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你這次省質檢考得不錯……”我訥訥說。

“所以呢?”他真是一點寒暄的餘地都不給人……

“那個……你決定報哪所大學了嗎?”我低著頭問。

“問這個做什麼?”他眯了一下眼,疑惑地看著我。

如果我說,我想和他報同一所,他會不會冷笑、蔑笑、譏笑、嘲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竟然壯起了膽子,把實話說了出來。

“我參考一下你的誌願嘛。”事實上,說出來的話比實話牛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也考了全省前三……

沈墨白眉梢抽了一下,說:“你這次好像考了一萬三千多名。”

我說:“嗬嗬,你也知道啊。”奇怪,他怎麼知道?

“我會報北大。”他說。

“哦,那我也報北大好了。”我很自然地接道。

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嘲笑、譏笑、蔑笑、冷笑,他隻是淡淡說了一句:“加油。”其實他隻是沒有笑而已……

我心裏流著淚,麵上帶著笑,對他揮了揮手說:“再見,你也加油哦!”

燈神說:“好了!北大!就決定是你了!”然後又打量了我一眼,說:“我在想,是到時候去招生辦動手腳比較快,還是給你換個腦子比較快……”

我覺得等他完成了使命,我得繼續讓他當夜壺。

周末,沈墨白突然造訪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燈神動的手腳?

沈墨白帶著一大袋的複習筆記,禮貌地跟我媽打了招呼,作為家長會必提及的學生代表,我從小到大的學習對象,他受到了我媽十二分的禮遇,尤其是在聽說他是來給我補習時,我媽臉上真是笑開了花,準備來茶點,又喝停了對門彈鋼琴的小孩,努力給我們製造良好的學習氛圍。

“那什麼……”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麼來了?”

“你不是想上北大嗎?難道不需要補習?”他反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那個……是的……是的……”我胡亂點著頭,“那個……你當真了?”

他臉色一沉,“難道你是說笑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啊!”我瞪大了眼睛以顯示真誠。“你先坐一下,我上個廁所馬上來!”說完抱起夜壺,在他莫名的眼神中衝進廁所。

“說吧,這怎麼回事?”我語氣不善地質問燈神,“我沒讓你把他弄來吧!”

“我也沒把他弄來啊……是他自己來的……”燈神委屈地說,“你又不信任我……”

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這事實在匪夷所思……沈墨白啊,那是沈墨白啊!他怎麼就來了?難道聽到了我的心聲?他這是來扶貧呢,還是來扶貧呢……

“你別管那麼多,先上了再說啊!”燈神給我鼓勁。

“在那之前,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一下。”我說,“你可以實現我多少個願望啊?無數個嗎?”

“有限的有限的。”他比了下手指,說,“三個。”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以後要合理地安排,謹慎地許願了。這狡猾的燈神,不早點告訴我隻有三個願望,要不是我早點問清楚了,說不定三個願望就稀裏糊塗浪費了。好在這第一個願望還算靠譜。

我又抱著夜壺從廁所裏出來的時候,沈墨白看我的眼神就更加詭異了。

“你抱著那個做什麼?”他的目光落在夜壺上,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把這個當成神燈。

“嗯……澆花……”我淡定地說著,裝模作樣地走到陽台上澆水,善解人意的燈神還真的弄出水來了,隻是映著金黃的燈身,好像水也變成金黃色了……

沈墨白沉默地看著我,我想他一定很無語,可能連心理活動都隻剩下一排無言的省略號……我放下神燈,默默地坐到他對麵。“麻煩你來幫我補習了……”我低聲說。

他翻開一本本複習筆記。“這些都是我的筆記,上麵畫了重點,你的數學最差,就從數學開始。先把這些例題做了,不懂的問我。”

牆上的日曆用血紅的大字提醒我,離高考還剩下20天。

這個時候浪費他寶貴的時間來幫我補習,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這個……會不會耽誤你學習啊……”我怯怯問。

“如果你不懂的地方少一點,做題快一點,不會。”他頭也不抬地說。

我偷偷瞄了一眼,這才發現他看的竟然是……課外書……

我那點愧疚心都化為階級仇恨了,低下頭去和習題奮戰!

