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武掏了掏耳朵,皺眉看了看地圖,又看了看我。“那我豈不是不能打獵了?”
“不要打獵比較好。”我淡定地收起地圖,“萬一你不小心射中什麼姑娘,這輩子就毀了。就算沒有射中姑娘,射中小雞小兔,也是殺生害命,爺爺在地下都會唾棄你的。”
嚴小武鬱悶地抱著槍坐在地上,最後還是不甘不願地跟著我出門了。
富春給我牽來一匹馬,笑著說:“這匹踏雪是最溫順的,陛下知道宋太醫不擅騎乘,特意吩咐了,找匹溫順的馬給宋太醫。”
我摸了摸馬頸,那馬兒反過來蹭了蹭我,果然又溫順又有靈性。我高興道:“多謝富春公公了。”
“是陛下有心。”富春臨去時笑得意味深長。
嚴小武摸著馬兩眼放光,“真是匹寶馬啊,長得真英俊啊……”
“你喜歡啊?我幫你要來啊?”我斜眼看他,他卻搖了搖頭,“喜歡是有點,不過還不夠好,我們爺們還是要親自去馴服草原上最烈的馬王,這種馬隻適合給娘兒們騎。”
“滾!”我扇了他一記,說,“扶我上馬。”
嚴小武在我跟前是沒人權的,嘟囔著服從了命令,自己又去牽了一匹看上去比較遜的馬。
這時候劉希帶領著三千禦林軍,陪同西涼使臣出現了。
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西涼人,隔了一段距離看得不確切,但顯然對方體型上比我們陳國人大了一個尺寸,聲音也洪亮許多,給人感覺就是北方遼闊大氣的草原,相形之下,劉希則像陳國南方秀雅溫潤的青山碧水。
劉希身側還有一人,神情倨傲,看上去三十開外的年紀,相貌硬挺,眉宇間和榮妃有些許相似,想來就是華將軍了。
雙方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隻聽到西涼使臣一陣大笑。他們是戰敗國,西涼軍甚至可以說是全軍覆滅,使臣還能這樣放肆大笑……真是……太有性格了!
“嚴小武。”我舉目四望,問道,“你覺得今天會不會出事?”
嚴小武舉著張空弓四處瞄準,最後對準我,說:“你,要死了……”
“我一口藿香正氣水噴死你!”要不是在馬上,我一定扇他耳光。
“不過,有本大俠在,你,不會死得那麼簡單。”他嘿嘿一笑,耍了幾下長槍。
這時候,劉希一聲令下,三千禦林軍撒開了蹄子狂奔……嗯,不確切,是三千禦林軍策馬狂奔,像脫韁的野狗,駟馬難追。
我不遠不近混跡在禦林軍外圍,耳聽到一陣陣的歡呼聲,然後是吾皇萬歲的震天喊聲,充分顯示了我國的主場優勢。
嚴小武抓耳撓腮的表情,恨不能插上翅膀獵兩隻熊回來,我不為所動,說:“淡定,淡定……”
“我也想玩……”嚴小武哀怨地看著我。
我想了想,說:“狩獵有兩天呢,如果今天沒事,明天就讓你去玩。”
嚴小武眼睛一亮,道:“不許反悔!”
我揮了揮手道:“煩死啦,還大老爺們!”
想來是上天都要讓嚴小武玩一番,這一天下來風平浪靜。劉希獵了獐子和鹿,意思了一下,便讓身邊人去大顯身手了。華將軍獵了熊,西涼使臣不甘示弱,看到什麼射什麼,十分凶殘。
到了晚上便在圍場外圍搭起帳篷,烹了日間的獵物,開起篝火晚會,眾將士一番痛飲。劉希微笑著陪了幾輪酒,便先退場,讓其餘人放開了喝。
我正吃到一半,富春又來喚我,說是劉希不舒服。我擦了擦油膩膩的手,趕緊就跟他走,臨走時不忘回頭衝嚴小武吼:“給我留點,我還沒吃飽!”
後來他很講義氣的給我留了根鹿鞭,說是如何艱難地從一群人手中搶來如何滋補——我代我爺爺謝他祖宗。
劉希的帳篷裏彌漫著淡淡的酒氣,他兩頰酡紅,兩眼泛著波光,顯然已是醉了七分。
我不客氣地說:“你要是一直讓我給你看病,早晚沒事都變有事。爺爺說我是屠夫,我很讚同。”
他刷地抬眼向我看來,銳利的目光把我釘在原地,動物的直覺告訴我——前麵有陷阱!
他冷冷說:“過來。”
我後退了半步。
“朕命令你,過來。”他的眼睛亮得瘮人。
“我……”我左右看了看,沒人,想跑,沒門。我好像沒做錯什麼吧?
還沒想明白,他就不耐煩了,踉蹌了兩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我沒料到他竟然也有這樣的力氣,讓我掙脫不開。
我承認,我慫了,他一發狠,我就慫了。我賠著笑臉說:“陛下,您坐好,微臣給您把脈。”
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是冷笑還是嘲笑,但總歸不是開心的笑。他拉著我的手沒有鬆開,自己坐在榻上,我彎著腰也不行,隻好坐在地上。
“陛下哪裏不舒服?”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沉默了片刻,低沉著聲音說:“你讓嚴小武進宮了?”
哦,嚴小武……
“今天狩獵嘛,我擔心出事,就讓他進宮保護我……和你……”我覺得,說保護我,有點不尊重皇帝,所以加上他。
不過他好像有意忽略了最後那個字,眯起眼睛瞪著我。“你覺得,我保護不了你?”
