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護士們神情肅然,放下手中化妝品,說:“我們知道。”
然後速度出去幫忙找人了。
話說這醫院的譚院長我是認識的,主要是我爸跟他認識,也一起吃過兩次飯。所以我知道他確實有個兒子,那個兒子在美國留學也是事實,今年要回來也還是事實。衛翼喝酒出事是事實,讓譚院長知道我讓衛翼冒充他兒子會不得了也是事實……
這麼多事實,我一句謊話都沒說,她們誤解是她們的事了。
我本打算直接回衛翼病房等消息,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一個微妙的地方。
天台。
那個傳說中每個人都喜歡去但是永遠隻有一個人的異次元。
衛翼不會那麼吐跑天台上去玩倒立吧?
這麼一想,我腳下就自然地轉向了,按了電梯上了頂樓,天台的鐵門是開著的,我四處張望了一下,果然狗血地看到露出一角的拐杖。
衛翼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拐杖扔在左手邊,一根煙接一根煙地抽。那小樣兒跟上次被人碰瓷的時候差不多,真叫一個我見猶憐。
“孕婦在呢,把煙掐了。”我說。
他睫毛顫了顫,抬起眼皮朝我瞥了一眼,然後把煙摁地上碾滅了。
“怎麼跑這裏來了?看護到處找你呢。”我說。
“醫院不讓抽煙。”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就別抽啊。”
他嗯了一聲,一副死人樣,一動不動。
“回去吧。”
“我再坐一會兒。”
“你都坐了兩三個小時了吧?這裏風大日曬的,你還不回去躺著。等下還要換藥吧。”
衛翼抬起頭看我,目光沉沉,沉默了許久才說:“你真吵。”
我一口氣上不來,差點想一巴掌拍死他。
他又低下頭看著自己打了石膏的腿說:“真可笑。”
我深呼吸說:“你在說自己吧。”
他說:“嗯。”
“我猜到了。你一定是誤會了什麼,其實秦爸爸不是你親爸爸。不過這樣也不錯,他如果是你親爸爸,那他就不是個好人,也就是說你爸爸不是個好人。他如果不是你親爸爸,那至少他應該還是個好人,他對你也算不錯了,把你當兒子一樣,好歹你有個是好人的幹爸爸了。”
他那被摔傷的腦子轉了好幾秒才明白過來我說的話,扯了扯嘴角,苦笑說:“你說的,好像也挺有道理。”
“我說的,一直都挺有道理。”我撿起拐杖遞給他,說,“所以你想明白了吧,想明白了就回去吧。”
他接過拐杖,卻沒有動,嘴角的笑容帶了三分譏諷。“真的很可笑……這麼多年來,我就活得像一個笑話。他明知道我誤會了,卻沒有告訴我,讓我一錯再錯。”
“你也沒怎麼錯啊,不是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了嗎?也就是害我和秦征產生了一些小矛盾,我們都沒計較了啊。你可別說什麼背井離鄉在外求學,你讀書好處都是你自己的,現在當上了總經理,賺大把鈔票,名利雙收了,這些好處別人可分享不到。”
“不是這樣的……”衛翼眼中閃過一絲迷茫,我覺得他快要走火入魔了。
“就是這樣啊。秦爸爸當初是答應過你媽媽不能把你的身世告訴你吧,他遵守約定沒有錯,真相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但他們這麼做應該也都是為你好吧。當然你可以不領情,但是報複社會什麼的,就算了吧。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別這麼玻璃心啊。”
衛翼苦笑著搖搖頭,“你話真多。”
“我不多說些怕你想不通啊。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應該向前看,賺錢,賺好多錢,娶媳婦,娶漂亮媳婦!”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和秦征把婚期定在十一了,你快點養好傷給他做伴郎吧!”
他眨了下眼,疑惑地說:“伴郎?”
“是啊。”我笑著說,“秦征人緣不行啊,估計伴郎不好找,你挺現成的嘛。其實原來在X大,雖然你沒他帥,沒他高,沒他聰明,沒他有才華,但是你的人緣就一直比他好……”我疑惑地問,“這是為什麼呢……”
衛翼苦笑:“你是在安慰我,還是在打擊我?”
“一邊安慰一邊打擊,這樣才能算平,讓你奮發圖強又戒驕戒躁!”
