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有些氣餒,正準備收拾相機往回走,忽聽身後有個聲音細聲慢語地說:“先生,能請您給我拍張照嗎?”聲音不大,卻把我嚇了一跳,轉身一瞧,隻見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位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姑娘。姑娘個子高高的,皮膚白白的,長得也十分漂亮,但從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意,還是使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我退了一步問:“你是……”
白裙姑娘歉然一笑說;“我叫龔萍,是外地人,我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丟在這山邊上了,所以趁夜裏出來找一找。看見你一直坐在海邊玩著自己的相機,知道您是個攝影家,所以想請您幫我留一張影。如果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
我忙不迭地說:“方便方便,我非常樂意效勞。”姑娘見我同意了,就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往海邊那塊大石頭上一站。此時月亮剛好鑽出雲層,灑下一片清輝,大海滄溟,海風輕吹,姑娘裙裾飛揚,宛如仙女下凡一般。好一幅月光美女圖!我突然來了靈感,多麼好的鏡頭呀,要是能寄去參賽,準能獲獎。於是我便多留了一個心眼,趁那姑娘不注意時,換了幾個角度,多按了兩下快門。
拍完照後,我由衷地說:“龔小姐,你的氣質真好,不去做模特實在太可惜了。”龔萍嫣然一笑說:“不怕你笑話,我本來就是做模特這一行的,所以一看到你帶著相機,就忍不住心裏發癢想請你幫我拍張照片。”
我正想問她明天照片洗出來後怎麼交給她,忽然聽到遠遠的傳來幾聲雞啼,龔萍臉色一變,忽然說:“對不起,我得走了,謝謝你給我拍照。”我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已轉身走了,隻一瞬間,那白裙飄飄的身影就隱入樹林不見了。我呆了一呆,隻得滿懷遺憾地離開了海邊。
第二天,我將照片衝洗出來,卻意外地發現照片中顯現出來的隻有月光、石頭和一望無垠的大海,根本看不見龔萍的身影。咦,這是怎麼回事呢?再看看另外兩張,也是如此。是自己一時大意調錯了角度,還是相機出了毛病呢?我悶悶不樂,反複擺弄著相機,心想不知今晚是否還能遇見她?要是有機會為她補拍幾張照片就好了。
第二天晚上,我懷著一絲期待,照例背著相機來到雲華山上,在昨晚遇見龔萍的地方等待許久,也不見她。她說過她是外地人,難道她已經離開濱海市了?這樣想著,我心裏就像失去了一點什麼,架好相機想繼續拍自己想拍的“星光·漁火”的參賽照片,但一顆心卻老是靜不下來,拍了幾個鏡頭,都難以令人滿意。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聽到身後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喝道:“你、你們想幹什麼?”我回頭一看,隻見身後不遠處,有三個流裏流氣的小青年圍住一個穿白裙子的姑娘,正嘻嘻哈哈,動手動腳,欲行無禮。那白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龔萍。我不禁大怒,忙衝上前去,大喝道:“住手。”那三個小青年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禁一愣,丟開龔萍,一齊朝我圍過來。
“哥們,想英雄救美,你還不夠斤兩。”一個小青年說著,劈麵一拳砸向我。我低頭閃過,右手一記下勾拳正中對方小腹,對方頓時直不起腰來。“媽的,找死。”身後一個小青年雙手合抱,準備反扣我脖子。我沒待他雙手合攏,扭身一個後擺肘,擊在他胸窩上,那家夥頓時呼吸困難麵色發紫。
我還想乘勝追擊,突覺腿上一陣刺痛,低頭一看,第三個小青年已手握匕首,在我大腿上刺了一刀,鮮血頓時湧了出來。我腿上一麻,踉蹌一步,人已跌坐在地。三個歹徒得意忘形,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匕首一齊圍上來。我躲閃不開,不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忽聽龔萍冷聲喝道:“住手,你們放了他,我跟你們走。”三個歹徒一聽樂了,狠狠踢了我兩腳,架起龔萍淫笑著直往半山腰的樹林裏拖去。
我坐在地上,正為龔萍擔心,忽聽樹林裏傳來幾聲男人的慘叫,“媽呀!”“有鬼!”“快跑呀!”叫聲未落,那三個家夥就連滾帶爬地從樹林裏鑽出來,一溜煙跑了。不一會兒,龔萍也跟著走出了樹林。她全身上下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沒有半點受過傷害的痕跡。我不由睜大了眼睛,瞧她體態苗條,弱不禁風,不像個武林高手呀,怎麼就能把那三個流氓打得屁滾尿流呢?
