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浪為什麼要對付侯貴平?侯貴平當初舉報你強奸了他的學生,最後公安調查排除了你,不是把你放了嗎?侯貴平就算繼續舉報你也沒用。侯貴平應該不知道你上麵是胡一浪吧?”
“是……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江陽問。
朱偉怒喝一聲:“快說!”
嶽軍嚇得馬上脫口而出:“不過他有一份被侵害學生的名單,還拍到了照片。”
“什麼!”江陽和朱偉麵麵相覷。
江陽強忍住劇烈的心跳,問道:“你的意思是被侵害的女生不止一個?”
嶽軍點點頭。
“有幾個?”
“我……我知道的應該有四個……”
江陽的心越發沉了下去,這案子越發深不見底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一下劇烈的心跳,此刻,他最關心的是侯貴平究竟拍到了什麼照片,竟會讓他們殺人滅口。
嶽軍交代:“我隻是聽胡一浪提過一句,說侯貴平拍了一些照片,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照片。”
“照片在哪兒?”
“侯貴平當時交給公安局了。”
江陽望著朱偉,朱偉深深地歎息一聲:“我從沒在單位見過侯貴平拍的照片。”
江陽問朱偉:“當年侯貴平來公安局舉報,接待他的是李建國吧?”
朱偉沉重地點了點頭。
江陽轉頭對嶽軍道:“現在帶你回公安局,你願不願意把知道的一切詳細寫下來?”
聽到要把事實都寫下來,嶽軍又開始猶豫了。
江陽隻好再做思想工作。“你看到了,胡一浪對你下手,而且你剛剛也向我們透露了關鍵信息,我們自然會據此展開調查。你想想,他知道了你告訴我們這些事,他以後能放過你嗎?隻有一個辦法能救你,就是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將胡一浪等人捉拿歸案。至於你個人的犯罪行為,我是檢察官,我向你保證,結案時我會替你爭取最寬大的處理機會。”
嶽軍考慮了很久,最後點頭。“我跟你們去。”
40
在回去的路上,嶽軍交代了更多的事。
他幾年前開始在卡恩集團當司機,由此認識了胡一浪。胡一浪得知他是苗高鄉上的混混後,有一次跟他說,如果他能帶女生到縣城來玩玩,可以給他錢,遠比工資多的錢。於是,他從2000年開始威逼利誘鄉裏的女孩,把她們帶到卡恩大酒店,交給胡一浪。這些女孩大都是父母在外地打工的留守兒童,或是孤兒,性格軟弱,膽小怕事。他前後一共帶過四個女孩,每次他把女孩送到酒店後,由胡一浪接應,嶽軍第二天再把她們接回去,胡一浪每次會給他一千塊錢。女孩在酒店發生了什麼事,他沒問但能猜得出來。此外他還聽說,胡一浪找了好幾個類似他這樣的混混幫助找女孩,所以受害女生的數量遠超他所知的四個。至於他所帶去的四個女孩,除了翁美香外,其他三個他隻知道小名,不知道真實姓名,但如果拿到學校的名冊,他能找出來。
江陽開著車,內心在劇烈起伏著。
受害女童原來遠不止一個!
這起案件牽扯出來的新案情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觸目驚心,令人發指!
到了公安局後,朱偉讓值班警察安排審訊室,他帶兩名刑警一起去審問嶽軍,江陽在旁監督。
剛開始審問沒多久,審訊室的門就被人推開,李建國急匆匆衝進來,指著他們嚷著:“都出去,出去!”
朱偉站起身,攔在兩名欲走的刑警身前,怒視李建國。“為什麼要出去?”
“你剛傳喚了嶽軍,審不出結果,把他放走了,現在你又把人抓回來,這是連續拘傳,是嚴重違法行為!”
“違法?”朱偉冷笑,“我新發現了重大線索,再次調查,他本人也同意配合調查,不行嗎?”
“程序不到位,就是不行,出去,都出去!”他朝另兩名刑警呼喝著。
兩名刑警不知所措,考慮到李建國是大隊長,更有話語權,片刻後,他們還是向門口挪動了腳步。
“都別動!”朱偉大吼一聲攔住他們,伸手指著李建國,“你大半夜趕來管我的案子幹什麼?你是不是怕我查出什麼證據!”
