一隊隊荷槍實彈的鬼子巡邏兵從門前跑步經過,他整天躲在家裏,連門都不敢出。
繡林人過了一個淒風苦雨的春節,翌年正月的一天,彤雲四合,凍雪飄飛,趙瑾瑜正坐在家裏烤火,忽然小店大門被人拍得“叭叭”直響。他以為是鬼子兵找上門了,嚇得手一抖,手裏自卷的葉子煙掉到了火塘裏。瑟縮著開門一看,門口來的並不是鬼子兵,而是一個剃著陰陽頭、腰裏別著盒子炮的矮胖漢子,後麵還有兩個凶神惡煞般的跟班。
趙瑾瑜認得這胖子,他就是繡林人恨之入骨的漢奸,治安維持會的會長荀三。趙瑾瑜雖然心中瞧不起這種人,卻也不敢得罪他,衝他一抱拳說:“不知荀先生找我有什麼事?”
荀三說:“找你還能有什麼事呢?我老爹過世了,想請趙先生畫一幅喜神。要是畫得好,我願意出一百個大洋作為酬謝。”
荀三的老爹叫荀飛雄,是一位頗有骨氣的拳師,前天被一位日本武士打死了。荀三這個漢奸,不但不思為父報仇,反而還為日本人拍掌叫好,說老爹技不如人,大日本的武士就是厲害。繡林人背地裏都罵他是個不肖子,連畜生都不如。荀三很惱火,決定給老爹風風光光辦一場葬禮,讓別人看看他的孝心。這請人畫喜神,自然就是必不可少的。
趙瑾瑜聽他道明來意,急忙搖頭說:“這兵荒馬亂的,我哪裏還有心思接生意啊?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荀三說:“這繡林城裏,畫喜神畫得最傳神的,除了你趙先生,就沒有第二個人了。還請趙先生給荀三幾分麵子。”
趙瑾瑜說:“要是我不去呢?”
荀三就變了臉色,掏出手槍“叭”的一聲,重重拍在桌子上,提高聲音道:“趙瑾瑜,老子親自來請你,算是給足了麵子,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如果你不去,我立馬就把你一家老小抓起來,問你一個抗日通匪的罪名,我告訴你,皇軍殺人可是從來不眨眼睛的。”
趙瑾瑜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你……漢奸!”
荀三不怒反笑,洋洋得意地道:“既然知道老子是漢奸,那就別把我惹毛了。要不然老子一把火燒了你這畫像店,隻怕這整條衣鋪街都要跟著遭殃。怎麼樣,你到底去還是不去?”
趙瑾瑜知道這漢奸心狠手辣說到做到,衣鋪街上一間間店鋪相連,要是他真的放一把火,這整條衣鋪街都要化為灰燼,如果真是那樣,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他咬咬牙說:“我去就是。”
趙瑾瑜收拾好行頭,來到荀三家,隻見他家門口的空地上早已搭起一個大大的靈棚,他老爹穿著光鮮筆挺的壽衣躺在門板上,荀三花錢請來的一群孝子賢孫正裝模作樣地哭喪,一班道士早已敲鑼響鈸做起道場,周圍的老百姓笑嘻嘻地看著,顯得既熱鬧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