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大師兄……”

她說:“管他去死!”

我剛想反駁,便暈了過去,事後想來,實在很狼狽——我隻在她麵前這麼狼狽過。

蘇秀把我帶到一個山洞,和當年那個很像,仔細想來,天下山洞大多一個樣。

我醒來之時,蘇秀正在清理我的傷口。胸口一劍還好,我躲得快沒有傷及要害,隻是看上去瘮人。比較麻煩的是幾根牛毛針,淬了毒,雖然不致命,不拔出來卻可能傷及筋脈。

中針部位都起了紅疹,癢得厲害,右手臂上三處,鎖骨下方一處,胸口一處。

我醒來時,手臂上的針已經拔了,蘇秀正在處理我鎖骨下方的牛毛針,那針入肉極深,又極細,所以當時,蘇秀是趴在我胸口上用嘴吸的……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蘇秀用力一吸,我啊地叫了一聲,她往旁邊一吐,抬起頭,翻了個白眼。“別叫得像我對你不軌好嗎?”

我無語凝噎……

她咕噥道:“唐門的暗器你也敢用劍擋,服了你了!”

說著,她又俯下臉,朝著下一根針進發。

我拉住她,紅著臉說:“蘇秀,我自己來。”

她怔了一下,饒有興味地抱胸看著我:“好好好,你自己來,讓我看看……”

我臉上燙得厲害,看著她的眼睛說不出話來。

蘇秀白了我一眼說:“小色狼,你裝什麼裝啊!”然後俯下臉……

我咬著唇低頭看她,唉,蘇秀啊蘇秀,我們又見麵了……

一見麵就是這種狀況,我有些難接受,不如循序漸進點,先談談感情……

蘇秀又擠又咬又吸,半天終於把針吸了出來,往旁邊一吐,咂咂嘴說:“這麻藥也太強了,我舌頭都麻了。”

我當時大概是太衝動了,攬住她的腰把她撈進懷裏,她怔了一下,來不及反應便被我吻住了,而大概是顧忌著我胸口的劍傷,她隻是掙紮了一下,便不動了。

一開始是我太衝動,但後來卻是她教會我接吻,唇舌分開,她戲謔地笑著說:“你吻技太差了吧!”

我悶悶道:“是啊,你吻技好。”

心裏突然酸得不行。

她突然把臉湊到我麵前,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晌,在我心裏發毛之前莞爾一笑,說了三個字。

當時我就崩潰了。

你們猜得到是哪三個字嗎?

她說的是……

“你硬了。”

我差點被呼吸嗆死,臉上燙得我分不清東南西北,所以我惱羞成怒了,恨恨喊了一聲:“蘇秀,閉嘴!”

她從我身上爬了起來,笑著說:“別不好意思嘛,正常反應,不反應就不正常了。”

她又說:“我去給你找點吃的,你好好睡一覺。”

她走了,我一個人躺在洞裏,我覺得自己會睡不著,可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夢到我成親了,新娘是蘇秀,她穿著紅色裙子,就像十六歲那年的她。師傅和三位長老在上首,我們一個個敬了過去,蘇秀伸手跟掌門說:“掌門師尊,要給晚輩紅包啊!”

我轉頭瞪了她一眼:“蘇秀,別胡鬧!”

蘇秀給了我一個白眼,說:“以後你的錢是我們的錢,我的錢是我的錢,要分清楚咯!”

唉,蘇秀啊蘇秀,真是個現實的人。

黃粱一夢,醒來的時候,又聞到烤雞的香味,蘇秀回頭看我,笑著說:“醒來了,旁邊有水,喝了吧。”

我咕嚕喝完了,問道:“我大師兄、二師兄呢?”

她說:“打得不見人影了,放心吧,沒那麼容易死的。”

我又問她:“《三清悟心訣》被搶走了嗎?”

