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 無解的方程組2(2 / 3)

怎麼樣做到勒死一個人而對方不反抗,這個問題對駱聞這位經驗豐富的法醫而言,簡直易如反掌,他閉著眼睛都能舉出幾種方法。如果他連對他來說本該很簡單的問題都回答不出,是否會引起嚴良的懷疑?

他權衡了一下,怎麼殺死那幾個人的,這不是他設計這些命案的核心,告訴嚴良也無妨,如果說不知道,那麼就明顯和他自身能力嚴重不符了,尤其是在嚴良這個絕頂聰明的人麵前,恐怕這樣低級的隱瞞隻會適得其反。

於是駱聞便道:“我記得有幾個這樣的案例,是我們寧市下麵的一個縣曾經出過的一起連環命案,當時負責辦案的是現在省廳的高副廳長,那次情形與這次相似,被害人幾乎沒有反抗就被人殺死了,不過不是被勒死的,而是被刺死的,但大同小異。凶手用了高壓電棒。凶手先用高壓電棒直接將被害人電昏,隨後將其勒死的話,即便被害人會醒來,那時也已經瀕臨死亡,無力反抗了。”

“原來有這樣的方法。”嚴良吸了口氣,“這點從屍檢中能查證嗎?”

駱聞道:“高壓電棒的電流荷載會短時間內劇烈刺激人的神經中樞,使人昏迷。電流荷載是不會停留在體內的,事後無法通過驗屍判斷。但使用這個方法,肯定會在死者的皮膚上留下一點灼燒的痕跡,這個專業術語叫電擊傷。不過電擊傷和大部分的皮膚挫傷很像,如果沒認識到這點,就會忽略過去。”

嚴良連連點頭,又道:“可是還有一個地方很奇怪,如果凶手真用你說的這種方法,先把人電昏,再勒死,那麼他為什麼要勒死人,而不是直接用刀把人刺死呢?”

駱聞心中微微一愣,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能告訴嚴良,否則以他的推理能力,恐怕會發現更多的細節。他笑了下,道:“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似乎很多謀殺案中,凶手殺人用的都不是特定的方法,有些人用刀,有些人用繩子,有些人用毒藥,還有人直接用槍。我想也許凶手怕見血,所以覺得用繩子勒死人幹淨點吧。”

嚴良突然笑出聲:“敢殺這麼多人的凶手,我想他一定不怕見到血。”

駱聞隻好道:“也許怕見血是心理潔癖。”

“是嗎?”嚴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後,他並沒有繼續聊案子,而是邊吃著剛送上來的麵條,邊聊著以往的趣事。

吃完麵後,兩人來到外邊,沿路走了一段,分手告別。

兩人轉過身時,各自都微微皺起了眉,隻不過他們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43

與嚴良分手後,駱聞低著頭往回走,來到河邊小公園旁時,迎麵看到郭羽正慢吞吞地走過來。

駱聞故意把頭側向另一邊,裝作不認識他,可是郭羽還是叫出了聲:“先生!”

駱聞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中有話要說,低聲說了句:“過來吧,跟我保持距離。”說話間腳步不停,徑直來到了公園的一個扭腰器上,趴在把手上晃動著腿,左手悄悄示意,讓郭羽到旁邊的一根單杠上鍛煉。

郭羽身體瘦弱,但大叔這麼說,他也隻好勉強地做著不標準的引體向上。心裏卻在說:為什麼不是大叔做引體向上,我去扭腰器上擺弄?

駱聞道:“有事找我嗎?”

“不,也沒什麼事,隻是……”他抿了下嘴,道,“我剛去麵館,朱慧如說警察沒再來過,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

駱聞微笑了一下,道:“沒什麼,不必感謝我,總之,我希望你們以後能忘掉這些事,也忘掉我,如過去一樣,生活下去。”

“是,”郭羽抿抿嘴,奮力再做了個引體向上,道,“您幫了我們這麼多,可是到現在,我們依然不知道您如何稱呼,實在……實在很不應該。”

駱聞嗬嗬一笑:“我說過的,事情過去以後,我和你們並不認識,我們彼此是陌生人,知道嗎?這對你們好,對我也好。如果你真想感謝我,就記住這一條吧。”

郭羽猶豫了一下,眼中微微泛紅,停下引體向上,默然朝駱聞低下頭致意,道:“我記住了。”他想了想,又道:“那麼也許幾年後,徹底風平浪靜了,我們能光明正大地跟您做朋友嗎?”

