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陋屋(2)(2 / 3)

“拿來——”阿祥很有大丈夫氣概,要給老婆一點顏色瞧瞧,可老婆也不甘示弱。她那張沒有胡子的李逵臉濃眉一豎,伸出手來揪住阿祥的耳朵。阿祥這時昏頭昏腦,嘴裏“哎呀哎呀”叫喚,卻任由老婆揪住了耳朵,喘著粗氣,剛才那股豪氣蕩然無存。大家樂得嗬嗬笑。

阿祥很順從地由老婆扶回屋裏躺下。這張床,阿祥打結婚那天一直躺到今天。現在,他兒子在他頭上又架起了一張床……

洞房在閣樓上,梯子是直立的,爬起來就像爬攻城的雲梯。雄仔作為新郎自然得扶著新娘上。他爬舷梯爬慣了,阿梅則有點嬌不勝力,手足無措窘得滿臉通紅。大家樂得鬧哄哄,笑得前俯後仰。阿祥乍醒來,但誰也沒看見他,他又裝著睡。新娘總算爬上了洞房,於是婚禮結束,祝大家晚安。

阿祥愣愣地望著樓板底,想象著“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光景。迷迷糊糊中一隻大巴掌搭在他的臉上。他感到毛骨悚然,大氣不敢出,連忙又裝得睡熟了。過了好一會,那隻巴掌才掃興地挪開。

老陳真的回來了。廠部已通知強仔退出房間。也是的,當年老陳發配時是一個人,回來卻有了老婆孩子,一家三口總得有個地方安頓。可偏偏強仔也夠強,不肯退。阿祥勸他:“強仔,搬回來吧!”

“搬回來,我睡在你床底下?”

“不要死雞撐鍋蓋了,人家官高兩個口。”阿祥心中頗淒然,苦口婆心地勸道。

“丟那媽,官高兩個口,一時講一樣。我們當工人的當衰,反正是打砸搶了,管它呢!”強仔把拳頭捏得格格響,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連一向耀武揚成的保衛科長也怕了三分。強仔拍著身子朝他吼:“我們工人不是人,我家才十二平方米,五口人住,往哪睡?人迭人?你當我們是沙丁魚呀!”

“你要是不搬,我們就采取行動!”保衛科長也講不出什麼道理,隻威脅說。

“敢!你敢動一動老子,老子和你拚!”強仔上火了,一拳頭砸在桌子上。

阿祥和祥嬸怕事情鬧大了。一個小工人怎麼能頂領導呀?阿祥便嚴肅地對兒子喊:“衰仔,你造反哪!”可是強仔的拳頭在頭頂亂晃,就連老子也不放在眼內。老予吼,他也吼,且吼得更響!

強仔有恃無恐地數落著保衛科長怎麼暗占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分給老陳那套新房子,卻要強仔退出老陳原來的房子。保衛科長下不了台,所以戰不上三個回合隻得落荒而逃:“我忙,不和你磨。明天你得搬!”

阿祥嗓子也吼啞了,隻好愛莫能助地朝保衛科長連連欠身。

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一家人一天隻一頓晚飯合家一起吃。平時大家都在廠裏忙。一張桌子,五把椅子,把十二平方塞得滿滿的,房子實在太擠了。阿祥咽下一口飯,很感慨地說:“選房子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和你媽結婚時就住……”

“有什麼辦法,國家有困難嘛!”祥嬸總是通情達理,阿祥也總這麼說。

強仔火辣辣瞪了一眼:“無論講什麼條件,我們再要一間房也不過份,五口人都是本廠職工,住十二平方。就是資本主義也沒有這麼離譜,算什麼工人階級當家作主……”

“別瞎說!”阿祥認為兒子講得太出格了。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他是一點也不含糊。他大聲喝斷兒子的話。但強仔吼的聲音更大了。一說到房子的事,他特別火冒三丈。為什麼保衛科長占了老陳那套新房子是合法的,而他占一間應該得的房子卻是“打砸搶”,難道工人不是人?落實政策憑什麼要挖工人的那份給他?強仔一激憤,猛捶一下桌子。

阿祥心裏像被電了一下,腦子“嗡嗡”直響,祥嬸也心驚肉跳。

阿祥的十二平方的陋屋又恢複最初的平靜,又隻老兩口子住著。隔壁的房子終究讓老陳收回了,但他沒住,留給兒子娶媳婦用。那套新房子由紀檢委出麵要了回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嘛,從來是毫不含糊的。保衛科長尚且要退出來,強仔能不退嗎?他膽子沒有生毛,更沒有水缸大。另行分配他到單身宿舍去住。

閣樓已經拆掉了。阿祥躺在床上,望著屋頂的瓦桁發愣。他覺得又能透氣了,頭上再沒有一塊樓板壓著。這屋子一下子空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