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生活在別處(2 / 3)

每個月都有幾天,能在下午湛藍的天空中看到半輪月亮,邊緣並不清晰,仿佛半透明,蒼白模糊,好像是純藍畫布上麵一不小心抹上去的白色水彩。

“奔奔你來看,天上有一抹月亮。”

“一抹”是六歲的餘周周發明的量詞,後來小學三年級她在作文裏麵用過“一抹月亮”這個短語,被老師圈出來,當作錯別字修改了。

當餘周周感覺到幼小的寂寞時,她會和奔奔聊天,雖說是聊天,但實際上隻有她自己說話,怯生生的奔奔隻懂得在一邊安靜地聆聽。她給奔奔講許多許多故事,有些脫胎於動畫片,有些幹脆是她胡亂編造的。那些故事從心靈的小洞鑽出去,釋放了年少的憂鬱。

不知怎的,有一天忽然就講到了那架白色鋼琴。

一直在一旁訥訥地沉默著的奔奔突然開口說:“我讓我媽媽給你買。”

“你媽媽?”

不過奔奔不知道她在哪裏。他想,沒有關係,雖然從來沒有想過像餘周周描述的動畫片裏那樣去尋找媽媽,但如果是為了餘周周,他願意去找媽媽,不求媽媽收留他,隻求她能給餘周周買一架白色鋼琴。

他們不是都說他媽媽很有錢嗎?

餘周周很感動地捏捏奔奔的臉,說:“嗯,我相信你。”

她想,自己和奔奔果然是相愛的,她可以為了他放棄“藍水”,他可以為了她去求一個不知道在哪裏的媽媽。

不過,她和奔奔的“感情”也不是沒有出現過危機。

那時候已經是1994年初春了,二月春風似剪刀——刮在臉上冰涼疼痛,比寒冬的北風還要冷。不過這些孩子已經等不及了,在家裏貓過一個漫長的冬天,紛紛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門,在還未消融的雪地裏麵玩耍,“玻璃絲傳電”“紅燈綠燈小白燈”“兩麵城”“真假地雷”……各種各樣的簡陋遊戲,讓他們在冷風裏跑得滿臉通紅,在湛藍天幕下發出最清脆的笑聲。

玩累了,就一起坐到和《機器貓》裏麵一樣的水泥管子上,大家乖乖地聽著餘周周講故事。餘周周在這一群年齡參差不齊的小朋友中擁有極高的威信,盡管她不常出現和他們一起玩,而且小朋友內部也分很多不同的幫派,私底下爭鬥不已,但餘周周一出現,他們都願意圍繞著她,聽她講故事。

她給他們講為了拯救深愛的人而偷偷下凡剪掉一頭金發最終死去的小天使的故事,還有安徒生的《柳樹下的夢》《小杉樹》《海的女兒》……隻是這些故事在她講出來的時候,結尾都被篡改成了大團圓,誤會消除,死而複生。

她記得陳桉說,大團圓結局很無聊。

可是餘周周喜歡大團圓。生活已經不團圓了,故事就不必再破碎了吧?

講故事講到口幹舌燥,大家卻意猶未盡。餘周周忽然靈光一現,激動地對他們說:“我們來玩白娘子的遊戲吧!”

全體肅然。

她劈手一指,對兩個小女孩說:“現在你們是白娘子和小青。”又指向奔奔:“你是許仙。”然後指著年紀最大,塊頭也最大的男生說:“你是法海!”

除了主要人物,其他的人分別是“姐姐”“姐夫”“府台大人”“小廝”“青樓女子”……餘周周給他們編排劇情,小孩子們很快瘋起來,不再需要她指導也能夠表演得風起雲湧。餘周周獨自托腮坐在水泥管子上,看著他們在自己眼前興高采烈地表演著毫無邏輯的劇情,甚至常常發生搶戲的情景,每個人都自說自話,不甘寂寞。

隻有她安靜地看著,隻有她最甘於寂寞。那一刻,她忽然發現,原來寂寞可以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她突然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更清醒,更無奈,這清醒無奈中有著不合年齡的清高,讓她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