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翼是個有戀母情結的人,隻是找錯了媽媽。他的眼光也不怎麼好,沒看到正確的人。
“秦征不這麼覺得。”我歎了口氣,本來想說說我家秦征如何好,但又怕刺激到他,隻好作罷,“我覺得,你還是個好青年的,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吧……”
“回頭……”衛翼扯了扯嘴角,“隻有萬丈深淵。”
病房門響了三聲,護士開門進來,手中拿著吊瓶。
“換藥了。”護士幹巴巴地說,走到床邊,毫不憐香惜玉地拔針頭。
我愣愣看著原來的血袋……
忽然想起那個生殖泌尿科的高健和秦征的大姨夫來。
是不是A市的血庫比較豐富呢?
腦海中閃過一道霹靂,我低頭問衛翼:“喂……那個翼,你是什麼血型?”
護士和衛翼同時抬頭看我。
依稀記得高中生物課教過,人類血型分ABO,O和B生不出A,O和A生不出B,有A有B才能生出AB。當時我和周惟瑾還互相取笑,說爸爸是B型血,媽媽也是B型血,我們應該是2B型血。
少女時代的我還是很喜歡研究星座和血型這一類有時準有時不準非常唯心主義的偽科學,也曾經試圖通過血型分析秦征,結果發現不準的比準的多。秦征是個非典型的RH陰性O型血人。而秦征的爸爸媽媽,當時問秦征血型的時候我也有問過,秦爸爸是O型血,秦媽媽是B型血。
而衛翼說,他是AB型血。
我又問:“你媽貴型?”
他愣了一下,還是回答了。
“B型血。”
當時我就沉默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跟著護士出去繳費,腦海中不斷冒出ABO三個字母,各種組合……
理論上來說,秦爸爸是O型血,衛媽媽是B型血,應該是生不出AB型血的衛翼吧……
當然,也有可能什麼隱性基因之類的因素,原諒我是文科生,對血型和遺傳的理解有限,原諒我是個看多了狗血劇本的家庭婦女,對於這一現象隻能做出符合大眾邏輯的狗血推測。
其實秦爸爸……根本不是衛翼的親生父親吧!
我被自己的發現震驚了!
剛剛還在為衛翼的身世可憐,暗中控訴秦爸爸的風流,可是這一轉眼怎麼事情又變得撲朔迷離了?
我魂不守舍地繳費,把單子往兜裏一踹繼續魂不守舍地往回走。
如果手裏有一朵花,我估計自己會撕花瓣——是父子,不是父子,是父子,不是父子……
一靠近病房我就聽到衛翼的聲音:“他在哪裏?”
這個他顯然問的是秦爸爸了。
“如果你清醒了,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秦征冷冷回他。
我無力地推開門,掃了一眼。
秦征站在床尾,衛翼躺在床上,一對難兄難弟相映成趣啊……
秦征暫時無視了衛翼,把飯盒交到我手中,說:“小琪,去外麵吃飯,我和衛翼有話要說。”
我拎著沉甸甸的飯盒說:“我也有些話想說,不如你先說完我再說,雖然這多半是你的家事,不管衛翼是不是你的家人終究我還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事也可算是我的家事,完全把我排斥在外好像不怎麼厚道你覺不覺得?”
衛翼的從屬性雖然是秦家的內政問題,但我也不是日美帝國主義,好歹算是秦家的一分子,就算製度上有所不同,到底還是一個中國。
秦征被我一通繞口令說得眉眼糾結,“你到底想說什麼?”
衛翼也是一臉茫然看著我。
我咽了咽口水,看了看秦征,又看了看衛翼,如今兩張俊臉都掛彩了,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地方像,大概就是傷的地方很像,眼角嘴角顴骨都淤青了。
我說:“沒準你們倆不是兄弟呢。”
這一句話把秦征和衛翼都炸了一下,衛翼眯起眼睛看我:“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秦征的血型和你的不同。”
“就算親生兄弟也不是一定血型相同,這個概率不到一半。”雖然衛翼這麼說,但他的神情明顯動搖了。
我補充說:“秦征是RH陰性O型,而你是AB型,你媽媽是B型,秦爸爸是O型血……我不解釋了,你懂的。”
秦征聽到這句話臉色微變,倏地轉過頭直盯衛翼:“小琪說的是真的?”
