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時分,我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也不知睡了多久,隱約聽到病房的門被推開的聲音,睜開眼睛,借著走廊裏映過來的燈光,我看見病床前站著一個人,一個幹瘦老頭兒,背有點駝,眼睛深凹,臉上像罩了一層幹豆皮,十分嚇人。他手裏提著一個小木箱,一動不動地站在床前。
我不由嚇了一大跳,張張嘴巴正要驚聲發問,老頭卻湊到我床前,問我:“老板,您要剃頭嗎?”
我心想我都難受得快要死了,哪還有閑功夫剃頭呀?就輕輕搖一下頭,虛弱地吐出兩個字:“不用。”
“好的好的。”老頭一麵點頭哈腰地表示歉意,一麵小心翼翼地退出病床,輕輕關上房門。我在床上歎口氣,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兩天之後,情況就好多了,傷口已經不再發痛,醫生準許我吃些流食,我已勉強能下地走動。晚上的時候,我一邊看著無聊的電視劇,一邊睡著了。正睡得香呢,又聽到了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我以為是那個值夜班的小護士進來給我換藥,誰知睜眼一看,進來的卻是兩天前的那個枯瘦老頭兒。老頭手裏仍然提著那個小木箱,湊到病床前問:“老板,需要我幫您理個發嗎?”
這幾天我一直沒睡好,今晚好不容易睡個好覺,卻被這老頭無端打斷,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瞪了他一眼說:“我不用,你快走!”
老頭往我頭上瞧了一眼,有些不甘心地說:“我瞧您頭發挺長的了,胡子也該修了,您放心,我保證給您理好,理不好不要錢。”
我有點火了,敲著床沿說:“你再不走,我叫護士了。”
老頭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打擾了!”朝著我又是點頭又是哈腰,悄悄退了出去。
我氣呼呼翻個身,這一晚的好睡眠被他打斷,竟再也睡不著,我心裏十分惱火。
又在醫院住了兩天,身體已基本恢複過來,醫生告訴我說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我聽了心裏挺高興,住在病房裏像坐牢似的,現在終於可以“刑滿釋放”了。
當天晚上,我在病房裏看了一會書,早早地就躺下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陣涼風吹醒,睜眼一看,病房的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打開,病床前站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我差點嚇得跳起來,問:“誰?”
那人咧嘴一笑,說:“老板,需要理發嗎?”
我一聽,差點氣壞了,原來又是那個神出鬼沒的老頭兒。正想發火,忽然一想,自己住院這麼久,頭發胡子確實都挺茂盛了,明天就要出院,如果能理個發再回家,人也會顯得精神些。於是就把語氣緩下來,說:“那好吧,你幫我理個發吧。”
“行,謝謝!”老頭高興得咧嘴直笑,回身關上房門,摁亮電燈,打開小木箱,麻利地從裏麵拿出一塊白布鋪在床上,然後給我係上理發圍布,在我麵前放了一麵鏡子,拿出推子和剃刀,就在我頭上忙活起來。
大約二十分鍾後,理完頭發,他又用剃刀仔細地將我的絡腮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然後又打來溫水,給我洗頭擦麵。完事後,他收起鋪在床上的白布,我看見病床上居然連一根頭發也沒掉下。
我問他要多少錢,老頭說十元。我心裏就說,這也太便宜了吧。我理的是平頭,在理發師看來,是比較難剪的一個發型,平時在發型屋剪個平頭,少說也得三十塊。我拿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遞給他,說不用找了。老頭接過錢,連聲說:“謝謝,謝謝!”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洗漱時,對著鏡子仔細一瞧,嗬,這平頭剪得還真不賴,就有點後悔昨晚沒有留下老頭的聯係電話,要不然以後好找他理發呀。正想著,昨晚值班的小護士進來換藥。我就問她:“護士,昨晚到醫院給病人剪發的那個理發師傅,你認識嗎?”
護士一怔,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昨晚,理發師傅?沒有呀!”