她說:“被搶走了,我正想搶回來呢!那些人真不像話,連我爺爺墊桌腳的書都搶走。”

然後我們都沉默了。

直到雞烤熟了,她扔給我一隻,我才說:“你真像狐狸,愛吃雞。”

蘇秀笑眯眯道:“這都被你發現了,其實我也喜歡吃熊掌、虎鞭什麼的,不過那個比較少見,我不能講究隻有將就了。”

我又沉默了半天,終於問了出來。“蘇秀,你成親了嗎?”

她怔了一下,抬頭看我,嘴角油膩膩的,問:“你問這個做什麼?”她一想,恍然大悟道:“你不會是想對我負責吧,不用了不用了,我不介意的。”

我捏緊了拳頭,心想,我介意。

我幹笑道:“你成親了?也是,你都二十三了。”

她一聽,不樂意了,眉毛一挑:“怎麼,瞧不起我年紀大啊!”

我嗬嗬幹笑,嗓子眼裏苦澀得難受,再也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一早,蘇秀帶著我離開了山洞,說是回村裏。

在那裏我見到了一對老夫妻,據說是蘇秀的爺爺奶奶,她爺爺墊桌腳的書鬧得武林沸沸揚揚死傷無數。

蘇秀給我換了藥,說:“你等下就走吧,我爺爺人雖然不錯,不過也不怎麼喜歡雲都門的人。”

我默然點頭,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丈夫呢?”

她抱胸笑道:“幹嘛?”

我假笑道:“看看誰那麼倒黴娶了你。”

蘇秀冷哼一聲:“倒黴是誰都不會錯過的運氣,別笑話別人。好了,你走吧。”

我幹笑兩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大概,我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路人。

我從房裏走出,在村口看到等著的蘇秀爺爺,他抽著旱煙,拿眼角瞪我,“雲都門的?”

我賠著笑臉說是。

“宗政的徒弟?”

我又賠著笑臉說是。

他哼了一聲:“德行!”又道:“你喜歡我們家秀秀吧。”

我臉上發燙,咬咬牙,說是。

老爺子說:“我們秀秀有人了。”

我有些抓狂,那你還問我這問題做什麼!

老爺子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歎了口氣,走了。

我有些失神地在樹林裏晃蕩,走了半天,欣喜地發現,我又迷路了!於是我掏出鈴鐺,用力地搖搖搖……

終於,她還是出現了。

蘇秀喘著氣,紅著眼睛瞪我:“搖個死人頭啊!”

我笑著說:“蘇秀,我迷路了。”

她無語地看了我半晌,說:“你怎麼總是迷路。”

我說:“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會迷路了。”

她別過臉,低低罵了一句:“笨蛋。”然後背過身說:“跟我走吧。”

我跟在她後麵,走了幾步,說:“蘇秀,其實你還沒有嫁人對吧。”

她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我跑上兩步,拉著她的手說:“我喜歡你。”

她別過臉,露出微紅的耳根。“你懂什麼叫喜歡……”

我搖著鈴鐺說,“我把它帶在身邊七年。”

蘇秀的手顫了一下,我又說:“你跟我走,或者我留下。”

蘇秀沒有回答,我拉著她的手腕,她卻拉著我往前走,默默地走了很久才說:“算了吧,不適合,我大你三歲呢。”

我笑了。“這不是問題。”

“我們蜀山派跟你們雲都門不合。”

我又笑:“這也不是問題。”

“我不喜歡你。”

我嘴角僵了僵,接著笑:“你會喜歡我的……”

她甩開我的手,繼續往前走,我停留在原地,聽她說:“我真不喜歡你,否則我也不會一直沒有去看你了。”

我不信。“那你剛剛為什麼來得這麼急?”

她的背影微僵。

“你是不是擔心我傷勢未愈,碰到那些搶秘寶的人?”

她哈哈幹笑兩聲:“沒有的事,我順路經過……”

我歎了口氣,上前擁住她。“蘇秀,你笑得太假了。”

她默了一下,說:“你放手。”

我說:“我不放。”

她說:“你走吧。”

我說:“我不走。”

蘇秀提起腳,腳後跟在我腳前掌上一跺,我疼得嘶了一聲,仍是緊緊抱著她不放。

“你這個死道士!”