“這個……這道題怎麼做啊?這道題也不太明白……這道題為什麼這麼做?”我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終於,沈墨白放棄看他的課外書了,歎了口氣,從頭開始,一道題一道題幫我梳理清楚。

我覺得自己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以前都是老師講得太亂了,沈墨白這樣講就清晰多了,同樣的例題我又做了幾道,也沒見再犯錯了。

“這道題要先設元……”沈墨白握著筆,在紙上留下一串清秀的字。他學過書法,字也寫得比大多數人好看,那時我也跟著學了一個星期,老師誇他的字有風骨,誇我的字……有性格……

我偷偷抬眼看他的側臉,睫毛比我的還長,鼻梁挺拔,其實用漂亮來形容他也不過分……

他筆尖一頓,說:“專心。”

“哦。”我慌忙低下頭,臉上發燙。

幸虧這時候老媽敲門進來送點心,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休息的時候,我托著腮問沈墨白:“沈墨白啊……為什麼你這麼聰明,什麼都懂?”

他喝了口水說:“機遇隻給有準備的人。”

我想了想,問:“心理準備算嗎?”

他連咳了三聲,白皙的臉皮都漲紅了,抬眼看向我,許久,輕歎一聲,又低頭去看他的課外書。

燈神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燈裏跑了出來,在陽台上曬著夕陽,竟也一臉沉痛地對我搖頭,我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沈墨白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又轉過頭看我,我對他露出比他更迷茫的笑臉。

家有大神,實在太考驗演技了。

沈墨白離開的時候,我媽比我還感激涕零,一再表示感謝,希望他明天再來,我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老媽的衣角,卻沒想到,沈墨白第二天真的又來了……

在高考的衝刺階段,沈墨白每天幫我補習,周末和溫書假幾乎都是在我家裏,學校裏的晚自修他也幫我請假,回家做一對一輔導,老媽幾乎都快哭出來了,拍著我的肩膀跟我談心:“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老天瞎眼還是老天開眼了,反正如果是沈墨白看上你了,你就跟了他吧,媽也不管你早戀了。”

我倒想早戀,可是現在還真不早了。

“你真的覺得我這樣臨時抱佛腳能進北大嗎?”我有燈神撐腰倒是信心十足,可是他不知道啊,就我這塊廢柴,還真能當棟梁?

“難說。你還有少數民族二十分的加分。”他說。

看啊……我的祖先留給我的不隻是神燈,還有少數民族加分呢……感謝祖國感謝黨!

我熱淚盈眶,沈墨白拍拍我的腦袋說:“別胡思亂想,快做。”

“哦……”

老實說,我有燈神做靠山嘛,根本不用這麼拚命複習的,可是有沈墨白幫我補習啊……我就算通宵複習都可以的!

相較於我的興奮,燈神越來越無精打采了,在我一再追問之下,他才說:“你這樣努力的話……那還要我幫你實現願望幹嘛?”

他也有失業的危機感了。

我哈哈大笑,拍著他的肩膀說:“別這樣泄氣嘛,沒有你我一定考不上的,你對自己也對我有點信心嘛!”

我這話竟然說得如此順暢,實在是太有自知之明了!

高考那天,我沒有帶燈神進考場,主要是想帶也帶不進去……考場外見到沈墨白的時候,他正被眾星拱月捧著,我知道,他的目標跟我不一樣,他是要拿省狀元為校爭光的。

不過難得他百忙中還能抽空向我投來鼓勵的一眼,讓我心頭那漫山遍野的花瞬間都開了,寫作文的時候靈感如泉湧,字裏行間都是滿滿的愛和感恩的心。

考完之後,別人問我考得怎麼樣,我都是信心十足地說:“感覺好極了!”

我一直等著沈墨白來問我考得怎麼樣,但他始終沒有露麵,這讓我的情緒漸漸低落下去,也沒有了對答案的心情。

如果之前是我幫他補習,那我還可以說,他是忘恩負義,但是反過來呢,是不是該誇他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最近語文複習瘋魔了吧!

放榜前幾天,我還特意去沈墨白家附近轉悠,來來去去沒看到他,我也硬著頭皮去敲門了,隻是他媽媽臉色不太好,說沈墨白不在家,就關了門了……

“你說,他去哪裏了?”我問燈神。

“你想讓我幫你把他帶到你麵前嗎?”燈神激動地問,“這是你的二個願望嗎?”

“呃……我再考慮一下……”我突然發現不能隨便讓他做事了,不然一個願望就浪費了。

我決定自己找,就從他最常去的一個個地方找起。

但是直到放榜那天我也沒找到他,林婷婷打電話來說:“成績出來了,你知道沈墨白考多少分嗎!”