“我……我有什麼好怕的,你這是違法行為,我作為大隊長,你的領導,我得糾正你。”李建國挺了一下背,讓氣勢看起來更盛些。
“糾正我的違法行為?哈哈,李建國,老子問你,當年侯貴平來報案是你接待的吧?照片在哪裏?照片在哪裏?!”
“什麼照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李建國略有惶恐。
“你繼續裝吧,你要是和孫紅運、胡一浪沒關係,老子二十年警察白幹了!這種未成年女孩集體性侵案你都敢包庇,你還是不是人!”
李建國怒叫起來:“朱偉!我告訴你,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關起來!”
朱偉雙臂一張。“來啊,誰敢關我,誰敢關我,就憑你?敗類,害群之馬!”
“你嘴巴放幹淨點!”李建國怒指著他。
“我罵你是警察敗類,黑社會保護傘!”朱偉絲毫不畏懼地與之對視著。
“你他媽再說一遍!”李建國再也忍不住,衝了上去。
朱偉毫不示弱地拿拳頭迎接他,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單位所有值班警察都被驚動了,紛紛跑過來拉架。
兩人被強行拉開後,依然在兀自叫罵著,朱偉大罵他是孫紅運的保護傘、警察裏的敗類,李建國則麵紅耳赤地喝止他,揚言要把他關起來,但其手下也不敢真對朱偉動手。
這時,一群人走進來,帶頭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拿出證件,自稱是嶽軍律師,要和嶽軍單獨會麵。
朱偉怒罵道:“嶽軍一個農村小鬼哪兒來的律師,不就是卡恩集團的律師嗎?”
律師微笑著看向嶽軍。“我是嶽軍請的委托律師。”
朱偉回頭看嶽軍。“他是你請的律師嗎?”
嶽軍低下頭,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律師看向朱偉。“現在可以讓我和嶽軍單獨會麵了嗎?”
“不行!”朱偉喝道,“刑事偵查保密階段,公安有權拒絕。”
李建國冷喝道:“你有刑偵調查的手續嗎?你沒有,你違法。”
江陽突然開口道:“我有手續,這是我們檢察院立的案,我們要調查嶽軍。”
李建國對他不屑一顧。“那你帶你們檢察院的人來啊,跑公安局幹什麼,有本事自己去調查。可你記住,這裏是公安局,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檢察官來發威。”
“你——”江陽氣急,卻在這公安局裏勢孤力薄,周圍都是李建國的人,他氣勢上就矮了一截,後半句硬生生說不出來。
朱偉擋在江陽身前,喝道:“李建國,我告訴你,在我審完之前,嶽軍這人,我絕對不會放,我知道你為什麼會狗急跳牆,哼,口供一出來我就抓胡一浪,過幾天你也跑不了。”
李建國衝動地要掙脫其他人的阻攔,叫罵道:“朱偉,你今天口口聲聲侮辱我,我一定向督查處舉報,你等著!嶽軍的律師在這裏,你必須按照規定來!今天你騙取領導簽名,非法逮捕人大代表,已經嚴重違法,這筆賬還沒算,現在你還知法犯法,這事我跟你說沒用,我打電話給兩位局長,讓他們跟你說!”
李建國轉身走出去,到一旁,掏出手機打了領導電話。過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打電話到單位,說不反對朱偉調查,但必須按照規矩辦,既然嶽軍的律師已經到場,就該安排他們單獨會麵。至於朱偉騙取簽名的事,回頭再處理。
朱偉沒有辦法,他可以跟李建國叫板,但沒法跟正、副局長叫板。李建國叫其他刑警把朱偉抓起來關了,沒人敢動手,但如果局長下令,他們將不得不這麼做。沒有刑警敢違抗正、副局長的命令。
朱偉吞了一肚子氣,最後,隻好帶著江陽到外麵的辦公室等著,讓嶽軍和律師單獨會麵。
到了淩晨3點,李建國突然帶人推開門闖進來,手裏拿著一副手銬,大聲道:“朱偉,你嚴重違法,市公安局警風監督處正式對你立案調查,現在先把你拘留,你沒有意見吧?”
朱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這不可能,你——”
“手續還在路上,監督處的人一早就到,剛剛監督處打來的電話,其他同事都可以做證。”
兩個刑警接過手銬,膽怯地走上前,低聲道:“朱哥,實在對不住了。”
朱偉如烈士一般伸出手,讓他們銬住,冷眼望著李建國。“我沒想到你們做到這個份上,很好,很好!”
