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點點頭。“我願意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
“很好,”江陽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問,“被害人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隻知道是苗高鄉的一名開小店的婦女。”
江陽心中一動,更加確信了。“凶手是什麼人?”
“他叫王海軍,我早年和十二個兄弟結拜,組成‘十三太保’,他當時是我的小弟。”
“王海軍殺人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們兄弟一直都有聯係,大概是在2005年年初,我跟王海軍吃飯,他酒醉之後告訴我,去年有天晚上,他和另一個人,我不認識的,忘記名字了,他們到了苗高鄉,抓走了一名婦女,後來將她殺害,屍體放進麻袋,扔到了苗高鄉外麵一座失火燒掉的荒山上的廢井裏。”
“他為什麼要殺人?”
“他說是收錢辦事。”
“收了誰的錢?”
“我問他了,他沒說,他說這人不能說,說出來會沒命。”
江陽看了眼旁邊的錄音器,又看了看一旁同事記下的筆錄,略微放下了心,最重要的信息這次都記錄了,而且程序完整,是法律上承認的證據。這一次,一定不會再像上一回那樣,被稱為非法取證,不被法律認可。
他馬上把思緒拉回了當下,繼續問:“王海軍現在是什麼人,在哪裏?”
“他在卡恩集團保安部當經理。”
江陽心下已經完全確認了。
提審結束後,他趕到看守所外麵,朱偉早已迫不及待。“被害人是丁春妹嗎?”
江陽把筆錄交給他過目,冷笑道:“百分之百就是丁春妹,你馬上帶你信得過的人去抓王海軍,順便安排刑警和派出所的人去找丁春妹的屍體,屍體在苗高鄉外一座失火的荒山上的廢井裏,那座山我有印象,每次去苗高鄉都會經過,很小的一個山包,相信不出一天就能找到。”
朱偉點頭。“我馬上去辦。”
江陽拉住他,鄭重地說:“最關鍵的時候務必更加小心,否則我們這麼多年的努力都功虧一簣了。你要帶徹底信得過的自己人,而且動作一定要快,不能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
朱偉心領神會:“我明白,現在李建國是管刑偵的副局長,徹底管死我,先不能讓他知道這事。刑警我就帶幾個新人跟我去抓人,縣裏幾個派出所我都有要好的朋友,我找他們調人找屍體。這件事,是時候來個了結了!”
朱偉目光深沉地望向了遠方。
49
江陽趕到刑偵大隊後,朱偉滿麵春風地通知他,王海軍順利抓獲歸案,現在還在和刑審隊員對抗,不肯招供,不過隻要找到屍體,加上何偉在看守所的交代材料,諒他也無從抵賴了!
沒過多久,好消息傳來,苗高鄉外那座荒山上的廢井裏,果然發現一具屍體,屍體已經完全腐爛,隻剩骨頭,不過憑骨骼能判定是女屍,縣裏法醫正帶人趕過去做屍檢。
朱偉說完,兩人幾乎喜極而泣。
朱偉激動地說:“真沒想到,我真沒想到這案子會在幾年後出現重大轉機,我——我原以為這輩子再也——再也——”他紅著眼,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想起當年辦案,他和江陽兩人的遭遇,他滿腔感慨。
江陽握緊拳頭,狠聲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命案浮出水麵,王海軍極可能被判死刑,在死刑麵前,孫紅運用錢收買不了他。王海軍必定會招供,到時孫紅運和胡一浪在刑事命案前,再也沒人能救他們了!”
正說話間,李建國帶著幾個刑警急匆匆地趕過來,見著朱偉就問:“王海軍在哪裏?”
朱偉憤怒地瞪著他。“你想幹什麼?”
李建國冷笑道:“聽說出了一起重大命案,這案子現在我親自接手負責,你不用管了。”
“案子是我查的,人是我抓的,屍體是我派人找到的,憑什麼現在歸你接手了?”朱偉握緊了拳頭,氣氛劍拔弩張。
李建國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裏,一臉理所當然。“我是你領導,你要聽我的,案情重大,我要親自來審。當然,你放心好了,這件案子破獲後,我向上級報告時,功勞全記你頭上,可以了吧?”
“不行!”朱偉大喝一聲,所有刑警都看向了他們。
“朱偉!”李建國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你是個警察,你必須服從命令!”
朱偉暴喝道:“我告訴你,這案子我絕不放手,你想幹什麼大家心知肚明,王海軍被抓了,過不了幾天,就是你——”
李建國一拳打在朱偉臉上,朱偉頓時要撲上去還手,被江陽和身邊刑警緊緊抱住。
“你簡直在單位放肆慣了,監督處的人應該再找你好好談談。”李建國冷聲道,“我是領導,我有權命令你幹什麼。現在嫌疑人已經抓獲,屍體也找到了,剩下審問的事就不需要你管了,這案子破獲的功勞都歸你,我不跟你搶功,這話大家都做個見證。現在有另一起案子急需要人手,我要你馬上去辦案。”
朱偉咬牙道:“還有什麼案子非要我去?”
