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這麼迂回呢?

我歎了口氣,算了,反正沒我什麼事了,我早決定要逃走了。

腳腕上的傷已經不怎麼疼了,後背隻是麻癢,主要是肚子餓了,我等了許久才等來嚴小武。

“怎麼那麼慢啊……”我抱怨了一句。

“沒辦法啊……”嚴小武擦著汗,“沒人手啊。”

“一個宮人都沒有嗎?”

“跑去西華閣了。”嚴小武說,“榮妃娘娘好像身體不舒服,一直喊肚子痛,太醫說是胎位不正還是什麼的,陛下都過去看了。對了,我還沒跟陛下說你醒了。”

“不用說了。”我攔住他,說,“趁現在人少,我們走吧。”

“啊?”嚴小武傻傻看著我,“這麼急嗎?”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要是早一天走,我現在就不用躺在這裏了。”

嚴小武愧疚地撓了撓頭,“好,我都聽你的。”

吃過粥,恢複了點體力,嚴小武把簡單的幾件行李收拾好了,對我說:“我們走地道吧,可以直通城外。”

“好。”

地道入口在禦花園的假山下,從那個地方可以看到西華閣,我瞥到一閃而過的明黃身影,心口麻麻痛痛的,就像腳腕上的感覺,骨折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沒有接好。接好了,休養幾個月,還不是和往常一樣跑跑跳跳。

我笑了笑,嚴小武問我笑什麼,我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嚴小武背著我,在地道裏走了很久,我趴在他背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到地麵上了。

“嚴小武,你這個偷雞摸狗的鼠輩。”我仰望著城外的天,鄙視他,“你怎麼知道這地道的?”

“這是秘密。”嚴小武嘿嘿一笑,說,“你的傷還沒好全,我把藥都帶上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落腳,等你傷好了再走。”

我說:“不行!我們馬上走!不然追兵來了怎麼辦?”

“你懂什麼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說了,你也太把自己當蔥了,不過是一個小太醫,真以為會有追兵啊?”

我愣了一下。是啊……說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呢?可是如果沒有追兵,我這麼一聲不響的逃亡會不會顯得太難堪啊……

可是真的被嚴小武說中了,我們在城外住了三天,別說追兵了,宮裏屁的聲響都沒傳來,就像走失了一個沒名字的小宮女一樣,沒有人在乎。

原來是我太把自己當蔥當蒜了。我笑了。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跟劉希說過的,我一點都不想當太醫。“這是命啊,沒辦法……我不想當爺爺的孫女,我不想當太醫啊!”我一邊撕著醫書,一邊仰天長嘯。

他說:“我也不想當父皇的兒子,不想當王爺。”

我擠眉弄眼地說:“那你可以當皇帝。你當了皇帝,就可以給我頒個赦令,以後我啊,我的兒子啊,我的孫子啊,就都不用當太醫了!”

他笑了笑,嘴角的梨渦淺淺的,像被微風拂過的一池春水。“皇帝不好當啊,我不想當皇子,也不想以後我的孩子和我一樣,不想我的妻子像我母妃一樣。”

我怔了一下,嘟囔道:“那你以後就別像你父皇那樣,娶那麼多生那麼多咯。我就不一樣了,就像我爺爺,明知道我不是當太醫的料,卻也隻能逼著我學醫術,要是醫不好人,就是欺君之罪,要殺頭了。以後我的孩子也要繼承我苦逼的命運,想一想都不敢生了……”

劉希笑了。“你想得真遠。”

“再要不然,你去當藩王,向皇帝要了我,我就可以離開這裏了,然後你再放了我……”我想得心花怒放,未來一片美好。

他沉靜的眸子望了我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說:“嗯。”

結果,他當了皇帝,也真的放了我了。劉希,我錯怪你了,其實你是個好人吧,好得我都想哭了,你這麼好,襯托得我多麼犯賤啊!早知道我一早就走人了!何必等到現在!好吧,看你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我總算是功德圓滿,有始有終了。

在城外住了十天,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給我換藥的是同村的一個大娘,一來二去的,我發現她看嚴小武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

某天換藥的時候,她問我:“妹子啊,小武是你哥哥還是男人啊?”