“為什麼要跟我做朋友?”駱聞看了他一眼。

郭羽結巴著道:“因為……因為您的付出。”

“也沒什麼吧,”駱聞抬頭望著小河,用低得隻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了句,“幫你們也是幫我自己。”

“那麼……可以做朋友嗎?”郭羽忐忑地問。

駱聞沒有回答,過了半晌,平淡地說了句:“接下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哦。”郭羽滿臉失望地低下頭。

駱聞笑了下,看著他道:“你和朱慧如怎麼樣了?”

“什麼……什麼怎麼樣?”

駱聞笑意更深:“年輕人像你這麼害羞的倒是少見得很。”

郭羽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我,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

“怎麼?”駱聞有些奇怪,“經曆這些事,你們還沒有確定關係嗎?”

“這個……”郭羽整張臉都紅了,“我……我給不了她幸福的。”

“為什麼這麼說?”

“我……我現在工作一般,而且……我家裏條件不好。”他很為難地說出了實情。

“不必這麼在乎物質條件吧。我看得出,朱慧如明明對你是有感覺的。”

郭羽輕吐了一口氣:“我會努力工作,爭取過幾年變得好一些。”

“那時再表白?”

“嗯……”

駱聞輕輕搖了搖頭:“人不一定非得工作多好、賺多少錢才有資格追求幸福的。你都沒試過,怎麼知道給不了她幸福?她要的幸福僅僅是物質條件嗎?男人總覺得要追求事業,而忽略家人,這真是一種自私透頂的表現。”

郭羽抬起頭時,看到駱聞已經低著頭慢慢離開了,他一直覺得大叔很神秘,很厲害,不過此刻,他突然有種感覺,這大叔似乎很可憐。

44

趙鐵民穿著便服,徑直走進嚴良的辦公室,掃了眼旁邊嚴良帶的幾個碩博學生,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嚴良站起身,領趙鐵民到了旁邊一間小會議室,關上門,道:“說吧。”

趙鐵民皺著眉,打量了他幾眼,道:“你找林奇問案子,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

嚴良笑了一下,坐進椅子裏,道:“你後悔讓我介入調查了?”

趙鐵民歎口氣,收斂了表情,道:“你是知道原因的,你這樣我會很為難。”

嚴良道:“你放心,我囑托過他,我現在不是警察,所以我介入調查的事,不要告訴其他人。”

“這樣啊。”趙鐵民臉色稍有和緩,馬上道,“抱歉,剛才我的態度不好。”

嚴良冷笑了一聲,道:“我明白,你在你的位置上有你的立場。”

趙鐵民咳嗽一聲,做了個一切撇開的手勢,道:“你有什麼發現嗎?”

“有一些,不過我還需要尋找證據加以核實我的猜想。”

趙鐵民目光發亮,急問:“你發現了什麼?”

嚴良雙手交叉起來,擺出無可奉告的姿態:“目前我發現的隻是猜想,在找到證據之前,我不會告訴你。”

“你!”趙鐵民瞪起了眼,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你怕你的猜想最後被驗證是錯的,沒麵子,所以你才要核實後再說?”

嚴良道:“大概就是這樣吧。”

“什麼叫大概!”趙鐵民一臉的不滿,他剛剛不過是想用激將法激他一下,誰知嚴良卻老老實實承認就是因為怕猜錯了沒麵子。以他對嚴良的了解,嚴良可不是這麼容易服軟的人啊。

嚴良微微一笑:“請給我一些時間尋找準確答案吧。趙大隊長,這次的對手絕不是普通級別,你要有心理準備。”

趙鐵民皺了皺眉,停頓了一下,道:“你需要核對哪些信息,交給我,我會派人給你提供你要的答案。”

“不,”嚴良搖搖頭,“暫時我不需要找其他人幫我調查。當然,也許以後需要,我會再告訴你。”

趙鐵民盯著嚴良瞧了半天,他知道嚴良的脾氣,隻好歎了口氣,道:“你準備接下來怎麼辦?”