我說:“怎麼沒有?難道你沒有看見嗎?樓梯口就在護士站對麵,他進來和出去,你應該能看見呀?我還以為是你們醫院安排的呢。”
護士就睜大了眼睛,說:“我一直在護士站值班,根本沒看見什麼理發師傅呀,你是不是看錯了?”
我說:“怎麼會看錯呢?我這平頭,就是他給剪的呀。一個老頭,身形幹瘦,眼睛深凹,背有點駝……”我比劃著把老頭的模樣跟她說了一遍。
話未說完,護士的臉色就變了,盯著我的病床瞧了好久,才說:“不久前這個病房裏曾住過一個老頭,瘦瘦的,背有點駝,滿臉皺紋,他也是個理發匠。”
我說:“就是他,他人呢?”
護士遲疑一下,說:“他、他的病沒治好,已經……”
我就呆住了。
後來,我雖然出院了,但這事卻讓我鬱悶了好一陣。
大約半個月前,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去醫院附近找一位朋友,在一條小巷裏看見一個用蓬布搭起來的簡陋的理發攤子,攤子前的理發師傅背微弓,身子幹瘦。我總覺得有點眼熟,仔細一瞧,我差點叫出聲來,這不正是在醫院給我“鬼剃頭”的老者嗎?
老人家記性好,見我盯著他看,就認出了我,笑嗬嗬地跟我打招呼。我也當然知道老頭不是鬼了,心裏就坦然許多。坐下來請他幫我理個板寸,順便問起上次的事。老頭就告訴我說那個當班小護士是他的幹女兒,她覺得老頭生意不好,就介紹他在自己值班的晚上偷偷溜進醫院給病人理發。可這事兒不能讓院方知道啊,所以當事後我向她問起,小護士就急中生智,騙了我一把。
我聽老頭說完,不由嗬嗬一笑。剃完頭,我照例掏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遞給老頭。老頭說十元就夠了。非得找我十元錢,我也隻得收了。
晚上,我探望完朋友回到家,才發現錢包裏有一張十元的鈔票有點不對勁,拿到燈下仔細一看,竟是一張冥鈔。
鄉間鬼事
小時候,我老家的村子裏有一個獵戶,姓孫,具體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反正村裏人都叫他孫老一。他的責任田很少,常常背著一杆火銃在田間坡頭晃悠,有時聽見田頭傳來“轟”的一聲槍響,過一會,就見他在槍杆上掛著一隻野雞或是野兔,晃手晃腳走回來。從我記事起,孫老一好像就已經四十多歲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脖子上掛的那個小物件。
當時鄉下人家還不時興戴項鏈,一般也就給小孩子在脖子上掛個銀項圈,但孫老一卻用一根紅毛線係了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掛在脖子上。後來近距離觀察過幾次,我才發現他掛在脖子上的,竟是一片樹葉,雖然已經幹枯得微微卷邊,但確是很完整的一片樹葉。我不認識這是一片什麼樹葉,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把一片枯樹葉掛在脖子上。
有一年冬天,天上下著鵝毛大雪,一幫冬閑的鄉民到我家烤火,孫老一也在其中。期間大家興致勃勃地說起了鬼故事。孫老一好像也來到興致,把手裏的茶杯遞給我說勇伢子,給我添杯水,我也給你講一個鬼故事。我自然拿著茶杯屁顛屁顛地去了。
等我端著水杯回來,他已經講開了。他說,這個故事是他年輕時候親身經曆的。
那年秋收之後,孫老一照例背著火銃出去打獵。一天,他來到鄰近的東豐村,在隻剩下禾茬的田野裏獵到了一隻錦毛野雞。當時天已黃昏,他把野雞掛在槍杆上,正沿著田間小道往大路上走,忽然迎麵碰到一個女人,約莫二十多歲年紀,長得十分漂亮,穿著碎花小襖,身上透著雪花膏的香味。兩人正要在小路上擦肩而過時,女人忽然叫住他問大哥,你這隻野雞賣不賣?孫老一說賣呀。女人問多少錢?孫老一說以前都賣八元一隻,你想要,我六塊錢賣給你。女人說那我要了。