龔萍走過來,把我從地上扶起,一邊替我包紮傷口一邊關切地問:“你怎麼樣了?”我搖搖頭說:“一點小傷,不礙事。你是怎麼打發他們走的?”龔萍臉上現出一絲狡黠的神色,把頭一歪,笑而不答。我不好再問,轉開話題說:“你說你丟了東西,現在找到了嗎?”龔萍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憂傷起來,搖搖頭說:“我已經找了很久,還沒有找到。今晚上山繼續尋找,卻不想碰上了這三個流氓……”說到這裏,她想起了什麼,抬頭看看天色,忽然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看看表說:“淩晨兩點多了。”龔萍忽地全身一震,宛如遭遇雷擊一般,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臉色蒼白,聲音發顫地說:“糟了糟了,天快亮了,時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我見她滿臉驚恐之色,仿佛世界末日來臨一般,不由大感驚奇,正想發問,龔萍卻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神情激動地哀求說:“我、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幫我,請你幫幫我,現在隻有您能幫我了……”
我點了點頭,抽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而柔軟,我仿佛什麼也沒握到。我看著她認真地說:“說吧,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竭盡所能幫助你的。”龔萍這才漸漸平靜下來,被我攙扶著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我問:“你昨晚拍的照片洗出來了嗎?可否發現有什麼不對勁?是不是照片上隻有風景沒有人?”我點點頭,奇道:“正是如此,你又沒見過照片,怎麼會知道的呢?”龔萍苦笑一聲說:“我當然知道,因為鬼是沒有影子的。”
我一聽這話,差點從石頭上滑了下來:“什、什麼,你說你是、是……”龔萍輕輕歎息一聲,點點頭說:“是的,我不是人,我是鬼。你問我是怎麼嚇跑那三個流氓的,其實很簡單,我隻不過讓他們看了一下我的‘鬼麵目’而已。”我回憶起她身上的種種疑點,這才有點相信她的話。
龔萍目光幽幽地望著海麵,回憶著說:“我其實不該這麼早死,我是一個屈死鬼。我的家鄉在天府之國四川,我活著的時候,是全省小有名氣的模特兒。一個月前,我認識了一個台灣老板,他說他在台灣演藝界有許多大腕朋友,隻要我跟他偷渡到台灣,憑我的美貌與實力,他保證我能在娛樂圈一炮走紅。急於求成的我相信了他,跟著他坐飛機到了福建,在沿海一個小漁村上了一艘快艇,當時快艇上還有十幾個我這樣的女孩。船剛離岸,那台灣人就原形畢露,強奸了我和另外三個女孩。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人根本不是什麼台灣老板,而是一個專門拐騙大陸女孩偷渡去台灣賣淫的‘蛇頭’。明白了真相的我真是後悔莫及,欲哭無淚。天快亮的時候,我們的快艇被大陸警方的海上巡邏隊發現了,他們拉著警報追上來。‘蛇頭’頓時慌了手腳,一麵指揮馬仔將船上的女孩全部推下海,一麵調轉船頭加足馬力逃向公海。”
聽到這裏,我不由義憤填膺,咬牙道:“太可恨了!這條新聞我從報紙上看到了,卻沒想到你也是受害人之一。那後來呢?”龔萍歎口氣說:“後來警方追上來,‘蛇頭’卻駕駛快艇逃跑了,落水的女孩有些被警察救起,但有五個女孩卻被淹死了,其中一個連屍體也沒找到,那就是我。”