衛翼怔怔看著秦征,越發茫然起來,眼中閃過不確定,眉頭緊鎖。“怎麼會……”
“當然,可能還有其他因素,比如隱性基因的問題,但這至少提供了一種可能。”家庭倫理劇變成推理劇,家庭主婦周小琪變成業餘偵探了,我歎了口氣說,“不如你們趁這個機會做個鑒定吧。”
秦征神情複雜,但衛翼的複雜程度更遠在秦征之上。我完全可以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這種感覺僅次於有一天別人跟我說白薇是我親姐姐。
我肚子咕嚕叫了一聲,打破令人尷尬的沉默。
秦征動了動手指,然後轉過頭來看我。“你先去吃飯。”又對衛翼說,“我打個電話。”說著走了出去。
我捧著飯盒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把飯放在床頭桌上,飯菜熱乎乎香噴噴的,我問衛翼:“你現在應該沒什麼胃口吧。”
衛翼沒說話,我體貼地說:“那就等一下再吃吧。”
他抽了抽眼角。
我邊吃邊說:“對於我踢了你一腳,我表示很抱歉,畢竟我也沒想到你那麼倒黴會掉下去。”我吞下飯,說出重點,“你不會告我吧?”
他仍然沉默,我很淡定地說:“咱倆這麼熟了,告到最後也就是個錢的事,談錢多傷感情……哦對了,剛剛我幫你墊了五千多塊錢的住院費。”我看到他臉色更黑,忙咽了咽口水弱弱地說,“你就不用還給我了……”
他長長歎了口氣,緩緩轉過頭,目光有些呆滯地看著我:“我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一下。”
我說:“哦。”
可是我實在忍不住,吃了幾口飯又說:“你還是別想了,你想這麼多年都沒想明白,能指望我一腳把你踢醒嗎?”
他又歎了口氣,無力地閉上眼,咬著牙說:“你……”然後又是重重一聲,“唉……”
我趕腳他這麼想遲早走火入魔,打斷他的思路才是救他的最好辦法。自從跟衛翼和白薇接觸之後,我的自信心膨脹了許多,覺得咱土鱉也未必不如海龜,憑他們那智商,我能不忽悠他們嘛。
我倒了杯水給他,說:“你現在身體估計缺水,大腦估計缺氧,深呼吸喝喝水,別胡思亂想,真相隻有一個,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但肯定跟你想的不一樣,所以你想了也是白想,腦細胞不多,能活一個是一個。”
衛翼深呼吸著,喝下我遞給他的水。
秦征沉著張臉推門進來,對衛翼說:“我爸半個小時後過來。”
我說:“你們要不要做個血緣鑒定?”
“做。”
“不做。”
一個字的是衛翼說的,兩個字的是秦征說的。
我有些愕然看著秦征,衛翼也抬頭看向他。
秦征淡淡說道:“我原來就不信我爸會做那樣的事,隻是他之前不解釋,你又太過篤定,今天看來,似乎有些事情並不如你所想。衛翼,你和我爸之間的關係,是你媽媽親口跟你說的嗎?”
我又轉頭看衛翼。
衛翼臉色慘白,英俊小生淒慘落魄,嘴唇微動,說:“不……”
我再轉頭看秦征。
秦征眯了下眼,有些恍然,有些憤怒,說:“很好……”
我是聽過衛翼的故事的,其實從他的角度來看,他做那樣的推測也是很有根據完全可以理解的,畢竟結婚證也有,而且衛翼跟秦征看上去又有幾分相似——據說如此,雖然我是沒有發現。兩個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英俊,但細分下去類型又不同。
我默默吃著飯,秦征默默看著門外,衛翼默默看著自己的手指,直到秦爸爸匆匆趕來,我們三個人才稍微動了一下。
我站了起來,向秦爸爸問了聲好,然後就識相地拎著飯盒出去,還乖巧地把門帶上,然後貼在門上偷聽。
護士從旁邊經過,一臉驚恐地盯著我,我朝她友好地笑笑,繼續專注地聽牆角。
我這麼做確實挺不厚道的,但優點太多了,不添些缺點我自己好得怕天怒人怨。嘖……多偉大的我啊……
我努力地想聽清楚談話內容,奈何醫院不但隔音好,雜音也很多,不時從走廊那邊傳來各種痛苦的呻吟,哀嚎聲,啼哭聲,咒罵聲,嚶嚶嚶嚶地竄台。
“對不起……嚶嚶嚶嚶……這些年來……嗡嗡嗡嗡……照顧好你們母子……疼啊……後悔沒有見她最後……請問廁所在哪裏?”
