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笙重生於十九歲那年的除夕。
月光清冷,積雪冰涼,擁著自己的那個懷抱卻是溫暖的。
她抬起微醺而迷蒙的眼眸,遲鈍地凝視著眼前男人的麵孔。
清雋俊雅,月光輕柔地映亮了他眉眼,依稀是年輕的模樣。他雙手扶著她的手臂,明明隔著厚厚的衣裳,她卻仿佛感受到了掌心的熱度與力量,還有難以察覺的一絲顫抖。
是做夢了嗎?夢到了那年那夜,她決定抽身離開的那一刻,可是為什麼連他的心跳聲都那麼清晰。如果當年她沒有喝醉,是不是會從他的心跳聲裏聽到他小心翼翼隱藏克製的情意?
易道臨的心跳很快,或許是因為她醉後緋紅慵懶的姿態,或許是因為她看向自己時欲說還休哀切幽怨的目光,也或許是因為……兩人此刻的距離太過親密。
他的手幾難察覺地一顫,想要扶著她站穩,卻冷不防地被人撲了滿懷,少女一身蘭花香氣與他纏繞在一起,柔軟的身軀輕顫著緊緊貼在他懷裏,含著哭腔委屈沙啞地喊了一聲:“易大人……”
易道臨的心便被撞碎了一地,手足無措地愣住了。
原來謹言慎行、端莊守禮的裴學士,喝醉了便是這樣子嗎?
他想將她從懷中拉開,告訴她這樣於禮不合,但也許是因為他也醉了,力氣並不大,不足以推開用盡了全力纏著他的雙臂。
於是低沉的男聲有了一絲無奈和顫音:“裴學士,你醒醒……”
裴笙有些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如果是夢,她便不願意再拘束自己,如果是現實,她便不願意再放過他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他墳前的那一叢叢蘭花草,想起他小心翼翼藏了許多年的玉佩,不值錢的玉佩,在有心人掌心裏養出了溫潤的色澤。她一直在他身邊,在他心上啊……
易道臨的羞惱在聽到裴笙的哭聲時變成了擔憂和心悸,本想推開她的手也失了力道,遲疑著輕輕握住她顫抖的肩膀,問了一聲:“怎麼哭了?”
眼淚很快濕透了他胸口,心口隱隱能感受到滾燙的熱度,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疼起來。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外放的情緒,肆意地流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得讓人心碎。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樣的情形,隻能僵硬著站在原地,任由她抱著自己宣泄情緒。
裴笙哭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止住了眼淚,卻依然將腦袋埋在他胸口,抱著他的腰。哭久了的嗓子沙啞卻又柔軟,呢喃似的一聲聲喊他的姓名:“易大人……易大人……”
易道臨輕吸了口氣,心口滿滿漲漲的,被她低低的呼喚絞得酸軟。
“你醉了。”他啞聲說道,“我送你回府。”
“不回去。”裴笙用力將他抱得更緊,有些無賴地搖著腦袋,“我要和你在一起。”
易道臨心疼得有些麻了,舌底有絲苦澀:“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忽地仰起臉來看他。
清麗秀美的小臉還帶著一絲微醺的緋紅,眼睛卻是哭腫了,可是淚水洗過的雙眼更加清澈動人,明晃晃地盛滿了情意。
她直勾勾看著他清俊的容顏,忽地踮起腳尖,吻住了那瓣微涼的薄唇。
他不知道她在說什麼,總該知道她在做什麼。
易道臨震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嬌媚容顏,一時之間竟忘了推開她。而那人卻得寸進尺,將震驚無措的他推在門板上,笨拙而用力地吻他,明明白白地非禮他。
心髒跳得厲害,扯動得渾身都酥麻了,讓他怔愣著提不起力氣抵抗,隻是癡癡地看著顫動的睫毛,任由她對自己胡作非為。
她的熱情能將冰雪融化,更何況他……
但終究他還存著一絲理智,痛苦地推開她,粗喘著啞聲道:“裴學士,請自重。”
裴笙澈亮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水霧,雙唇更加的豔紅,呼吸一樣的急促紊亂。被易道臨拒絕了,她並沒有不開心,反正,她被他拒絕了一輩子,早就習慣了。
更何況,拒絕她,他更難受不是嗎?