他回過頭,鄭重地看了江陽一眼,江陽咬住嘴唇艱難地朝他點了點頭。
朱偉被帶走後,李建國輕蔑地看了江陽一眼,道:“現在還沒到檢察院的程序吧?早點回去歇著吧。”
江陽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地走出門,手裏緊緊攥著有嶽軍錄音的手機。
來到外麵,他抬頭看天,夜色尚深,這夜出奇地長……
41
趙鐵民遞給嚴良一份銀行對賬單,說:“江陽在死前一個星期,給他前妻彙了一筆款,一共五十萬元。”
“他哪兒來這麼多錢?”
“根據賬戶流水,其中三十萬元是張超在幾個月前打給他的,他一直沒動過這筆錢。”
嚴良皺眉問:“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如張超一開始所說,把這筆借款拿去賭博?”
“對。”
“那麼,關於江陽人品的定性,賭博這一條值得商榷?”
趙鐵民自然領會他的意思,隻是含糊地笑著:“看得出,案子的水越來越深了。”
“另外一筆二十萬元是怎麼回事?”
“經過查實,那二十萬元是卡恩集團的一名財務在一個多星期前彙給江陽的,彙款沒用公司賬戶,走的個人轉賬。”
“卡恩集團?”嚴良琢磨了一下,“是那個……”
“對,就是我們江市的大牌房地產公司卡恩集團,卡恩天都城是全江市最大的樓盤。”
嚴良不解地問:“江陽過去是平康縣的一個小小檢察官,怎麼會和卡恩集團扯上關係的?卡恩集團的財務為什麼要給他彙這樣一筆錢?”
“卡恩集團一開始是平康縣的公司,老板孫紅運在20世紀90年代收購了縣城的國營造紙廠,後來規模越做越大,上市了。沒過幾年,集團業務拓展到江市做地產,在房地產井噴的幾年裏,很快成了江市最大的幾家地產公司之一,集團總部也遷到了江市。所以,我想江陽與卡恩集團的關係,應該是在他當平康檢察官期間建立的。”
他繼續說:“更有意思的是,我們查江陽的手機通話記錄,發現他死前一段時間,一直頻繁地和一個號碼在相互打電話,這個號碼的主人叫胡一浪,是卡恩集團的董事兼卡恩紙業的董事會秘書。”
嚴良分析道:“如果江陽還是檢察官,說不定他們之間存在權錢交易,可江陽早不是檢察官了,他們為什麼要給他這麼一筆錢?是不是江陽手裏有卡恩集團或者這位胡一浪的把柄,甚至這起案子牽扯到了他們?”
趙鐵民摸了摸前額,低頭輕歎一聲:“這也是我擔心的,如果僅僅胡一浪個人存在某些問題,倒也不麻煩。如果是卡恩集團涉及這案子,調查就有些麻煩了。民企做到卡恩這麼大規模,接觸的圈子很複雜,有句話叫牽一發而動全身。”
嚴良點點頭表示理解趙鐵民的苦衷,雖然他不願意但不得不承認,對警察來說,有些案子不是想查就能查的。思索片刻,他突然眼睛一亮。“高棟對你說過,你隻管負責找出真相,你隻是在盡一名專案組組長的職責,對背後其他因素你要佯裝不知,看來高棟這句話是對今天的你說的。”
趙鐵民一愣,左右踱步幾圈,隨後緩緩笑起來,仿佛鬆了一口氣,轉而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對了,省高檢派人約談過李建國,他說那麼多年前的案子,他記不清楚了,如果當時辦案有瑕疵,也是因為當時環境的製約,不是他個人能控製的。”
“那他為什麼在案發後第一時間就急著銷案?”
“他不承認他急著銷案,具體細節一概稱記不住。”
“檢察院的同誌相信他的話嗎?”
趙鐵民笑笑:“你會相信嗎?”
“不會。”
“不相信又能怎麼樣?誰有證據證明那是他故意辦的冤案?隻不過是草率結案,追究起來,頂多是工作能力問題。”
嚴良皺眉獨自思索著,如果張超的動機是為了翻案,查辦李建國,此刻他應該已經亮出底牌了,可他沒有。他想對付卡恩集團?他也從未暗示過。他究竟想要什麼?