“孕婦盜竊團夥案,派出所連續多天接到報案——”
朱偉再也忍不住吼起來:“又是他媽的孕婦盜竊團夥非要我去抓人?”
“案情重大——”
“重大個屁!”
李建國嗬斥道:“朱偉,我再警告你最後一遍,你如果再辱罵領導,明天監督處的人就會帶你走。”
朱偉冷笑:“好,我不罵你,老子今天就坐在這裏,哪裏都不去。”
李建國吸了口氣,狠狠點頭。“好,你不願去破孕婦盜竊案,我也拿你沒辦法,但以後所有案件,你都不用管了,所有人都不會配合你,你自己看著辦吧。”
朱偉咬著牙,臉上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著。
在機關係統,你沒嚴重違紀,領導沒法開除你,但會讓所有人都不再配合你的工作,你會被所有人排擠,孤立無援,比被開除還難受。辦案必須兩個人以上,李建國一旦下了這命令,以後朱偉就將與破案無緣,這簡直斷送了他剩下的職業生涯。
江陽在他耳邊輕聲勸道:“白雪,再忍幾天,現在王海軍殺人證據確鑿,無法抵賴,過幾天送他到看守所後,就是檢察院提審了,你放心,後麵有我。”
朱偉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衝李建國狠狠點頭。“好,我這就去抓孕婦盜竊團夥,李局長!”
50
第二天一早,朱偉衝進了檢察院辦公室,臉色一片慘白,一把抓住了江陽的胳膊,緩緩道:“你們……你們快去抓李建國。”
江陽和辦公室吳主任以及其他檢察人員連忙把朱偉扶到椅子上,朱偉連聲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
吳主任讓人趕緊倒了茶,拍著他的胸口。“朱警官,發生什麼事了?你慢慢說。”
“喪心病狂,簡直喪心病狂!”朱偉顫抖著緊緊捧住茶杯,“王海軍死了,王海軍死了!”他重複著這句話。
江陽緩緩後退兩步,直起身,強忍著心中劇烈的波動,震驚得臉上失去了表情。“他不是被關在公安局嗎?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不用想也知道,李建國幹的。”
吳主任小聲道:“不……這不可能吧,你們李局長怎麼會把嫌疑人……那個呢?”
朱偉眼神空洞地看著手裏的茶杯。“王海軍半夜被送到醫院搶救,沒救活,死了,我偷偷問過知情醫生,醫生說是李建國把人送來的,來的時候人已經死了,李建國還是要求醫院不顧一切搶救,到早上才對外說……才說王海軍死了。”
吳主任顫聲道:“怎麼……怎麼會這樣啊!”
江陽深吸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沉聲問:“屍體現在在哪裏?”
“醫院太平間。”
江陽立刻轉身跑出去找領導彙報情況,檢察院領導在這件事上倒並沒有顧及李建國是公安局副局長,嫌疑人在拘留期間死亡,自然需要檢察院介入調查,於是馬上就批複了江陽的調查請求。
事不宜遲,江陽帶著幾名檢察人員即刻趕赴醫院,在太平間門口,被守候的警察攔了下來。
“我要看屍體!”
兩名警察本分地表明態度:“領導交代不能放人進去。”
江陽大怒。“我們是檢察院的,依法調查嫌疑人在公安局的非正常死亡!”
警察看見他們的製服,自然知道他們是檢察院的,但領導有命令,他們不敢擅作主張。“我們真沒辦法,看屍體要有我們領導的批示,檢察同誌,不要讓我們難做。”
“檢察院的調查令也不行?”