我答道:“他是我哥。”

“看著不像啊?”

“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哦……”大娘茫然了一陣,才說,“那你哥有婚配了沒有?”

來了!傳說中的拉皮條!

我心中一陣感慨,嚴小武也長大了啊,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村子裏好多姑娘朝他拋媚眼,隻是他很二,總是接收不到,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長大,也是時候把他嫁出去了。

“沒婚配呢。我哥今年二十有一了,因為爹娘死得早,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操辦婚事,我哥功夫不錯,能下地能當兵,是個老實人,可惜沒有姑娘看得上……”

“哪裏會!”大娘打斷我,“小武一表人才,這麼俊的小夥子可不多見,村子裏不少姑娘喜歡他呢!他要是還沒有娶妻,那這事就包在大娘我身上了!”

“那就勞煩大娘多費心了……”我笑著說。

爺爺總是希望我跟嚴小武在一起,他說嚴小武是個老實孩子,實心眼,能對我好一輩子,也能保護我。可我總覺得他像哥哥一樣,有時候很二,又像弟弟一樣,總歸是兄弟,他和劉希不同,可是劉希哪裏好,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就能按圖索驥,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來喜歡了。

等把嚴小武也交代了,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能離開京城了。以後不用當太醫了,我也可以找一個男人嫁了,想生多少個就生多少個!

大娘辦事效率很高,不過兩三天,嚴小武就被拿下了,他麵紅耳赤地跑來跟我說:“我們走吧。”

“什麼?”我掏掏耳朵抬頭看他。

“這裏的姑娘……”嚴小武糾結了一會兒,才蹦出三個字:“太奔放!”

我仔細想了想,這不是別人奔放,應該是嚴小武自己太悶騷了。

我拍了拍椅子說:“嚴小武,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他驚恐地看了我一眼,猶猶豫豫地坐下了。

我醞釀了一會兒,長長歎了口氣說:“小武啊……你今年也不小了,二十有一了吧。”

他僵硬地點點頭。

“我不能總是罩著你,你長大了,也該自己去飛了。”

嚴小武繼續糾結,半晌說:“你什麼時候罩過我了?”

“爺爺臨死前把你托付給我……”

“你是不是說反了?”

“我把你拉扯成人……”

“你絕對是說反了!”

“現在你也該嫁人了……”

“你說反了,說反了啊!”

“找到一個肯要你的姑娘,你就嫁了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淡定一下,“這個地方不錯,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比鄰京城,文明開化,這裏的姑娘也挺美的,我覺得你這人不容易開竅,如果有看得順眼的,就洗洗嫁了吧。”

“喂……”嚴小武陰鬱地盯著我,“你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幹嘛突然操心我的終身大事。”

“我說了我不能陪你一輩子了,你終身大事解決了,我也就可以走了。”

嚴小武愣了一下。“你要去哪裏?”

“隨便哪裏,我這輩子都沒出過京城,難得出來了,當然要四處遊山玩水了。”

“我陪你,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嚴小武義正詞嚴地說。

我嗬嗬幹笑,懶得跟你多爭辯了,隻是問他:“那姑娘怎麼樣?”

嚴小武立刻漲紅了臉,跑得和來時一樣快。

我悵然若失地看著門口,笑了笑。

那天夜裏,我就跟脫韁的野狗似的,一路向北。

我想去很多地方,也想過很多地方,最後決定去北方,隻是因為……當天晚上剛好有一輛馬車北上。

馬車上除了我還有三個人,看上去都是無害的旅人,我抱著包裹縮在角落裏,在顛簸中竟然也能睡過去。

夢裏一道目光如影隨形。漆黑幽深,泛著水光,溫潤濡濕,像麋鹿的眼睛,望著我說:“靈樞,不要走好不好?”