我恍然大悟似的說:“我聽老人們說,人如果死了,他的鬼魂得先找到自己的肉體並妥善處理好,他的靈魂才能升天,才能轉世投胎。你說你要找一樣重要的東西,難道就是要找你的屍體?”龔萍點點頭說:“是的,如果七天之內找不到我的屍體,我就會魂飛魄散,變成一個孤魂野鬼,永世無法超生。我感應到我的屍體隨波逐流到了這座山附近,但我找了六天也無法找到。現在已經是第七天淩晨了,如果在今天太陽落山之前還找不到,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轉世做人了。”
我說:“你可以今天白天來找呀。”龔萍苦笑一聲說:“你忘了我是什麼身份了?白天我哪敢出來?等下雞一叫,我就得回去了。”我忽然明白過來,看著她說:“你是想叫我今天白天來幫你尋找?”龔萍說:“是的,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想請你無論如何也要在今天太陽落山之前幫忙找到我的身體,並且幫我報仇雪恨。”說這句話時,她臉上滿是懇求的神色,眼睛裏也蓄滿了晶瑩的淚花。
我心裏一顫,不忍拒絕地說:“叫我幫忙找你的屍體並不難,但叫我幫你報仇卻……”我不由麵露難色,“警方調查了這麼久,都抓不住那幫‘蛇頭’,我又有什麼本事……”龔萍說:“我不是叫你去對付那幫壞蛋。你找到我的屍體後,隻要用一口好棺材將我收殮好,並將棺材放入大海,就算是幫我報仇了。”我一愣:“就這麼簡單?”“對,就這麼簡單。如果你幫我達成所願,我一定會報答你的。”龔萍抬頭看看天色,接著說,“天快亮了,我得走了,我的事就拜托您了。”她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然後飄然隱去。
天亮之後,我用手機請了假,就真的在雲華山上尋找起來。夏日驕陽像火一樣炙烤著大地,幹燥的海風吹得人頭皮發乍,我沒有退縮。下午時分,當我在山坡水麵來回搜尋到第十八遍的時候,忽然在石頭縫隙中發現了一根白色的腰帶。我急忙拾起,腰帶的另一端卻沉在水中,扯了幾下,沉甸甸的拉不上來。我心知有異,急忙潛入水中,搬開壓在腰帶上的石頭,便看見腰帶的另一端連著一具女屍,從穿著體形上看,正是龔萍。原來屍體被石頭壓住浸在了海水中,難怪龔萍找了那麼久也沒找到。
我按照龔萍的要求,買了一副棺材,將她的屍體裝殮好,把棺材放入大海。水波蕩漾,棺材隨波逐流,越漂越遠,最後消失在茫茫海麵……做完這一切,正好是太陽西下,天色將晚。這天晚上,我在海邊呆了一整夜,也沒有再看見龔萍,想必她的靈魂已經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回到家,我蒙頭大睡了一覺,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為龔萍拍攝的三張照片散落在枕頭上,照片上有月光、大海,還有一位飄飄欲飛的模特兒……我又驚又喜,挑選了其中最具美感的一張寄到北京參加攝影比賽。兩個月後,我收到了一張特等獎的獲獎證書和五萬元獎金。消息傳到報社,領導非常重視,不久後,我被提升為報社攝影副部主任。我想起龔萍臨別時對我說過的話,知道這一切都和她有關,不由心存感激。
又過了兩個月,忽然有一天,我在網上看到一則新聞,說是在福建沿海,有一夥台灣“蛇頭”趁著黑夜用快艇組織十六名大陸女青年偷渡去台灣,結果被大陸警方發現追蹤,在慌忙逃跑途中,快艇突然撞在一具隨波漂流的棺材上,船沉後,軍警救起了十六名落水的女青年,但六名“蛇頭”卻被海浪吞沒,連屍體也沒找到……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