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就算老媽過來一起住,也還空一間臥室。
秦征在老媽的指示下把東西搬進廚房,老媽掏出她的小手絹兒擦汗,坐在椅子上氣喘如牛,笑眯眯地對秦征說:“小秦,冰箱裏有酸梅汁,拿出來解解渴。”
秦征在我麵前裝大爺,在老媽麵前裝孫子,聽話地開冰箱,拿杯子,給老媽和沈楓都倒了一杯,沈楓用鼻子哼了一聲,撐著下巴別過臉翻白眼。
我握著空杯子,糾結地掃了他一眼。秦征另外給我倒了杯溫水,說:“孕婦不要喝太多冷飲,對胃和胎兒都不好。”
老媽咕嚕咕嚕灌了一杯下去,長舒了口氣,聽到秦征這話,笑眯眯點頭說:“對對對,還是小秦細心,小琪你以後就別喝冷飲了。”
我低下頭,咬著杯沿抿了口水,說:“哦。”
我感覺到秦征在看著我,沉默了片刻後,他放下水壺說:“媽,那我先回去了。”
“回去?”老媽揚高了聲音,“那麼早回去幹嗎?今天學校開學,你家裏沒人吧。媽早上讓司機去鄉下帶了隻農家養的母雞回來,還有新鮮鱸魚,本來準備給小琪補補身子的,剛好你來了,大家一起一起!”又轉頭對沈楓說,“鱸魚和母雞營養價值很高,當年我懷我小琪的時候就吃了不少,你看她……”看了看我,“雖然還是不怎麼樣,但是沒吃的話說不定更糟。你現在雖然還沒有懷孕,但是也要多補點。”
沈楓嗬嗬幹笑,抬手抹了抹汗。
秦征從善如流地留了下來,老媽看了下時間,說要開始準備收拾食材了,秦征孫子地表示要幫忙,老媽把秦征推出廚房,眉開眼笑地說:“得得得,知道你孝順,不過不是有句話說……君子遠包廚嗎?(我低聲插了句“是庖廚”)廚房重地那麼血腥,你們讀書人就不要來摻和了。你跟小琪多久沒見了,好好聊聊。小楓!”老媽聲音一揚,沈楓幾乎是毛發炸起,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周媽媽!”
老媽朝沈楓招了招手:“來來來,你不是想見識我的廚藝嗎?今天就教教你。”
我弱弱說了一句:“媽媽,沈楓也是讀書人,你不能性別歧視……”
老媽白了我一眼。“女人跟男人能一樣嗎?”
我們家重男輕女,可見一斑。
沈楓那樣的強攻,都屈服於我媽的淫威,她無助又無奈地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奔向廚房重地。
老媽拉上廚房門之前對我吼了一句:“小琪,去把媽媽的衣服收拾一下,我在這住下了!”
“哦……”我綿長又無力地回了一聲。
於是,偌大的客廳裏,隻剩下我和秦征麵麵相覷。我想了想,低下頭,繞過他,往前走,再彎下腰,提起行李袋。
秦征先我一步提起了袋子,我扯了一下,他沒鬆手,反而拉開我的手握在掌心,低聲說:“有點重,我來。”
然後拉著我進了臥室。
他要當孫子,我幹嘛拒絕?
我甩開他的手,徑自進了臥房,指了指地方,用眼神說:放在這裏。
秦征聽話地把行李包放在指定位置,我拉開拉鏈,把衣服放進衣櫃裏整理好。秦征站在我身後,透過衣櫃上那麵鏡子,我能看到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他沒有戴眼鏡,目光柔和,隻是眉梢眼角仍有著淡淡的倦意。
我被他看得手抖,幹咳兩聲,說:“你出去外麵坐著吧。”
我不該說這話的,這話一說完,他就上前一步,雙手自我腋下穿過,將我摟進懷裏,下巴輕輕蹭了蹭我的發心,低聲說:“肯和我說話了?”
胸腔微震,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過來,我心髒猛地抽了一下,抬頭看著鏡子裏看似深情相擁的我和他,頓時有些糾結。
我手裏還拿著老媽超大號的大花bra……
於是我淡定地把bra放進衣櫃,又淡定地仰頭迎向鏡子裏秦征的目光,最後淡定地說:“秦征,你說得對,我是變了。”
秦征微微怔忪。
“這次,接吻擁抱滾床單,都解決不了了。”
我掙脫他的懷抱,拉上衣櫃門,轉過身麵對他。“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些問題。”
“什麼問題?”
