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我曾經那麼喜歡過一個人,直到現在還在想著她。

然後我掐指算了算,發現從我認識她到現在,已經二十年了。

二十年,一彈指就過去了。

小群群都長大了,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我還在等著蘇秀,她說過,不會騙我的。

小群群要去四川,於是那天,我對他們說,上蜀山一趟吧。

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見到老爺子,有沒有看到蘇秀,看到了,他們大概也不知道那是我曾經深愛過,現在仍在懷念的人。

其實,我和她相處的時間不過十天,然後換來了二十年的苦戀。

小群群成親拜堂的時候,我恍然想起了蘇秀的話。

蘇秀向掌門要紅包,然後對我說:“以後你的錢是我們的,我的錢是我的。要分清楚咯!”

直到大師兄說:“師弟,到你了。”

我才清醒過來。

那不過是我做過的一個夢,蘇秀從未說過那樣的話,而方才,我陷進了夢中夢。

蘇秀,蘇秀。

若非懷裏的鈴鐺,我會懷疑這一切隻是一個夢。

蘇秀,我很想你,若你聽到了,是否也會想起我?

===========================《蘇秀篇》=============================

送小道士離開後,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些難過。

爺爺發現了,說:“秀秀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就說:“遇到個傻乎乎的小道士。”

爺爺不樂意了。“哪裏來的?”

“雲都門。”

“哼,雲都門的沒什麼好人!”祖上的恩怨了,爺爺提起雲都門還是一臉不高興。

我抱著小白回屋,奶奶端著藥進來。“秀秀,喝藥了。”

我歎了口氣,把藥一口灌完,然後猛吃糖。

怎麼吃藥都沒用的,爺爺也說了,這是命,不是病,治病用藥,治命又該用什麼?

爺爺常常在翻《還真》,喃喃自語,眉頭緊皺,我纏著他笑:“爺爺,陪我玩會兒!”

爺爺拿著煙杆子敲我,“去去去,別吵爺爺。”

我嘟了嘟嘴,蹲到一邊想小道士。

其實我挺想去找他的,他那鈴鐺,每天都要響個十七八次,我懷疑他是掛在門上了,風一吹就搖,山上風又大……

小道士挺有趣的,眉眼細長細長,臉上白白嫩嫩,掐起來手感真好。小道士很好騙,竟然會相信我是狐狸變的,偷偷摸摸爬過來驗證。小道士啊小道士……

早知道我該給他種個母蠱,這樣我想他的時候,他也能知道了。

我的雲都山之行被一場大病打斷了。

爺爺說這是第一場小劫,我命中有三個劫數,分別應驗在十六,二十,二十四。最後一次大劫若過不了,就隻有死。

我挺坦然的,對爺爺說:“過把癮就死,活得痛快就成了。”

小道士的鈴鐺響了三年,後來就不響了,我想一定是他把鈴鐺收起來,然後忘記了。

爺爺哼了一聲道:“不想你的小道士了?”

我呸了一聲。“爺爺,你別亂說了!”

心裏澀澀的,小道士也是健忘的。

爺爺常說:“秀秀,出去找個好男人玩一玩。”

我挺不屑的,外麵那些男人看了我都是一副惡心的嘴臉,不像小道士那樣……

二十歲那年,我想小道士變成大道士了吧,他大概早忘了我吧。

二十三歲那年,有人來搶《三清悟心訣》,我意思意思地出去搶回來,沒想到遇到了他。

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還是細長細長的眉眼,俊秀的小道士長成了俊秀的大道士了,一身藍白道袍,身形頎長,嘴角微微翹著,好像在微笑。

我心裏怦怦亂跳,笑著招呼:“喲,小道士,是你啊!”

他眼神一動,向我靠了過來。

我後來問爺爺,為什麼我會那麼想著一個人,那麼喜歡一個人,到死都忘不了。

爺爺沉默了半天說,劫數吧。

是劫數吧,還是結束吧。

我想是結束不了的。

我背著他一路狂奔,心裏有些酸澀,我那麼喜歡的小道士,他還記得我嗎?

把他安置在最近的山洞裏,我幫他清理了傷口,然後解決那幾根棘手的牛毛針。

脫去他的外衣,小道士果然變成大道士了,成年男子的身體看得我兩頰發燙,硬著頭皮吮去手臂上的牛毛針,在吮吸鎖骨下的牛毛針時,他醒了。

我當時也是很尷尬的,不過我裝得滿不在乎,笑著叫他小色狼。

他吻得很爛,平常一定沒看過那方麵的書,唉,我純潔的小道士啊……

那種書,我六歲就在村裏哥哥家翻來看遍了。

他起了反應,我心裏亂成了麻——他是喜歡我的吧,喜歡我的吧……

其實從在他衣服裏找到那個鈴鐺的時候,我就這麼想了。

他沒有忘了我,他一直把那個鈴鐺帶在身上。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隻有逃路似的離開了。回來的時候,他睡著了,不知道夢到了什麼,表情有些無奈,有些欣喜。

他問我:“蘇秀,你成親了嗎?”

我心頭一跳,調笑著避開他的問題。

我這種沒有明天的人,成親幹嗎,誤人子弟。

他鍥而不舍地旁敲側擊,我左閃右避。最後帶他回了家,換上最好的金瘡藥。

爺爺說:“那就是你想了七年的小道士?”

我沒回答。

爺爺歎了口氣:“看上去倒還不錯。”

我說:“爺爺,算了吧,我跟他說,我嫁人了。”

爺爺怔了一下,說:“也好。”

送他離開後,我就開始後悔了。

蘇秀啊蘇秀,你這麼死腦筋做什麼,不是想好了嗎,過把癮就死,轟轟烈烈愛一次才叫不虛此生啊!

