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杏兒則像個來趕廟會的,東看看西看看,信步走上講台,擺出一副講學授課的姿態。“小夏,你知道嗎?我從小最大的心願就是當一個科學家。都怪老爸高考時給我填了提前批,結果被警校給錄取了。要不然,我現在說不定已經是世界頂尖大學的教授了。”
羅半夏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心頭一動,也來到講台上:“杏兒,現在隻有我們倆,可以開誠布公地談談嗎?”
“你想談什麼?”
“你跟NAA究竟是什麼關係?”羅半夏的眼神變得深邃,“你曾經說,他們在進行一項突破人類極限的研究,究竟是什麼?還有,我體內的SPLIT藥物,到底會怎麼樣……”
“好了,小夏。”盧杏兒臉色沉靜下來,目光銳利地望著她,“我跟NAA的關係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深。坦白說,上次是我判斷失誤,聽信了他們的鬼話。我以為那麼做可以幫威汀擺脫組織,結果差點把自己裝進去。僅就我掌握的信息來看,他們的研究其實……”
“晚上好,女士們。”突然,教室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一頭金發的管理員西蒙邁著輕鬆的步子走了進來,“兩位女士在這裏做什麼?”
羅半夏望著那張布滿了雀斑的臉孔,第一次注意到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竟然有一個滑稽的尖下巴。
盧杏兒嘴角一揚,微笑道:“我們在這裏研究案情呀。這個時候來打擾的人……”
“絕非善類。”羅半夏站到了盧杏兒的身旁。
一時間,兩人默契地擺出相靠的姿勢,仿佛又回到了互相信任、互相扶持的往昔時光。
“哈哈!”西蒙故作無辜地攤了攤手,“兩位女士在說什麼?”
“杏兒,弗恩教授被害的案子有兩個疑點。第一,案發當晚天氣很悶熱,教室裏人又很多,可弗恩教授卻叫管理員關上南麵的那扇窗戶。這位西蒙先生說過,當時教授覺得南麵窗戶那裏有一股陰惻惻的風。”
西蒙的臉上依然掛著愉快的表情:“是啊!沒錯呀,弗恩教授就是那麼說的。”
“可是,蘇黎世警方問了坐在教室南邊的十幾名聽眾,他們都沒有感受到那股風。”
“哼。”西蒙冷了臉,不再說話。
盧杏兒訕訕一笑,說:“第二個疑點由我來說吧。子彈擊碎玻璃之後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窗戶吸引了。等到大家發現弗恩教授不再站立在講台上的時候,才意識到他中彈了。也就是說,其實並沒有人親眼看到弗恩教授被子彈射中的場景。”
“那又怎樣?子彈從窗外射進來,而隻有弗恩教授的頭部被擊中了。這兩者不是明顯的因果關係嗎?”西蒙終於有些不耐煩地駁斥道。
羅半夏歪過腦袋看著他:“當然,那是凶手希望我們得出的因果關係。”
“你們到底想說什麼?”
盧杏兒扭動腰肢往前一步,嗤笑道:“答案不是已經呼之欲出了嗎?射穿玻璃和射殺弗恩教授的並不是同一把槍,它們來自兩個不同的地方。”
“是的。我剛才仔細觀察了對麵博物館樓頂到這裏的角度,如果子彈要擊穿玻璃之後再射中講台上的人,那麼應該要打在玻璃最頂部才行。”羅半夏意味深長地瞥了盧杏兒一眼,“可是,警方發現的子彈孔卻在玻璃的中間位置。杏兒,這可是你擅長的彈道理論哦。”
盧杏兒一眨眼,笑嘻嘻地接過話茬:“所以,有人以弗恩教授為借口,故意關上南側的窗戶,然後利用某種定時裝置將玻璃窗震碎並事先偽造了子彈孔。”
“其實,案發時弗恩教授隻是因為害怕而躲進了講台裏麵。”羅半夏接過話茬,指了指講台下麵。這個講台是三麵木板環繞的小方桌台,底下有一個可容藏身的較大空間。“那個真正的凶手趁著第一個衝上講台的機會,舉槍射殺了弗恩教授。然後再假模假式地向台下的觀眾呼救……”
西蒙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十字,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兩位女士,你們這樣冤枉我究竟有什麼目的?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而已。況且,你們說我用槍射殺弗恩教授,那把槍呢?我衝上講台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沒帶啊!”