“我喜歡靈樞……”

他應該是有點喜歡我的吧,應該也隻是有點而已。可我想那大概是不夠的,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喜歡,沒有那麼多,我就不要了。

天亮了幾回,又暗了幾回,我終於到了北方一個中轉的縣城。客棧裏的旅客操著各種口音,老板娘說往西走是西涼大漠,往北走是草原,往南走是山嶺。

“姑娘,你細皮嫩肉的,這北方可不適合你。”老板娘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寡婦,大口喝酒,大聲與賓客調笑。

“可我來了啊……”我撓了撓頭說,“不過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那不如你在我這裏幹活,我付你工錢,等你想好了再走?”

我連連點頭說:“好啊好啊!”

她笑著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姑娘,也不怕我把你剁了做成肉包子?”

我哆嗦了一下,她又笑著走開了。

我在客棧幹了幾天活,老板娘說:“小姑娘,手腳挺伶俐的,以前是幹嘛的?”

我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是屠夫……”

她瞪圓了杏眼,咯咯咯笑了起來,說:“小姑娘真幽默,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北方的冬天來得比較早,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待兩個月了。那一天,天上飄著鵝毛大的雪,一群人推了門進來,大喊著要熱酒。

老板娘自己上前招呼了,我在角落裏瞥了幾眼,看到他們穿的是陳國的軍服。

“喲,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喝酒了?”老板娘笑著招呼他們。

“休息,換防。”一個士兵說,“過幾天,我們就要調到其他地方去了?”

“怎麼了?”老板娘一怔。

“沒收到消息嗎?我以為你這裏消息挺靈通的。華將軍被削了兵權,當著百官的麵對陛下出言不遜,被罰閉門思過,封地裏的百姓聯名上告華府強占耕地,縱奴行凶,陛下一怒之下將華將軍下獄了。現在邊防都交給新起的驃騎將軍了。”

“這……也變得太快了吧……”老板娘一愣一愣的,“前不久還大賞了華將軍……”

“此一時彼一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華將軍也實在太囂張了……”那士兵說到這裏,抬眼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說,“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西涼威脅解除了,華將軍也就沒用了。”

“可華將軍好歹也是皇親國戚吧?”老板娘也壓低了嗓音,“這榮妃不是還懷有龍種嗎?”

“流了。”士兵說,“都是後宮那些你爭我鬥的事了,戶部尚書的女兒給榮妃下了藥,華將軍一怒之下把戶部尚書打了一頓,不然這次華將軍能那麼倒黴嗎?反正這件事,哪方麵都不討好,陛下也折損了一個皇子,因此心情陰鬱了許久,上朝的時候,百官都不敢高聲說話,連讓陛下立後的聲音也沒了。”

“嘖嘖……”老板娘連連搖頭,“這宮裏宮外的事可真複雜,還是咱們簡單些。你們都要走了,今天的酒多喝些,我請客了!”

“好!老板娘爽快人!”

榮妃的孩子沒了……他的心情一定很差吧……不過孩子以後總是會有的……

天快黑的時候,幾個士兵才勾肩搭背搖搖晃晃離開,我正想關門打烊,忽然一股力量抵在門上,我用力推了兩下沒動,便從門縫裏向外看去。

一個聲音陰惻惻地說:“開門。”

我嚇得一哆嗦,剛想用力關上門,門就被推開了。

寒風夾著雪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門口,麵如寒霜。

“宋靈樞!你讓我找得好辛苦啊!”嚴小武咬牙切齒地說。

“小小小武……”我結結巴巴地說。

“我差點被你害死啊!”他抓住我的肩膀前後晃來晃去。

“怎麼啦?”我頭暈腦漲的,甩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

嚴小武動作一頓,隨即眼眶一紅,“我差點就沒命見你了……我怎麼把你弄丟了,他會殺了我的……幸虧我找到你了……”

“什麼?”我依舊一頭霧水。

“跟我回去!”嚴小武神色一正,“不然我們兩個都死定了。”

“你他媽能不能把話說清楚啊!”我受不了,一巴掌呼他臉上。

“劉希找你找得快瘋了!你再不回去他就死給你看了!”

安靜。

寂靜。

隻有風雪聲。

“他找我幹嗎?”我狐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