可是你死了之後,他怎麼辦?

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對不對?

我鼻子發酸,臉埋在膝間,又開始想小道士了。

清央,清央……

他的名字真好聽。

他離開的第二個時辰,子母蠱響了,我從地上彈了起來,不及多想就朝他的方向跑去。

遇到襲擊了?

他的傷還沒好,孤身一人!

我有些慌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看到他優哉遊哉地在樹下晃來晃去,抬起頭來,對我微笑。

笑得再好看也無法平抑我的怒氣!

我罵他:“搖個死人頭啊!”

他竟然能不臉紅地說:“你跟我在一起,我就不會迷路了。”

我不知道怎麼反應,隻有轉身就走。

小道士,別跟著我了……

小道士,別逼我了……

我難過得想哭,二十三歲了,年紀一大把了,再哭就太矯情了。

他抱著我,靠在他胸膛上,感覺到跟我一樣紊亂的心跳聲,我說:“小色狼,你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壞了?”

“想你的時候。”他說。

然後我的眼眶就紅了,他湊了上來吻我,那樣幹淨而純粹的氣息讓我身上發軟。

我是那麼喜歡他啊……

可是我都不明白為什麼,隻怕是上輩子欠了他的。

我閉了眼想,自私一回吧,反正怎麼都一樣。

如果過了二十四歲,我沒有死,我一定去雲都門找你。

他走後不久,第一場雪來的時候,大劫如期而至。

爺爺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我常常發呆看著窗外的冰淩,心想,春天來的時候,大概我就要走了。

清央還在雲都門等我。

他還在等我……

我就想,反正要死了,見他一麵也是好的,來世要是見不到怎麼辦?

奶奶抱著我哭,說傻丫頭,會好起來的。

不會的……

這是命,爺爺說的。

我攥著偷偷剪下的一束清央的頭發,放在荷包裏,跟奶奶說:“我死了,就把這個葬在我懷裏吧。”

奶奶隻是流淚,不說話。

冬天快過去的時候,爺爺沉著臉走了進來,小白,現在已經是老白了,嗚嗚地在我床邊叫著,像是預感到了什麼。

爺爺說:“秀秀,你好好睡一覺。”

我點點頭,抱緊了老白——我連抱緊它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是我最後的記憶,爺爺、奶奶、小白,還有我心中,不斷響著的鈴聲,那是清央在想我,我已經無法回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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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秀醒來的那天,是個大晴天,四月一號。

爺爺奶奶看上去又老了一點,但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山也好,水也罷。

變了的是蘇秀,她的頭發全白了。

爺爺說,他用了《還真》中代人受劫一法,勉強為之,雖然成功了,但也付出了點代價。

代人受劫,必須至親至愛之人,心甘情願。爺爺讓老白代蘇秀受劫,沒有料到竟然真的成功了,唯一的代價是,蘇秀失去了十三年的光陰,並且白發如霜。

蘇秀的臉卻還和當時一樣,停留在了二十三歲。

可她已經三十六歲了,清央也三十三歲了。

十三年,蘇秀心想,她讓他等了十三年,他會不會已經忘了她?

爺爺說,清央十年前來過,在她墳前靜靜坐了七天,在第八個清晨走了。

蘇秀一直在等,等心裏那個鈴聲響起,隻要他喚她,她就去。

她其實很害怕,怕他會嫌棄她的白發如霜,可是又覺得,清央不是那樣的人。

直到不久後的一天,一對年輕人來到村裏,她聽他們偶然間說起了清央。

說起他一直孤身一人,說是他指引他們來到蜀山。

蘇秀心想,或許他還記得她。

去見他一麵,偷偷看一眼,如果他過得很好,已經忘了她,那她就再也不煩他了。

如果他還記得她,還念著她……

雲都山很美,蘇秀從後山翻了上去,她的輕功還是很好的,披著黑色的鬥篷,在夜裏尋覓著清央的氣息。

最後在天權殿裏看到了燈下的清央。

他成熟了許多,歲月給他的俊秀鍍了層金,細長的眉眼裏看到了雋永,沉靜得如同一幅永不磨滅的畫。

蘇秀偷偷看著他,遠遠地跟著,一跟就是七天。

她看到了不同的他,在弟子麵前笑得春風滿麵,處理教中事務時幹練利落,獨自一人時,卻常常露出無所著落的悵然表情。

第八天夜裏,他一個人沿著山路緩緩而上,在思過崖停了下來,說:“你跟了我這麼久,出來吧。”

出來嗎?

蘇秀縮了一下,猶豫間,他驟然出手,將她從黑暗中拉了出來,驚慌中,鬥篷向後滑落,露出了年輕的容顏,還有蒼蒼白發。

蘇秀手忙腳亂地想要藏起自己,卻聽到他啞著聲音說:“蘇秀,我又夢到你了嗎……”

那一刻,蘇秀終於哭了。

清央,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活得醉生夢死。

清央十三歲那年遇見了蘇秀,那年她十六,給了他一個鈴鐺,讓他記得時時想她,這一想,就是七年。

清央二十歲那年又遇見了她,那年她二十三,給了他一個承諾,讓他在雲都門等她,這一等,就是十三年。

清央常常在思過崖上眺望西南,想起那個人的時候,會笑,苦笑,笑過之後,是永久的沉默。

當她再次出現在他生命中時,他告訴她,等待若有終點,再久都是值得。

隻是,你要把你欠我的二十年,通通還回來,利滾利,打折後三生三世。

那隻白狐賴在他懷裏,悶聲說:“清央,你什麼時候又學壞了。”

他笑著說:“等你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