衛翼拄起拐杖,打石膏的一隻腳吊在半空,走得很艱難。
“秦征能娶到你,是他的運氣。”他忽然冒了這麼一句。
我不好意思地說:“你這麼誇我我多難為情啊。多誇幾句吧。”
衛翼抽抽眼角,歎了口氣。
我跟在他身邊追問:“你還沒說當不當伴郎呢。”
衛翼說:“秦征怕不樂意。”
我說:“沒事,你禮金包多一點他就都OK了。”
衛翼:“……”
“而且到時候女賓客也挺多,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找個伴了。你還喜歡白薇嗎?”我心裏琢磨著,我不能看他自暴自棄娶了白薇,不然到時候出點什麼問題的,怕是又要連累到我家秦征了。
“我跟她,各取所需而已,談不上什麼喜歡。”
聽說衛翼住院這幾天,白薇就來過一次,也就是送他來的那一次。
看樣子,這兩人也是散了。
我覺得自己護短得很,秦爸爸當衛翼半個兒子,我也當他是半個家人。所謂家人,就是我打得,別人打不得的人。
我把衛翼押送回病房,然後打了秦征手機讓他回來,在我和秦征團結一致的冷眼下,冰冷的針頭紮進衛翼的血管,讓他接受著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折磨。
我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結婚,你怎麼也不能拄著拐杖到場吧,這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你好好休養,我們家周惟瑾哪次斷手斷腳不是三兩天就能跑會跳了,半個月三頭六臂都能長出來了。這幾天我們會比較忙,可能就不能過來看你了,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寂寞的。”
會有護士姐姐替我們好好愛護他的……
衛翼挫敗地靠在床頭,無力地點點頭,說:“你們走吧。”
“小夥子別自暴自棄了。”我鼓勵了他兩句,才跟著秦征出了醫院。
秦征說:“他怎麼看上去更灰心喪氣了?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給了他積極麵對人生的勇氣和決心,然後讓他給你當伴郎,禮金要大份的。”
秦征抽了抽嘴角,拉起我的手腕,沉默地把我塞進車裏。
對於衛翼之前跟我說的什麼“周小琪其實我挺喜歡你的”,我覺得很有必要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你這是戀母情結,我樂意給你關懷,隻要錢多給點”。不過話說回來,我年紀比他小了快一歲,他戀母實在傷我自尊,畢竟我離中年婦女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這也是我不待見衛翼的重要原因之一——眼力太差。
出了醫院,秦征直接把車開往民政局方向。在車裏,我就和秦征神情凝重地對視一眼,默契地關掉彼此的手機,排除萬難,不顧一切,隻為領到那張證。
車一停下,看車的老頭就上來打招呼了,一看我們倆就愣了一下,說:“這麼快就離了?”
秦征臉色一沉,我幹咳兩聲說:“沒呢。”還沒結怎麼離。
“上次不是來過了?”老頭笑了,“咋?光排隊不領證,是後悔了還是實地考察來了?”
這老頭見慣了分分合合的,估計人生寂寞如雪吧……
我付了停車費給他,在秦征陰轉陣雨之前把他帶離現場。
民政局的大媽一副X生活不協調的陰鬱模樣,抬頭掃了我和秦征一眼,又特別關注了一下我隆起的肚子,口氣不怎麼友善,嘟囔了一句:“又一個不知自愛的。”
這話顯然說的是被先上車後補票的我……
秦征深呼吸,我拉住他的手腕,抬頭朝他飛吻一個,笑眯眯地說:“愛你就等於愛自己。”
他臉色才好看了一點。
這人真奇怪,別人說他壞話他倒沒什麼反應,說我不是他就變臉了,還得我在中間做潤滑。
我倆新手上路,心情忐忑地順從指示拍照填資料回答問題,最後領了證,還有一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給我們新婚夫婦的贈禮,結果大媽清點了一下說:“一共九十九元。”
我終於知道,我們被霸王交易了。
拎著一堆廢物和一張結婚證,我和秦征茫茫然地走出民政局。
殘陽如血啊……
從今以後,我就正式變成秦周氏了。
怎麼感覺……也沒什麼不一樣呢……
左右有年輕小夫妻激動地擁吻,女的眼眶微紅,喜悅感動,男的憨厚地笑著。秦征低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邊,然後說:“去哪裏吃飯?”
我說:“回家吃吧。”
他說:“哦。”
很多年以後,跟孩子們回憶往事的時候,我都像現在的我媽一樣拿著小手絹兒抹著幹燥的眼角嚶嚶哭泣:“你們爸爸一句好聽話也不會說,領了證出來也沒一句甜言蜜語,就問我去哪裏吃飯……”
那時候孩子他爸就跟現在我爸一樣,默默看著新聞聯播……
當時我就該明白了,這才是他的本性!他會在你毫無準備地時候給你浪漫一下,在你滿心期待的時候讓你的希望落空。所以告訴我求婚那些招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我、不、相、信!
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的朋友都油嘴滑舌的。”
他邊開車邊說:“不會吧。”
我拿眼角斜睨他:“像那個高健啊,女朋友多吧,會浪漫會求婚吧。”
秦征扯了扯嘴角說:“我跟他不熟。”
“不是吧,他都教你怎麼求婚了,你們還不熟?”我眨了眨眼睛瞪著他。
“他什麼時候教我了?”秦征皺了下眉,轉過頭疑惑地看著我。
不是他?
“別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求婚時候的賣身契,根本不是你自己想的招數。”我下一個猛藥先。
他臉色微變,這個細微的變化也隻有跟他朝夕相對的我能察覺到了。
我笑眯眯地說:“你就告訴我是誰吧,反正賣身契我也簽了,結婚證也領了,孩子都要跟你生了,你告訴我指點你的人是誰,我又不會逃跑。”
秦征頗有些猶豫,我循循善誘:“他到底是誰,是男是女,我認識嗎?”