嚴良拿出一支筆,在黑板上畫了起來:“截至目前,一共六起命案。其實也可以歸結為兩起命案:包括孫紅運在內之前的五起命案,犯罪手法基本一樣,警方采集到的線索也基本一樣,可視為一起命案;徐添丁的這一起命案,所有犯罪手法與之前截然不同,可以設定為第二起命案。這一點,你沒意見吧?”

“嗯,是的,可以這麼說,六起案子可以歸類成兩起。”

“在我接下來表達我的觀點之前,我需要先向你解釋一個數學命題。你知道高階代數方程嗎?”

趙鐵民稍微思考了一下,道:“平方?立方?”

嚴良搖搖頭:“平方、立方都叫多次方程,數學上定義的高階代數方程,是指五次方及以上的方程。”

“嗯,然後呢?”

“我相信你幾十年前讀高中,讀大學時,一定沒接觸過高階代數方程。”

“嗯……好像是沒有。”

嚴良道:“無論高中還是大學,非數學係的學生,能接觸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會接觸到五次方及以上的高階代數方程。平方、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現成的公式代入,能算出答案。而高階代數方程,現代數學很早就證明了,高階代數方程——無解。沒有現成的公式可以直接求解。那麼數學上該如何求解高階代數方程呢?辦法隻有一個——代入法。你先估摸著假定某個數是方程的解,代入方程中運算,看看這個數是大了還是小了,如此反複多次,才能找到方程的解,或者,找到最接近方程解的答案。”

趙鐵民疑惑道:“可是這跟案子有什麼關係?”

“破案也是同樣的道理,大部分案子都很簡單,就像四次方以內的方程,通過調查取證,把各種線索彙集到一起,按照固定的常規破案套路,就像代入公式,馬上就能得出嫌疑人是誰。可是這次案子不同,凶手很高明,案發後留下的線索不足以推理出誰是嫌疑人。這就像我說的高階代數方程,沒有公式可套,用常規辦法無法找到答案。”

趙鐵民微眯著眼:“用常規辦案手法找不出嫌疑人,那你的意思?”

嚴良用粉筆在黑板上快速地寫下三個字——“代入法”。

趙鐵民思索著道:“你是想先找出可疑對象,再把可疑對象放到案子中,假定是他犯罪,然後看看他是否符合案子中的凶手特征?”

嚴良點點頭:“沒錯。這案子無法正向推理得出凶手,隻能反過來,先確定凶手,然後再判斷如果是他犯罪的話,一切是否解釋得通。”

趙鐵民立刻問:“那麼你已經有嫌疑人的人選了?”

嚴良點點頭。

趙鐵民急忙道:“是誰?”

嚴良道:“我還不太確定,在我完全確定之前,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這次案情的複雜程度,超過了我的想象。兩起截然不同的命案,就像兩個高階代數方程組成的方程組,而需要求解的未知數,未必隻有一個,也許……是三個。”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遙遠處,過了片刻,他接著道:“解方程的第一步,是明確方程組裏究竟有幾個未知數。然後再把幾個數代入,判斷是否就是要找的答案。我現在做的,正是判斷方程組裏一共有幾個未知數。接下來,我會找出這幾個未知數,把它們代入。最後,驗算方程組是否成立,那時就需要你這邊的調查取證工作了。”

“好吧。”趙鐵民表情透著無奈,嚴良的脾氣他很清楚,而且嚴良也不是他的下屬,他沒法強迫嚴良。如果換成他手下任何一個人,談破案居然談到了領導幾十年沒碰過的解方程,他早就上去掐死那人了。

趙鐵民隻好換了個話題:“你看過卷宗後,對凶手為什麼給死者插根煙,以及在徐添丁案子裏,凶手又為什麼要在死者身上割血條,這幾個問題有什麼看法嗎?”