秦征進了一步,我又退了一步,後背抵在鏡子上。
“我還沒想清楚……你給我時間,也給自己時間,想清楚,要怎麼過這一輩子。”
秦征愕然看著我,“小琪……”
“沈楓說,我們之間,一直是我在遷就你。但其實我不覺得是遷就,你對我的好,他們都沒有看到,我們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真要說遷就,你也不會比我少。隻是原來因為喜歡,所以不會覺得委屈……”
“你現在,覺得委屈了?”秦征打斷我,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像是在喃喃自問。
“我覺得自己,挺容易滿足的……隻是這次,貪心地想要多一點關懷。”我低下頭,盯著他的腳尖,輕輕歎了口氣,“秦征,你說……這個孩子,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陽光從窗口斜照進來,我看到地上他的影子微微一震,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握緊,依稀可以看到青筋浮起。
“你想我怎麼做?”秦征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輕聲問。
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幹笑了下,“或者,你就當我是孕婦綜合征,神神叨叨,別當真……”
“你怪我瞞著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算了。”我打斷他,“我已經不在乎了,也不想逼你回答。我不是不信你,隻是……你能不能也信我一回?”
廚房響起沈楓的尖叫聲。
“周媽媽!這隻魚是活的!”
“魚當然要活的才新鮮好吃!把刀拿穩了!”
“啊啊啊啊啊……它在動!”
廚房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夾雜著沈楓的尖叫聲還有老媽“哎喲哎喲”的驚呼聲。“你看上去很有殺氣,怎麼殺條魚比我們家小琪還沒魄力?我們家小琪手起刀落就是一個魚頭!”
廚房門拉開,沈楓臉色慘白地扶牆幹嘔。
老媽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懷孕害喜的是你呢!”
沈楓爬到椅子上一動不動裝死,老媽擦著手走出來,看到我愣了一下,又左右看看,問道:“小秦呢?”
“回去了。”我瞥了一眼大門的方向,想到他有些黯然的背影,垂下眼說,“家裏來電話,讓他回去。”
老媽不無可惜地說:“小秦沒口福,那改天好了。小琪,來給媽媽打下手!”
聽老媽那麼說,可能沈楓會以為我廚藝了得,事實上,我隻是刀法一流。老媽年輕時一把菜刀闖天下,硬可斷骨軟可切豆腐,搭上那一副大嗓門可謂打遍菜市場無敵手,人稱菜市場西施。
我家學淵源,刀法也是不俗,麵無表情握刀一陣狂剁,遊刃有餘。
解決完魚肉蔬菜,我淡定擦手,等老媽調料,沈楓歎為觀止,說:“周小琪,你原來不是一般的女人。”
我說:“因為我媽也不是一般的歐巴桑。”
老媽抓起大勺回頭怒瞪我:“你說哪個歐巴桑!”
我忙認錯:“媽我錯了,你永遠年輕貌美,今年十八明年十七!”說完拉著沈楓逃出來。
都快當外婆的人了,還不認老,精力比我這個年輕人還充沛,具有一切歐巴桑具有以及不具有的詭異特質,每每看到她的現在我就對自己的未來產生絕望,秦征不因此拋棄我,到底還算是比較重口味了……
“秦征怎麼走了?”沈楓拉著我低聲問。
我想起剛才他離開時的落寞背影,驀地有些心酸。他向來是意氣風發卻不張揚,內斂中隱隱帶著驕傲,方才看到他眼底的迷惑和挫敗,似乎還是認識他這麼久以來的第一次。
“我讓他走的。”我在沙發上坐下,一整天經曆了那麼多事,開始覺得疲倦。最近本來就比較嗜睡,昨晚又沒睡好,這一坐下來眼皮就開始打架了。“我還沒想好怎麼繼續這段關係……”
沈楓彈了一下,猛地轉頭看我。“妞,你不會想不開吧,說實話,你都懷了他的孩子了!”
我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四個多月了,已經顯懷了。剛剛我對他說,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雖沒有抬頭看他的表情,但也能感覺到他的震驚和難過……
“周小琪,你應該不會想要謀殺未成年吧?”沈楓驚恐地看著我,“我原來以為你挺麵的,但看你殺生起來也是毫不手軟,那樣的魚腥肉臭你一個孕婦聞了都沒吐……不是一般人……”
我覺得她扯得有些遠,可能是剛才我殺生的場麵給她的震撼太大,但是我老媽是在菜市場長大的,我也都算差不多了,我外婆懷著她的時候在殺魚,她懷著我的時候也在殺魚,我懷著孩子的時候還是在殺魚……估計都習慣了吧……
不過沈楓突然變得這麼心慈手軟我也挺詫異。
“我以為你會勸我打掉孩子甩了秦征重新來過。”
“別……”沈楓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有些微蒼白,“那種痛,太可怕了……而且太傷身體,一不小心還可能落下很多後遺症。那個白薇是什麼情況還沒弄清楚,你既然說你相信秦征,那我也信你一次,隻要不是小三的問題,其他問題都還好商量。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合,把話說開了,問題也就解決一半了。說打胎的話,太傷感情了。而且這種事,到底是女人比較吃虧。”
這話很是提神,尤其是從沈楓嘴裏說出來。
“我有一個朋友當私家偵探,要不要幫你查一查?”