“那把槍……”羅半夏的氣息凝重起來,“是弗恩教授自己帶在身邊的。他預先已經知道有人要害他,做講座的時候才擺在這個講台的下麵。你說服他關上南麵窗戶,就是利用了他這種恐懼心理。”
盧杏兒讚賞地用右拳敲擊了一下左掌:“沒錯。那把槍上應該安裝了消音器,所以底下觀眾對你射殺他的過程毫無察覺。之後,你又趁亂把槍交給了你的同夥——那三名跟你一起衝上講台的保安,借著去外麵報警的機會處理掉了。”
“真是精彩至極的推理。可是,我作為一名物理係的學生,為什麼要殺害化學與生物科學係的知名教授呢?我跟弗恩教授根本毫無交集啊!”西蒙攤了攤手,神色雖然有些緊張,卻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慌亂。
羅半夏的眉梢一挑,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將對方的偽裝徹底撕碎。“你不光殺害了弗恩教授,你還殺害了沙瑞通教授和傑克醫生。我說的對不對?艾尼爾先生。”
盧杏兒驚訝地扭頭望著西蒙,旋即認同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沙瑞通教授的助手艾尼爾也是這個男人假扮的。”
“雖然臉上的雀斑不同、膚色不同,但是你們都擁有一個奇怪的尖下巴。這是難以通過化妝掩飾的特征,也是最容易引人注目的特征。”羅半夏咬牙切齒地說,“許少翔先生,好久不見了。或許,我應該叫你鮑威爾?”
“哈哈哈……”西蒙,或者說是許少翔大笑起來,“沒想到那個男人不在的情況下,你也能推理到這一步。羅小姐,你真是讓我充滿了驚喜啊!”
“哼。”羅半夏斜瞪他一眼,“那我就把你的作案手法全部說明白了吧。在沙瑞通教授的案件中,你也是利用他的恐懼心理實施了犯罪。”
許少翔無所畏懼地撓了撓頭,說:“沙瑞通教授是在水中浮木上中槍的,當時我可是站在岸上,在眾目睽睽之下……”
“你使用的伎倆跟弗恩教授案如出一轍。”羅半夏迅速打斷他,像散打拳手一般,絕不給對方任何喘息之機,“你事先通過恐嚇信之類的手段,讓沙瑞通教授認識到自己有危險。同時,弗恩教授的遇害也進一步加深了他內心的恐懼。宴會當晚,你在教授踏上浮木之後,故意製造了槍聲。這讓本就處於驚弓之鳥狀態的沙瑞通教授大為驚駭,下意識的第一反應就是跳入水中躲避狙擊。然後,你故技重施,跟兩個酒店保安一起跳入水池中,利用原本就藏在水底的槍射殺了沙瑞通教授。”
“啪啪啪——”許少翔像一名觀看了精彩演出的觀眾,用力地鼓著掌。“好吧,親愛的。為了替心愛的男人脫罪,你可真是不遺餘力啊!但是,與其用這麼牽強的推理來指證我,你怎麼不好好想想,如果狙擊者不是斯沃德,那幾把槍上麵為什麼會有他的指紋?”
“那槍上的指紋根本不是他的!”羅半夏伸長脖子大聲駁斥道,“我有充分的證據能夠證明,那是你們侵入國際刑警組織的指紋庫,故意栽贓陷害他的。”
“什麼?”許少翔像是被人猛扇了一耳光,表情從吊兒郎當變成了凝重。
“小夏,我有一點不明白。”盧杏兒指著許少翔說道,“他們這個組織不是一向仰賴那些頂級科學家進行秘密研究的嗎?為什麼這一次要殺害那麼多科學家?”
“因為這些科學家們在籌劃集體叛逃。”一個熟悉而洪亮的聲音從教室門口傳來。矮胖的身影帶著那兩撇滑稽小胡子一同出現了。
羅半夏想起之前衝這位英國探員發的那一頓脾氣,不禁有些羞赧:“夏洛克探員!你……發現了什麼嗎?”