“專收你這個狐狸精!”

我很快活,因為她分明服軟了,歎了口氣,低下頭看著被月光照亮的地麵。

“小色狼。”她說,“讓我爺爺知道你強抱我,你會被他打死的。”

我說:“我有這個打算,還沒做呢。”

她噎了一下,回頭瞪我。“小色狼,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壞了?”

“想你的時候。”我說。

她的眼眶忽地就紅了,淚光盈盈的,我看得心上酸痛,湊上前親了一下,吻去她的淚花。“蘇秀,跟我走,或者我留下。”

蘇秀搖頭,聲音有些低沉:“你走吧,我不能走。”

我說:“那我留下來陪你。”

她笑了笑,有些苦澀:“不用了,你先回雲都門吧,我會去找你的。”

我不太敢相信,“你真的會來嗎?”

她瞪我一眼。“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第一次見麵就騙了我!”我說,“你騙我你是狐狸精。”

她嗤嗤笑:“誰曉得你會真信。”

我是個道士,卻愛上了個狐狸精……

蘇秀帶著我走了很久,最後在湖邊停了下來。她說:“我不能帶你回家,不然爺爺會揍你的。”

我問為什麼。

她手裏捏著細細的竹竿,撥拉著半人高的草說:“爺爺說你不懷好意。”

我笑道:“爺爺真是慧眼如炬。”

蘇秀回頭看我,皺著眉說:“小色狼,你皮癢嗎?”說著竹竿便招呼過來,我笑著閃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懷裏,在她耳邊說:“我不小了。”

她的耳朵一下子紅了,其實啊,蘇秀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人,隻不過她平時太會裝強悍了。

後來有些事,發生得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我本來想詳細回憶一下的,但是天朝說做這種事要低調要拉燈。

完事之後,蘇秀把我踢到一邊,怒氣衝衝,不過眉梢眼角盡是春情。“以後不和你做了!”

我笑著靠了上去,她往後捅了一拐,閉著眼不說話。

“蘇秀……”

她不作聲。

我又說:“蘇秀……”

“怎樣!”

聲音叫得有些啞了,聽上去很美。

我嗬嗬笑著,抱著她心滿意足。

天亮之後,她對我說:“你先回雲都門吧,我會去找你的。”

我當時滿心歡喜地說好,沒有注意到當時她眼底的悲傷。

後來二師兄被逐出師門,我和大師兄回了雲都門,師傅一夜之間老了許多,我在山上等著蘇秀,一等,就是十三年。

不是沒有回去找過她,但她已經不在了。

老爺子抽著旱煙,看著田裏的老牛說:“秀秀啊,死了。”

我僵著嘴角笑:“怎麼可能……”

老爺子指了指田那邊的小土丘說:“她生來帶病,不是病,是命,活不過二十四的。你走不久,那年冬天,她就死了。”

我的心髒麻麻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很久很久說不出話來。

我在蘇秀墳前坐了很久,想不明白,她怎麼就走了。分別時,她吻了吻我的麵頰,那溫度仿佛還在。

我的手指撫上冰涼的石碑,想著蘇秀,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喂,蘇秀……”我低聲說,“狐狸,你出來吧……”

她自然是不會出來的。

會唱歌,會跳舞,會打獵,會燒烤,會打架,會喝酒的蘇秀不在了。

七天後,我回了雲都門,把鈴鐺帶在身上,但再也沒有搖過它,因為她再也感覺不到了,不知道我一直想她,等她。

“我騙你怎麼了?你咬我啊?”蘇秀說。

“小道士,你真有趣。”蘇秀說。

“知道有人想我我會很開心。”蘇秀說。

“沒有的事,我順路經過……”蘇秀說。

蘇秀啊蘇秀,我想她其實是一個狠心的人,就這麼順路經過我的人生,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