嚴良道:“我說過了,這次的方程組,出題人太高明了,留下的函數非常多,無法直接解算得出答案,必須用代入法。而你的這幾個問題,是解方程最後一步,驗證方程組是否成立時要解決的。到了那一步,我相信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已經呼之欲出了。所以,現在這幾個問題,不用著急。”

趙鐵民皺著眉,強忍著拆掉數學係教學樓的衝動,聽嚴良傳播了一回數學思想,隻好敷衍著道:“嗯……也許你這種很特別的破案思路,嗯……真的很特別,也不妨嚐試啊。”

嚴良道:“現在,我有兩個問題,需要你來核對。”

“你說。”

“孫紅運的屍體還在市局嗎?”

“在法醫冰櫃裏,暫時還沒火化。”

“請查驗一下孫紅運屍體的脖子等處,看看是否有類似灼燒留下的痕跡。”

“哦?為什麼?”見嚴良不再宣教數學理論,趙鐵民也瞬間恢複了好奇心。

嚴良道:“我找過駱聞,跟他說了案子,幾名被害人都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可是被害人與凶手間,似乎沒發生直接的肢體衝突,我問他有幾種辦法能夠實現。他列舉了幾種,其中一種辦法就是先用高壓電棒把人擊暈,隨後勒死,據說同類案子他們寧市前幾年出現過。而高壓電棒電人後,一定會留下觸電形成的電擊傷,所以需要重新檢查孫紅運的屍體。”

趙鐵民點點頭,道:“很好。駱聞這家夥到現在還這麼專業啊。”

嚴良冷笑一聲,目光瞥向窗外,幽幽地說了句:“他當然很專業。”

趙鐵民道:“你的第二個問題呢?”

“我記得刑釋人員釋放時,都被要求登記地址和聯係方式,尤其是重刑犯,以便當地社區和派出所監視對方是否走上正途?”

“對,是有這個規定。哦不……你說得也不對,不是監視刑釋人員,而是社區和派出所會不定時地送上愛心和必要的幫助,讓刑釋人員早日融入社會,成為社會和諧大家庭的一分子。”

嚴良白了他一眼:“對著我,別用你那當官的口吻講些冠冕堂皇的話。”

趙鐵民尷尬道:“呃……好,就算你說的是對的。”

“那麼我問你,哪裏能查刑釋人員的居住地、個人身份等信息?”

趙鐵民撇撇嘴,道:“我們公安的內部網站上。”

“所有警察都能查到這塊信息嗎?”

趙鐵民搖頭道:“這塊涉及人員隱私,當然不是隨便哪個警察都能看的。監獄係統的人、政法委的人、派出所、刑偵隊一般都有賬號能查,嗯……另外嘛,地方公安的領導應該都有權限查的吧。”

“就是說很多警察都能看到這些信息?”

“當然了,每個轄區都要知道轄區內有哪些刑釋人員,很多時候辦案要重點留意有前科的人。對了,你問這個幹什麼?”

嚴良看了他一眼,道:“你認為凶手的犯罪動機是什麼?”

“法外製裁。”趙鐵民很肯定地道,“包括孫紅運那五起都是刑釋人員,最後一起徐添丁雖沒坐過牢,但派出所倒是進了很多趟,也差不多。”

嚴良道:“我不知道凶手真正的殺人動機,但我認為法外製裁的假設很牽強。好吧,暫時拋開犯罪動機。你認為,凶手殺了這麼多刑釋人員,他是怎麼找到他們,知道他們是刑釋人員的?”

趙鐵民道:“幾個被害的刑釋人員都生活在城西,凶手也應該長期居住在城西一帶,所以對這裏的人員情況很了解,知道這些人是刑釋人員。”

“我的問題是,他怎麼知道?”

“這有什麼困難的,一般哪戶人家裏有個刑釋人員,附近住戶肯定有所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