我怒了!手一伸一指,狠狠地瞪著問路的路人甲,用口型說:“滾!”
那人急忙溜了,後腳趕著前腳,好像慢了一步就會尿在褲襠裏。
這麼一打岔,我就漏聽了很多了。
“我答應過她,守住這個秘密,就算是你也不能說。但是到了今天,我也不能再沉默了……不管怎麼說,在我心裏,仍然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兒子。”
我撓著門板,腦海中問號亂蹦——所以是怎樣了?衛翼到底是不是我大伯?聽上去好像不是?
半晌之後,我隱約聽到一個公鴨嗓子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秦爸爸歎了口氣:“那我們先出去了。”
我急忙拎著飯盒坐到一邊裝賢惠。
秦征和秦爸爸開了門出來,我才緩緩站了起來,微笑問道:“秦叔叔吃過飯了嗎?”
秦爸爸衝我點頭微笑,書讀得多的人自然有一種書卷味,待人不瘟不火,親切有禮。“怎麼還叫叔叔,該改口了。”
饒是我臉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怯怯喊了一聲:“爸。”
秦征握住我的手,笑了下,轉頭對秦爸爸說:“我剛剛打了飯菜,現在可能已經涼了,我們去樓下吃飯吧。”
“不了。”秦爸爸搖了搖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看上去很疲倦,“你媽媽還在家裏等我,我先回去了,順便幫衛翼帶些換洗的衣服過來。你照顧好小琪,還有衛翼……”秦爸爸歎了口氣,什麼也不說了。
我和秦征送他上了的士,臨去前他囑托說:“小琪,你懷著身孕,不要在醫院呆太久,等一下讓秦征送你回家。”
秦征幫我回道:“我知道的,爸你先回去休息吧。”
等到的士出了視線,秦征才回過頭看看我,說:“你會不會累,忙了一天了。”
我搖了搖頭,“你還吃晚飯吧,飯都涼了,我陪你去。”
“嗯。”秦征不知道在想著什麼,有些恍惚地點點頭,順手握起我的手,習慣性地塞進他外衣口袋裏。
太陽剛落山不久,晚風徐徐,帶著一絲涼意。醫院的綠化極好,小路兩旁的樹叢草叢鬱鬱蔥蔥,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幾隻飛蛾繞著燈火打轉。林蔭道上,有些飯後散步的病人和家屬。
我和秦征很久沒有這樣兩個人靜靜散步了,好像這幾年來,兩個人都很忙,或者他忙,或者我忙,大多數時候回到家煮飯吃飯,然後他看電視我上網,他加班我看電視,我加班他看雜誌,兩個人不說話,各幹各的事。偶爾等到他無事我也無聊,才會互相撲倒滾床單,漸漸地變成老夫老妻,少了點大學那陣子的戀愛氣氛。
大四最後那個夏天,他跨專業輔導我的畢業論文,每天形影不離,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去圖書館的路上。除了對秦征,我對著什麼注意力都集中不了,不出十分鍾就開始神遊天外,他好像能察覺到我的恍惚,頭不抬眼不抬手腕一抬,在我腦門上敲了一下,依舊盯著他的論文說:“看書,別看我。”
我捂著被敲疼的腦門幽怨地看著他嘟囔說:“本來就不聰明了,越敲越傻……”
他仿佛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說:“不聰明,就別一心二用,專心看書。”
我哼哼笑道:“你沒一心二用,怎麼知道我在一心二用看你?”
他說:“我和你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