“不用。”我搖了搖頭,“真去查他的話,就再沒有信任了,也繼續不下去了。我什麼都不想去想,反正就待在家裏養胎,他愛咋地。”
沈楓鄙視我說:“你這是坐以待斃,消極怠工嗎?”
我說:“這是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公要是真想爬牆……”
“你也隨他去?”沈楓瞪大了眼睛。
我抽了抽鼻子,淡淡說:“牆拆掉,腿打斷。”
沈楓不信我有自己說的那麼狠,我隻能表示,這是一個類比的修辭手法,她也以牙還牙,說:“像你這樣的人,就算他爬牆了,你頂多也就是摸摸鼻子轉身走開。腿打斷,我看是沒有必要了,第三條腿割了差不多。”
就三俗程度程度而言,沈楓一點不比我差。但經過今天廚房這一事,我知道她也就說說而已,外強中幹,切……
老媽當夜煮了一大桌菜,我們三個女人一台戲,唱到了晚上九點多,我撐不住困先去睡了,她們兩個才開始鼓搗周惟瑾留下的各種遊戲機。
剛躺上床眯了會眼睛,手機就響了,我沒有開燈,伸出手去在桌子上摸了摸,按下接通鍵。
“小琪。”
我突然發現,秦征的聲音也很提神。
“什麼事?”我翻了個身,揉揉眼睛,懶懶問。
“你睡了?”秦征微有些詫異。
“嗯。沒事我掛電話了。”因為白天太累,我比平常更早睡一點,樓下隱約傳來電玩的聲音,我估摸著大概是十點多了。
秦征沉默了片刻,“明天有空嗎?”
我警惕地眯了下眼,說:“你到底有什麼事?”
秦征苦笑一聲。“你就這麼防著我了?”
我想了想,點頭說:“嗯。我很困了,有什麼事明天說吧。”
“好,那明天說。”秦征突然回答得很爽快,“明天早上十點,我去你家樓下接你,就這麼定了。”
不等我回絕,他就掛了電話,我對著嘟嘟響的電話發愣。
他這是做什麼?玩霸權主義了?這就是他麵壁思過得出的結論?誰說他智商150的,少算100了吧!
我憤憤然關了機,躺回被窩接著睡,決定把剛剛接到的電話當成夢,醒來之後就都忘了,忘了……
可惜的是,就我單方麵忘記,好像沒什麼用。
我的自我催眠還算是比較有效的,所以第二天早上十點半秦征站在我家門口的時候,我依然有些迷糊。
“你來做什麼?”
“你手機關機了。”秦征陳述一個事實,又問,“為什麼?”
我仔細想了想,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電話。那之後我就一直忘了再開機了。秦征說早上十點在樓下等我,現在已經十點半了,估計他還打了不少電話。
就像他關機的那個晚上我不停地打電話給他一樣。
我扯了扯嘴角,說:“怕接到騷擾電話。”
我媽五感靈敏,就算遠在二樓陽台也能察覺到秦征出現,咚咚咚幾步跑到二樓欄杆邊上,探頭朝下看,對秦征咧開一個慈愛的笑容。
“小秦,來找小琪啊。”
他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仰頭對老媽微笑說:“是啊。”
“小琪,還不讓小秦進來?都是一家人了!”
我瞥了秦征一眼,不動聲色地想掙脫他的手,但是他握得太緊,十指交扣,牢牢抓著我的手背。我放棄了掙紮,抬頭對老媽說:“秦征說有事,馬上就走了,不進來坐了。”
老媽咦了一聲,問:“小秦啊,你還有什麼事啊?”
秦征微笑回答:“帶小琪去民政局領證。”
我呆滯了片刻,然後猛地扭頭瞪他,他笑得自然得體,一點心虛的痕跡都沒有。老媽眉開眼笑說:“對對對,我差點都忘了。”說完臉色一變,嚴肅地看我,“小琪,你戶口本拿了嗎?”
我緩緩回答:“沒……”
她是個行動派,聽我這麼說,立刻把戶口本搜了出來,幾分鍾之內就交到我手上了,然後把我往門外推。
這個時機可別太好。
沈楓因為陪老媽玩了一個通宵的電玩,這個時候正趴在床上挺屍,我孤立無援,老媽和秦征槍口一致,我就這麼被推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