裴笙咬著下唇,低低笑起來,笑得易道臨莫名地臉紅心跳,意亂心慌。
裴笙本就生得十二分的美貌,隻是她平日裏總是端莊守禮的模樣,讓人極容易忽視了她女兒家的嬌媚。此刻月夜雪地裏,她穿著紅衣,烏發雪膚,麵頰緋紅,低笑處眼波流轉,媚態橫生,便如花妖一般妖嬈多情。
“易大人,你可知罪?”她唇角微翹,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抵著他的心口,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
易道臨呼吸有些不暢,分明是她無禮,怎麼反過來問他的罪!他皺了下眉頭,啞聲道:“你醉得不輕,我家中有解酒茶,你喝過一碗再走吧。”
他說著想動,又被裴笙推到了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裴笙不依不饒地抓著他的衣襟,將他抵在門上,嘟囔道:“易大人,你偷了我的東西,便不打算還了嗎?”
易道臨的心跳便在她的掌下,雄渾有力,卻又急促紊亂的心跳,一點也瞞不過她。
“我何時偷你東西了?”他冷著聲反駁,白皙的俊臉上浮起兩抹紅暈,卻泄露了他的心虛。
裴笙低笑一聲,也不說破,她雙手按在了易道臨胸膛上,慢條斯理地摸索著,緩緩道:“有沒有偷,搜身便知道了……”易道臨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想製止她逾矩失禮的動作,卻猝不及防對上了她仿佛看破了一切的雙眸,聰慧清澈的雙眼盈著笑意,卻因為剛剛哭過還殘留了一絲悲傷。他忽然便說不出話了,怔怔看著她的眼睛,任由著她的手腕自掌心滑走,在他胸口逡巡摸索著,探入他的領口,在貼近心口的地方,摸出了一塊溫熱堅硬的東西。
月光下,那塊劣質的玉佩無所遁形,一如他藏了許久的感情。
裴笙低著頭凝視自己掌心裏的玉佩,忽地笑出了聲,眼淚啪嗒一下,落在了玉佩上,濺出了水花。
她抬起頭,濕潤的雙眸直勾勾盯著易道臨,眼中光芒灼熱而動人。
“你喜歡我的!”她的聲音沙啞而篤定,眼神熾熱,可是說完這幾個字,眼裏的光閃了閃,又弱了下去,輕輕問道,“對不對……”
易道臨啞然看著被她窩在掌心的玉佩,恍惚想起了那一日看到她落水時的心情。他沒有一刻的猶豫,下意識便跟著跳進了水裏,緊緊將她抱在懷裏,從水中撈出。她臉色蒼白地蜷在他懷裏,渾身濕冷,麵上還有一絲恐懼和脆弱,絲絲冷意裹住了他的心髒,又有一絲說不出的情意鑽入心房。
那個玉佩興許是當時落進他懷裏的,他當時沒有還她,便再也無法提起了。有時候夜到深了,他獨自一人坐在燈下伏案寫字,困倦之時便會下意識地摩挲懷中這塊蘭玉,和她一樣,若冷若暖,若即若離。
喜歡她嗎……
易道臨垂下眼,苦笑了一下。
喉結滾動,聲線清冷微啞:“裴學士……”
“易大人,”裴笙先一步打斷了他的話,將玉佩放回他掌心,“玉佩,是你的。”在他怔愣的目光裏,柔柔一笑,“你,是我的。”
這樣放肆大膽的話,讓向來剛直雅肅的男人忍不住臉上染了一層薄紅,漆黑清亮的雙眸閃爍了一下,不敢直視她眼中濃烈的情意。
易道臨不知自己是如何被她帶進了屋,本該消退的醉意越發濃烈起來,讓他目眩神迷,難以自持。
裴笙將他推倒在床榻上,他覺得於禮不合,剛要起身,她的雙唇覆上了他的,勾著他一同沉淪。
曆來探花,無一不俊,何況他易大人。
潮紅的眼角失了端莊,漆黑的雙眸因欲念而霧氣暗湧,鴉羽般的睫毛顫動著,仿佛他內心掙紮的那根弦,在她咬上他的喉結時,他低哼一聲,翻身將作亂的人壓住。
“裴學士,你……孟浪了!”
她熱烈主動地吻著他,讓他感覺到她是那麼渴望他,仿佛等了他很久很久……
心口湧上了酸疼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卻知道因誰而起。
壓抑了許久的感情到這時才噴薄而出,易道臨輕歎一聲,喑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若蘭……”
易道臨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她臉上,唇上。她把他抱得更緊,眼淚難以自抑地滑落,進了他的口中。
“易……”
沒說出口的名字,被他吻住……
裴笙的十指插進他濃密柔順的烏發裏,男人在她懷中抬起頭來,劍眉沒了銳意,眼中幽深地倒映著她的麵孔。那本是一幅寫意水墨,卻在此刻浸染了胭脂色,隻看一眼,便讓人臉紅心跳。
她喜歡了他一輩子啊……
卻一輩子沒見過這樣的風光。
易道臨不知她為何流露出了一絲哀傷,低啞的聲音問道:“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