嚴良依舊想不明白。
42
“這一次,朱偉的麻煩不小啊。”陳明章皺眉望著江陽。
江陽急切地問:“市公安局到底是憑什麼把雪哥刑拘的?”
陳明章抿了抿嘴唇,瞥了他一眼。“這事你也在場,他用槍指著嶽軍,並且最後開槍了。”
江陽頓時變了臉色。
陳明章繼續道:“他被監督處帶走後,他們發現他的警備登記裏少了兩顆子彈。監督處問他子彈去哪兒了,他說當時看到嶽軍被人劫持,情急之下朝天開了兩槍警告,事後還沒來得及寫開槍報告,就被帶走了。監督處隨即詢問了嶽軍,可嶽軍不是這麼說的。”
“嶽軍怎麼說?”
“嶽軍說當天晚上你和朱偉來找他,他看到朱偉喝醉了酒,氣勢洶洶要抓走他,朱偉說他害得朱偉下午在單位麵子全失,要教訓他。嶽軍害怕要逃跑,朱偉朝天開了一槍警告他,他隻好停下來,結果朱偉不但揍了他,還掏槍頂著他的生殖器,要他非得做證孫紅運是黑社會,否則直接殺了他,理由是他攻擊你這個檢察官,朱偉為了保護你開槍殺了他。嶽軍說他隻在卡恩集團打工,認識胡一浪,完全不認識孫紅運,朱偉不信,在他襠下開了一槍,把他都嚇得尿失禁了,他無奈編造了胡一浪的犯罪事實,你們才罷休,接著又把他帶回了局裏。監督處查了朱偉的槍,上麵確實有嶽軍的尿液,也去過你們吃飯的小飯館,小飯館的老板承認朱偉當天喝了多瓶啤酒,於是認定朱偉作為警察,酗酒開槍威脅民眾,暴力執法。”
江陽急道:“嶽軍在說謊!監督處為什麼沒有來調查我,我當天和朱偉寸步不離,為什麼不找我問清事實?”
陳明章歎息道:“監督處把嶽軍交代的情況跟朱偉核實後,朱偉說一切都是他幹的,是他脅迫你這個檢察官跟他一起去做調查,他喝醉了,你受他暴力脅迫,不得不去,不關你的事。而且我聽說他們來找過你們吳檢,吳檢保下了你,所以,他們才沒有找你。”
江陽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當即表示:“不行,我要去找監督處,我要說明情況,絕對不是嶽軍說的那樣。”
“沒用的,”陳明章搖搖頭,“我問你,朱偉是不是用槍頂著嶽軍的襠部,最後還開了槍?”
“是,可是——”
“你不要再去自找麻煩了。兩顆子彈都找到了,彈道經過了分析,槍上有嶽軍的尿液,這是錯不了的,這是事實,對嗎?”
“可是——”
“事實就是事實,無論你們有多麼感人的理由,朱偉用槍頂著嶽軍襠部並開槍了,這就是事實。這個事情性質很嚴重,比刑訊逼供還嚴重得多,你是檢察官,你很了解。警察用槍威脅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最後還開槍了,這事情放大了可以說故意殺人未遂。而且,李建國舉報朱偉在單位公開辱罵他,罵他是黑社會保護傘,對他個人聲譽造成嚴重損害。孫紅運舉報朱偉當天要非法拘留他這個人大代表,在沒有任何事實證據的情況下,給他個人名聲和企業的正常經營都帶來了很壞的影響。副局長說朱偉私自盜取簽名,偽造拘留證。這些都是事實,唉……”
江陽聽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如果這些指控全部成立,恐怕朱偉就要被判重刑了!他無法遏製地叫起來:“不行,我必須把情況說出來,我不能讓朱偉這樣平白坐牢,讓真正的罪犯逍遙法外!”
陳明章道:“這個時候你絕對不能站出來,絕對!”
“為什麼!”江陽眼睛裏血絲密布。
“你不能辜負朱偉,他說你完全是受他脅迫的,他一個人攬下了所有責任,你們吳檢為了保你想必也做了很多工作。因為他們都知道,你還年輕。現在,你什麼都不要做。”
“可是這案子牽涉很廣,不止一個受害女童啊,遠遠不止一個啊!”
陳明章歎息著:“我知道,是朱偉讓我轉告你,這件案子,到此為止吧。”
江陽仿佛身體被掏空一般向後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