女人低頭在荷包裏翻了好一陣,最後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紅著臉說:“不好意思,大哥,我身上隻有五塊錢。你從這條小路一直往前走,拐上大路之後左拐第三戶人家,門口有一棵大棗樹的,那就是我娘家。我是他們的女兒陳細娟。你去跟我爸媽說一聲,叫他們再付一塊錢給你。”那時候的人還比較純樸,騙子很少,所以孫老一二話沒說,收了她五塊錢,就把野雞給了她。女人提著野雞,匆匆走了。
孫老一沿著小路走上大道,左拐不遠,果然看見一戶人家門口種著一棵大棗樹,一對五十多歲的老年夫妻正在簸箕裏揀黃豆。孫老一就走上去問老人家是不是有個女兒叫陳細娟?老婦人抬頭疑惑地打量著他,點頭說是。孫老一說我剛才打了一隻野雞,被你女兒買走了,她還差我一塊錢,叫我來問您兩老要。老嫗臉色一變,忽然把手裏一把黃豆扔到他臉上,哭著道:“你作死啊,欺侮我們家沒有兒女是不是?”孫老一聽得莫名其妙。
這時有好心的鄰居將他扯到一邊,悄聲告訴他,老陳家確實有一個女兒叫陳細娟,不過幾年前就已經喝農藥死了。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就埋在那邊田壟上。他指的位置,正是孫老一遇見那女人的方位。孫老一也是個不信邪的人,提著火銃,按鄰人的指點,走到那處田壟上,果然看見那裏堆著一個土墳,還樹著一塊石碑,上麵寫著“愛女陳細娟之墓”。
孫老一心裏想,這是哪個作死的女人,竟然冒充死人來騙我一塊錢。圍著土墳轉一圈,忽然發現土墳背後留著許多雞毛,一看顏色,正是他獵到的那隻很罕見的錦毛野雞。雞毛下麵,還有許多雞骨頭。他揀起一塊雞骨頭聞了聞,很大一股腥味,這雞竟是被生吃掉的!饒是他膽子再大,也不禁心裏發毛,接連打了幾個寒戰。再掏出女人付給他的五元錢一看,哪裏是什麼錢啊,分明就是一片樹葉。又找人一打聽,陳細娟正是因為嘴饞,偷食了鄰居家的下蛋雞,挨了別人家的罵,才一時想不開,喝農藥自殺的。
孫老一回到家裏,大病了一場。臥床月餘,才恍過神來。人家說他的魂都被嚇掉了。後來他來找我二伯收魂,二伯會神鬼之術,在鄉間頗有些名望。二伯看了那個女人留給他的樹葉,說這個不似陽間之物,你用紅繩係於頸上,可以辟邪。孫老一聽了二伯的話,就把那片樹葉當項鏈戴在了身上。年長日久,樹葉雖然已經幹枯,但卻一直保存得很完整,連一點點邊兒也沒有破。說來也怪,自從孫老一戴上這個護身符,他那習慣性流產的堂客,竟然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他自己身上的胃病竟也不治而愈,一家人平平安安,過得十分幸福。
孫老一說完這個故事,又把那片樹葉拿給我們看。我們看了,竟完全瞧不出是什麼樹的葉子。
請把我裝進棺材
大學畢業後,我曾玩過一段時間的攝影,而且還曾在濱海市《濱海日報》做過攝影記者。
這天晚飯後,我又背起自己心愛的尼康牌相機朝海邊走去。今天我從《攝影家》雜誌上看到一則征稿啟事,突然來了靈感,準備拍一組夜幕下星光漁火交相輝映充滿海濱風情的照片寄去參賽。海邊有座雲華山,山勢不高,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半露在外麵,山上人跡罕至,無疑是個絕佳的拍攝地點。可等我在山腰一塊海水淹不到的大石頭上架好相機時,滿天繁星卻像跟我捉迷藏似的一齊躲進了雲層背後,一直等到下半夜,也沒等到我所期待的鏡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