我咽了口水,問:“多少?”我還沒來得及關心自己的成績,一聽到沈墨白三個字就緊張了。

“你一定不敢相信……我也是聽我媽跟年段長交談的時候說起的。”林婷婷賣了個關子,然後說,“語文145,數學150,英語150,綜合,0分。”

我愣了一下,隨即說:“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沒有錯。”林婷婷歎了口氣,說,“他綜合缺考。”

很快,這件事成了市裏高考後最大的新聞,一個主三科成績全超狀元的人,綜合0分。我終於知道沈墨白為什麼一直失蹤,為什麼他媽媽的臉色那麼難看,她一定早就知道了……

我還是找不到沈墨白,但是領成績單那天他一定會出現,三年來第一次,他不是作為學生代表出現。

領完成績單後,學生家長還要聽校長廢話,我偷偷溜去一班,逮了個人問沈墨白在哪裏。那人說:“他剛剛才走,應該是出校門了。”

我轉身拔腿就跑,一口氣跑出了校門,卻沒有看到他的人影,正猶豫著往左走還是往右走,忽然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喊我的名字:“丁丁。”

沈墨白就在不遠處看著我。

“聽說你考得不錯。”他的神情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我艱難地點點頭,說:“620。”加分之後應該是可以上北大的,這裏麵有燈神作弊,也有我們一起的努力。

他終於笑了,摸摸我的腦袋說:“不錯。”

我受寵若驚地看著他。記憶中,這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對我說:“上車。”

“啊?”我愣愣地坐上他的自行車後座,問,“去哪裏?”

他沒有回答,自行車在燥熱的午後穿過一條條陰涼的小巷,回到我們小時候一起住過的院子。

這裏還有人住,有小孩不懼酷暑在追跑玩鬧,有老人在樹下摸著麻將,這裏的時光好像凝固在十幾年前,隔著幾條短短的街巷,一邊是過去,一邊是現在。

沈墨白把自行車停靠在小賣鋪門前,買了一瓶礦泉水給我,然後走到一邊秋千上坐下。我低頭想了想,也跟上去,坐在他旁邊。

“喂……你還好吧……”我扣著礦泉水的包裝紙。

“很好玩嗎?”他突然問,眼睛看著那些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我跟不上他跳躍的思維,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啊?大概很好玩吧,他們那麼開心。”

“你們呢?也很開心嗎?”他轉頭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映著我的臉。

我漸漸平複了呼吸,終於知道他在想什麼了。“我不太記得了,但應該是開心的吧。”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他睫毛顫了一下,唇畔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我一直在跑,很累,不知道終點在哪裏,隻知道把所有人甩在身後。”

“羨慕我們?”我有些錯愕,“明明是我們羨慕你啊……你說這樣的話真欠揍。”我想起小時候他那遺世獨立的眼神,看著我們的時候眼睛裏寫滿了傻叉,再聽他說這些裝逼的話,覺得牛逼的人果然不是我們這些二逼能理解的。

“羨慕,可是誰願意過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的學習,不能休息……”

我想起他的獎狀,他的綽號,全能天才,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學習各種有用的或無用的技能。每個人都羨慕他的成績和輝煌,但我想沒有人願意複製他的生活,至少我不願意……

“沈墨白……”我抿了下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問了。“你為什麼缺考?”

“扶老奶奶過馬路。”

我呆呆看著他……難道這才是真正的沈墨白,其實他根本是一個冷笑話大王?

他又笑了,淺淺的,又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怎麼總是這個表情……”

“喂!”我急了,“這是一輩子的事啊!你怎麼能這麼漫不經心啊!”

“放心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人的一輩子很長,怎麼能被一次考試決定?”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我站起來,揪著他的領子問:“你到底是為什麼缺考!”

他愣了一下,然後慢悠悠地說:“我媽心髒病發作,我堅持送她去醫院,遲到了。”

我怔怔看著他。

其實,他也不如別人想的那樣完美。一個望子成龍的單親媽媽,有她的自卑和自尊,把所有的夢想都寄托在兒子身上,結果全都落空了。

他也沒做錯……隻是……“你媽媽一定不願意你這麼做……”

“可是我不能不這麼做。”他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其實最近我很高興,你沒有像他們一樣討厭我。”

討厭他?

我磕磕絆絆,艱難地說:“我、我怎麼會討厭你……我、我……我是喜歡你的啊……”

話一說完,我便抽出手,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

我才不是害羞!絕對不是!

我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家,我直奔陽台,把燈神叫出來。“我的第二個願望來了!你聽好了!我要讓沈墨白成為省狀元!”

燈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歎了口氣說:“現在晚了啊……這是已經發生的事了,我隻能改變現在和未來,不能改變過去的。除非你回到過去,阻止某些事的發生。”

我精神一振,“那也可以,你把我送回過去!”

燈神清醒過來了。“那可不行!時光逆流的魔力我還沒試過,萬一失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