“不行。”
“讓開!”江陽大喝。
兩名警察身體向前挺直,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江陽緊咬著牙齒,囑咐身後的同事:“拍照錄像。”
他拿出證件和調查令,走到兩名警察麵前,按照調查程序響亮地重複一遍要求,兩名警察頓時慌了神,其中一名警察連忙說:“檢察同誌,你們稍等,我馬上向領導彙報一下情況。”說完就走到一旁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後,他回來向另一名警察耳語幾句,兩人示意他們可以進去。
他們進入太平間,江陽拉開白布,王海軍的屍體呈現在他麵前。
他壓住滿腔怒火,深吸一口氣,拉開屍體身上的衣服進行檢查。正麵沒有明顯的外傷,唯獨手臂上有幾處手指的箍痕。他和同事合力將屍體翻了個麵,背麵也沒有明顯的外傷,隻是脖子根部也有手指的箍痕。
他不是法醫,沒有這方麵的職業能力,思索片刻,掏出手機給已經在江市經商的陳明章打了電話。聽完描述,電話那頭給出建議:“看一下顱骨附近有沒有外傷。”
江陽細致地翻開頭發,按陳明章的指導檢查,沒有發現外傷。
陳明章思索道:“這不應該啊,沒有外傷怎麼會突然死了,除非中毒了。你看看他身上有沒有針孔,如果針孔也沒有,隻可能是服食毒物了,那得專業法醫做進一步的理化屍檢。”
江陽仔細看了一番,失望地對電話裏說:“沒找到針孔。”
“你這樣的非專業人士,是很難判斷針孔的,你可以再看下手臂和脖子附近,把皮膚拉平看,如果有針孔,通常會在這些地方,如果還是找不到,那沒辦法,隻能向公安申請找法醫做進一步屍檢分析。”
掛斷電話後,江陽將這幾處地方的皮膚拉平了仔細觀察,到脖子時,拉開皮膚上的褶皺,江陽突然看到了一個細小的紅點,他連忙讓同事用專業相機拍下來。
51
離開醫院後,他們徑直前往公安局,縣政府領導和公安局局長接待了他們。局長兼任縣政法委書記,是檢察院的上級領導,江陽不敢直接要他交出昨晚辦案的人員,隻能按程序出示調查手續。
局長請他們到會議室,讓李建國親自來說明情況。
幾方落座,李建國低著頭出現在眾人麵前,沮喪地講起事情經過:“昨晚王海軍是我親自審的,到了後半夜,他還是什麼都不肯交代,考慮到時間關係和嫌疑人的精神狀態,我讓刑審隊員先回去休息,第二天繼續。其他人走後,我準備把王海軍帶回拘留室,這時我看到他在抽搐,一開始我以為他在演戲,後來確認他不是在偽裝後,我連忙找人一起把他送醫院搶救,最終還是沒救活。唉,醫生說是血糖太低造成的休克猝死。這件事情,是我的責任,是我沒有管理好嫌疑人,我願意對此負全部責任。”
一位縣領導開口問:“你們警方有沒有對嫌疑人刑訊逼供?”
李建國連忙否認:“絕對沒有刑訊逼供,絕對不是刑訊逼供造成的猝死,檢察院同誌可以分別約談昨晚的刑審隊員做調查。”
江陽冷哼一聲,李建國害怕王海軍交代都來不及,哪還會對他刑訊逼供。他冷冷瞪著對方。“昨晚是你最先發現他猝死的?”
“對。”
“就你一個人嗎?”
“是的。”
“你們審訊完成後,他還是正常的嗎?”
李建國猶豫道:“審訊結束,犯人總是會很疲憊,這個……這個也是正常的,但是我們當時沒發現他身體狀況有明顯異常。”
“醫生說他是血糖偏低猝死的?”
“是的,醫生這麼說。”
江陽盯著他的眼睛。“我們會調查他的病曆的。”
李建國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我需要看監控。”
李建國低頭,目光偷偷掃視了一遍眾人,低聲道:“由於工作疏忽,監控錄像昨晚沒有打開。”
“監控錄像沒開!”江陽瞪大了眼睛,“凡是審訊都要打開監控錄像,怎麼可能沒開!”
李建國歎口氣:“這個確實是我們工作疏忽,我願意對此負全部責任。”
“你怎麼負責?人都死了!你要負刑事責任!”江陽不由得大怒。
這時,分管司法的副縣長開口道:“檢察官同誌,你們雖然精通法律,但說話也要有法律精神。嫌疑人是猝死的,警方沒有刑訊逼供,唯一疏漏在於忘記打開監控錄像了,這頂多內部處分,用不著上升到刑事高度吧?”
江陽咬咬牙,冷聲質問李建國:“王海軍脖子後的針孔是怎麼來的?”
李建國臉上頓時一陣惶恐。“什麼針孔?”
“王海軍脖子後有針孔,你需要看照片嗎?”
“我不知道啊。”李建國一臉無辜狀。
江陽瞪著他。“我會向市裏要求做進一步的屍檢。”
這時,公安局局長開口道:“這當然是檢察院的權力,你們可以按程序向市裏申請委派刑技人員。至於李建國同誌的責任認定,我們單位內部會做討論處理,如果到時檢察院覺得不合理,也可以提起抗訴。”
局長如此一說,意思顯然是今天要保下李建國,檢察院沒法帶李建國回去審問了。
江陽沉默了一會兒,無奈妥協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