秦征摸摸我的頭說:“我答應過他不能告訴別人他的身份。”
我倒抽一口涼氣:“你背著我跟別人幹這種勾當還不讓我知道。我是別人嗎?”
“別說得這麼奇怪……”秦征歎了口氣,“他說不能告訴別人,又沒有說別人猜對了我不能默認……”
我:“……”
我覺得……我以後跟秦征說話,也要小心一點。今天他會出賣那個不知道是誰的誰,明天說不定還會出賣我的……
我斟酌了一下,說:“你讓我猜,也就是說那個人我也認識?”
秦征:“嗯哼。”
於是我從他大學的猥瑣室友開始猜起。那兩個室友總是會在期末考來臨前對我大獻殷勤,讓我鳳顏大悅,然後去哄得秦征龍顏大悅。由此可見,這兩人也是個有心計的,而且懂女人的心。
但秦征表示,不是他們。
我又從他的公司同事開始猜,結果沒有一個是。
我大怒:“難道是女人?”
秦征急忙表示說:“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女人”
我捂著幹燥的眼睛抽泣:“一定是女人……你的男同學男同事我認識的都猜過了,總不會是我的男同學男同事吧……”
忽然地,他沉默了……
我頓了一頓,轉過頭看他,挑了下眉毛:“還真的是?”
出內鬼了……
第二天以及第三天,我都壓抑著一股無名邪火,和秦征一起拍了全家福,因為肚子裏那家夥不甘寂寞地突出來了,所以照片裏的我一點也不窈窕婀娜,簡直是虎背熊腰,襯托得秦征一枝梨花被海棠壓,一朵鮮花被牛糞插。
我在鏡子前托腮凝眸,然後掀了掀眼皮,憂鬱地看著鏡子裏的秦征說:“相公,奴家美麼?”
他很肯定地說:“美。”
我憂傷地說:“是不是鮮嫩肥美……”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誠實地點點頭。
從懷孕然後領了結婚證開始,我就真正從少女變成少婦了,那種強烈的滄桑與辛酸感不足為外人道,想當年,我周小琪也是X大一枝花,如今……隻是開得更燦爛了。
如果有男人敢嫌棄自己的女人懷孕臃腫什麼的,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往死裏打,不想想是誰把她弄成一副豬頭樣。
秦征表現就不錯了,表示他最近喜歡吃肥肉,肥而不膩的肉。
聽他這麼說,我又下意識地想,不會是“高人”指點他的吧……
秦征忙說:“沒有,我隻問了他怎麼求婚你才會答應。”
我勉為其難相信了,拍完婚紗照第二天,秦征照舊去醫院看看衛翼死了沒有,我拎上小包,一個人偷偷打的溜去周惟瑾學校。
這回我自己帶了錢包,沒有事先打電話給周惟瑾就殺到他們宿舍——顧紹的宿舍。
結果顯示,沒有預約真是個錯誤,顧紹宿舍沒有人。我一邊打電話一邊下樓,到了樓梯口就聽到熟悉的鈴聲……
沒響兩聲就被掐掉了。
周惟瑾咬牙切齒地說:“所以說女兒都是賠錢貨,長大了心就向外了,要嫁人了也不先跟我說一聲,現在打電話來放馬後炮嗎?老子真懶得理她。”
顧紹懶懶地說:“周惟瑾,她是你姐姐不是你女兒。”
“小時候她被人欺負還不是老子罩著她!”
“一開始是你被人欺負她罩著你。”
“秦征外遇老子都站她這邊。”
“事實上秦征沒外遇,你借機泄憤而已。”
“老大你到底是幫哪一邊!怎麼幫著秦征說話!”周惟瑾氣呼呼地,“上一次還鬧得要離婚(顧紹插話‘那時他們還沒結婚’),現在一回來就把婚期定了,也沒事先跟我討論一下,就這麼自作主張了,KAO,女大不中留!”
我聽得眉梢直跳,直到那兩個人轉了個彎,跟我打了個照麵。
我在上麵,他們在下麵。
周惟瑾僵了一下,隨即幹咳兩聲說:“大琪,你來幹什麼?”
我笑眯眯地說:“來跟你討論一下,你要怎麼死。”
顧紹毫無壓力地悠悠上樓梯,抬手朝我打了個招呼,微笑著說:“來之前怎麼不先打個電話?”
周惟瑾一咬牙,大踏步走上來,梗著脖子說:“你來得正好,老子有話問你呢!”
我拽著包跟上去,說:“很好。”又轉頭對顧紹說,“老娘也有話問你!”
顧紹莫名地挑挑眉,摸了摸鼻子,笑了。
顧紹寢室裏,三方會談。
周惟瑾率先開火:“秦征那怎麼回事,你們解決了嗎怎麼突然就說要結婚了!”
“什麼叫突然,本來就要結婚了,我隻不過是中間猶豫了一下,然後又不猶豫了。小周子,你對你姐夫成見太大!”
周惟瑾抓狂:“老子不待見他撲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