“親愛的小羅羅,茂威汀不是讓你去調查兩名科學家的共同點嗎?可是,你就會對可憐的英國老頭發火!”夏洛克滑稽地做了個鬼臉,“為了挽回夏洛克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隻得親自去調查了弗恩教授和沙瑞通教授的銀行賬戶,發現他們果然都在接受某個秘密基金的資助。”
羅半夏點了點頭,這跟她設想的差不多,兩位教授跟沈家勤、餘慶保一樣都是被NAA選中的科學家,替他們進行秘密研究。“那麼,您剛才說的集體叛逃,是什麼意思?”
“兩位教授近期都注銷了那個接受資助的銀行賬戶。”夏洛克抬了抬眉毛,“而且,如果你留意最新學術期刊的話,會發現兩位教授近幾個月發表了很多篇學術文章,都是人體科學方麵的尖端研究,在學術界相當轟動。”
“難道說……”
盧杏兒狡黠地一笑:“他們拒絕了資助後,把以前幫NAA做的尖端研究都發表出來了。畢竟,對於任何一個學者來說,讓自己的研究為世人所知才是最好的價值回報。”
“正是如此。”夏洛克點點頭,又衝著許少翔說道,“教授們的任意妄為顯然觸到了你們的底線,所以組織才派你出來,將他們殺之而後快。”
在被夏洛克揭穿殺人動機的過程中,許少翔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突然,他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然後身體周圍噴出了大量白霧。
“咳咳!”羅半夏猛地嗆了兩口,意識到不妙。抬頭一看,盧杏兒因為離那個男人最近,已經被煙熏倒。
夏洛克勉強支撐著想要攔住許少翔的去路,卻被那個男人輕輕一下就撂倒了。羅半夏不知哪來的力氣,縱身向前一撲,死死地拽住了那個男人的一條腿。
許少翔也急了,抬起另一隻腳狠狠地踩踏羅半夏的雙手。“哢哢——”她仿佛能聽見指節被踩斷的聲響。
“小羅羅,放手吧。你的手會廢掉的。”夏洛克軟癱在地上,無力地喊著。
——不。不能放手。這是她的戰鬥,是她和茂威汀共同的戰鬥。
許少翔如一頭被困住的猛虎,開始猛踢羅半夏的頭。一下一下,隻聽見頭顱和堅硬的地磚之間發出令人揪心的敲擊聲。
——已經到極限了,堅持不住了。羅半夏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男人的麵容,這一刻她是如此想念他,也隻有這一刻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瘋狂地想念他。
“不許動,舉起手來!”教室裏突然響起了奇跡般的聲音。隨後,一隊黑色人影迅速包圍了他們。
“親愛的米婭,你來得也太晚了。”夏洛克抱怨道。
一身英姿的米婭警官衝他們微微一笑:“抱歉,夏洛克探員,批捕手續比較煩瑣。好了,鮑威爾,終於抓到你犯罪的實證了,乖乖就擒吧。”
許少翔思維停滯了幾秒,果斷放棄了掙紮,束手被蘇黎世警方拘捕。被帶走時,他嘴裏低低地嘟囔著:“原來是這麼回事。哼,居然被擺了一道。”
米婭警官過來攙扶起羅半夏:“中國警察都像你這樣逞強的嗎?”
瑞吉峰之巔
跟米婭警官交代完案情之後,羅半夏沒做任何休息,便同夏洛克和盧杏兒趕到盧塞恩,從碼頭乘坐遊船來到了瑞吉峰山腳下的菲茨瑙。瑞士聯邦被稱為“阿爾卑斯山國”,全境以高原和山地為主,其中瑞吉峰在阿爾卑斯山的最前沿,有“山巒皇後”的美稱。
他們在菲茨瑙乘上了通往瑞吉峰之巔的齒輪小火車。這種小火車采用了瑞士人引以為豪的工藝,在兩條鐵軌中間加了一條齒輪軌,軌道與車體緊緊咬合,使得火車在陡峭的山峰上也能行駛得非常平穩安全。
羅半夏坐在第一節車廂靠窗的位置,右側臉頰掛著彩,顯得有些猙獰。對麵座位上是一名矮個子男人,正哭喪著臉,一副天快塌下來的神情。他就是被夏洛克從伊拉克緊急招來的情報販子湯川。
“你們怎麼能騙我?說什麼茂威汀遇到了極度的危險!”湯川憤然道,“如果被他知道是我泄露了他的行蹤……”
“我們哪騙你了?”羅半夏一臉無辜地辯解著。
湯川黝黑的小臉一板:“哼,我已經收到消息,蘇黎世的連環凶殺案已經解決了,凶手不是他。”
“蘇黎世警方雖然解除了對他的通緝,但他從前犯下的累累罪行可不會一筆勾銷。國際刑警組織的安東尼警官仍在追捕他。”夏洛克摸了摸唇畔的小胡子。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找到他?讓他獨自躲起來不行嗎?”湯川激動地為好友聲辯道。
盧杏兒縮了縮脖子,不置可否。羅半夏輕聲地說:“因為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我必須跟他親自確認。”
齒輪火車的終點是瑞吉峰的瞭望台,再往上就沒有交通工具了,隻能靠徒步。茂威汀下了小火車,警惕地觀察了周圍的情形,確認沒有跟蹤者後,徑直往目的地走去。
他心裏清楚,此行非常冒險,但不得不去。那裏,或許會有他一直以來尋找的答案,也或許會成為他的葬身之處。
命運的暗示總是來得那麼巧妙。
那天,他正窩在小旅館看警方發布的電視新聞,一則關於瑞吉峰的旅遊廣告突兀地插播進來。綠色山巒廣袤無邊,爛漫山花如繁星一般點綴其間,山穀裏蘊有碧藍的湖泊,遠眺還能看到連綿的雪山……
他突然覺得,這景色如此熟悉,仿佛是他前世待過的地方。不,更確切地說,那好像是他的記憶被突然斬斷時,最後印刻在大腦中的畫麵。隻要去到那裏,說不定就能找回那些缺失的片段,找回完整的自己。
茂威汀翻過瑞吉山頂,沿著另一端的徒步道走下去。眼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熟悉,根本不需要任何地圖或者向導,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種力量在指引著他。終於,他看到了那間木屋——從前是放牧者為牛羊喂水、小憩的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人在使用了。
他慢慢地走過去,仿佛走向了屬於自己命運的終點站。
突然,從木屋裏麵閃出了四個身影,黑洞洞的手槍對準了他:“斯沃德,你果然來了。”
茂威汀陰沉著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觀察著來人。這四個人分別是國際刑警組織的安東尼警官、伯爾尼機構的伊曼警官以及另外兩名下屬。
“知道我們怎麼找到你的嗎?”安東尼警官似乎覺得就這麼逮捕不夠過癮,意猶未盡地展現著自己的機智,“我們截獲了你發給情報販子的信息。你讓湯川去查三年前瑞吉峰上發生過的案子,我就猜到你會親自來這裏確認。”
“束手就擒吧。這一次,你沒有任何退路了。”伊曼警官拿出了手銬,“雖然蘇黎世的案子被你僥幸逃脫,但以前犯下的累累罪行,也夠把你關上很久了。”
“哼,是嗎?蘇黎世的案子,真正應該感到僥幸的人,是你們吧?”茂威汀揚起臉來,輪廓分明的麵頰透露出堅毅和不屈,墨藍色的眸子裏閃現出從容和睿智。
安東尼狐疑地一蹙眉,冷笑道:“你在胡說什麼?”
“那個中國警察的推理幾乎已經走到了真相的門口,卻因為不了解鬥爭的殘酷性,得出了錯誤的結論。”茂威汀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好像有什麼力量注入了他的靈魂。“這反而幫了你們一個大忙,不是嗎?”
伊曼警官忍無可忍,舉起手槍對準茂威汀,恨不得將其立刻擊斃。安東尼警官按住了他,說:“讓我們聽聽,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
茂威汀無所畏懼地笑道:“解決這個案子,隻消回答一個問題就可以了。為什麼我會出現在三個案發現場?或者說,為什麼我會那麼精準地被人陷害?”
“那是NAA故意設計陷害你的啊。”
“安東尼,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跟我打馬虎眼嗎?”茂威汀眼梢一挑,“那場越獄根本是你們精心策劃的。從監控上看,好像是我奪了一個看守的槍,射傷了兩名看守。但事實是一個看守主動拔槍打中了另一個,然後自殘。當時,我以為是高啟明為了讓我回到組織,買通了這兩名看守,便將計就計地離開了牢房。可我經過伊曼警官的辦公室時,發現房門大開,電腦屏幕也亮著。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些恐嚇信的圖片,上麵寫著時間、地點以及將狙殺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