“不是不是……”我想也不想,先否認再說,這話問得太快,我還來不及理清其中的邏輯,隻能靠臨場反應——拍馬屁!“陛下英明神武,三千禦林軍戰無不克,誰都不能在陛下眼皮底下作亂!根本不需要保護!”
“那嚴小武進宮做什麼?”他繼續逼問。
“他……他是進宮來玩的!他想狩獵嘛,他求我的!朋友一場,我就答應了!”
“他求你你就答應了?”
“啊……嗯……”我答不出來了,腦袋放空,兩眼放空。
“他求你什麼,你都答應嗎?”
“那肯定是要有原則的,不能什麼都答應!”
“那我求你,你答應嗎?”
“啊?”我眨了眨眼,來不及多想便立刻接著說,“陛下是九五之尊,怎麼用求人呢!您的話就是聖旨啊,普天之下,無人不尊!”
他頓了頓,苦笑了一下。“可你沒將我放在眼裏。”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微臣將陛下放在心裏!”
他眼睛一亮,緊緊盯著我,呼吸急促起來。“真的?”
我隻是拍馬屁,他不會當真了吧……可是馬屁已經拍了,馬已經跑了,停不下來了……我硬著頭皮說:“當、當然……”
“靈樞……”手腕上的鉗製鬆開了,他緩緩靠近,帶著酒香的氣息越來越近,我向後一退,卻被後腰上不知何時纏上來的手臂往前一拉,兩瓣溫熱的唇輕輕覆在我額上。
我渾身僵硬,雙手貼在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胸膛劇烈的起伏,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推開他……我會不會死得更慘?
“陛下啊……微臣,給您把脈好不……”最後一個字,被他咬在了舌尖。
第三章
在我即將窒息而亡的時候,我聽到一個低啞的聲音說:“呼吸。”
我頭上好多星星在轉啊……
“靈樞,呼吸。”有人在拍我的臉。
嚴小武,又被他說對了。我要死了……
我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一件恐怖的事。
劉希在抱我,吻我。
這個事實讓我嚇得魂飛天外,地底下的爺爺一定又在罵娘了吧。爺爺說了,嚴小武比劉小希靠譜,讓我跟劉小希保持距離。爺爺這話說得又不靠譜了,劉小希當了皇帝,這距離也不是我想保持就能保持的,君要臣死,臣……臣不想死啊……
劉希把我非禮了一番後心滿意足地說:“不用等太久了,我就能讓你入宮了。”
這句話,又嚇得我再次魂飛天外。
但我什麼也不敢表現出來,戰戰兢兢、唯唯諾諾離開了。
他是喝醉了,把我當成他那些妃子了吧?給顆糖吃,許諾名分,承諾未來,可我一點都不想當他的妃子。
我神不守舍回了自己的帳篷,嚴小武一臉嚴肅地說:“你背著我偷吃什麼了?嘴巴腫成這樣。”
我呆滯地看著他,猛地一顫,號喪道:“嚴小武,這回被你說對了,我真的要死了。”
嚴小武臉色一變,神情一怔:“難道你偷食毒藥?”
“差不多了……”我歎了口氣,說,“你能不能帶我離開皇宮啊,我覺得這地方不能待了。”
嚴小武撓了撓頭:“可是,你們宋家不是被高祖皇帝下令世代行醫了嗎?你要是沒有得到皇帝的赦令,就這麼走了是違法的啊,難道你要我跟你浪跡天涯、躲避追殺?”
“你不是外號“來一捅”,在江湖高手榜上名列前茅,人稱天下第一二嗎?帶我逃亡沒什麼難的吧?我們可以去南洋,到那裏陳國就鞭長莫及了!”
“是天下第二!”嚴小武糾正了一下我的說法,苦惱地皺眉:“所以你到底是惹了什麼麻煩啊?”
“嚴小武,我爺爺對你有救命之恩,我對你有養育之恩,你不能丟下我不管!”我拽著他的衣袖嚎啕,“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誰先做鬼都還不知道呢……”嚴小武哭喪著臉,唉聲歎氣,“那你什麼時候走啊?”
“今天晚上!”
“不行!”嚴小武搖頭,“明天我還要去狩獵呢!”
“嚴小武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最後,我妥協了,讓他去狩獵,沒想到該出事的時候還是出事了。
第二天狩獵的時候,嚴小武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我遠遠跟在隊伍後麵晃悠,突然踏雪一震,緊接著便撒開了蹄子狂奔,從一個淑女變成了潑婦,我在馬上風中淩亂,左腳還踩在馬鐙裏,右腳卻已經鬆開了,身子一翻被甩了下來,上半身被拖在地上,左腳被掛在馬鐙裏,我清晰感覺到腳腕處傳來哢嚓一聲,後背上,腳腕上,劇痛如大浪將我一巴掌拍死了,我真慶幸,當時腦袋撞到了石頭,這麼一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想一定是爺爺在釘我小人,怪我沒聽他的話,放不下劉小希。這一回,我是真的打算放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夢裏刀山油鍋,十八層地獄遊了好幾趟,牛頭馬麵來看了看,說:“再加把柴火,油不夠旺!”
太沒人性了……我咬牙切齒,在油鍋裏哼哼唧唧,聽到耳邊鬼哭神嚎,嘰嘰喳喳。
忽然不知道哪裏吹來一陣涼風,驅散了少許燥熱,紫霧中走來一個纖瘦的身影,一個悅耳的聲音說:“你們都退下。”
那聲音一下子散去了,牛頭馬麵也走了,隻那個身影在靠近,在我跟前蹲下,帶著涼意的手撫摸著我的額麵,我輕輕喟歎一聲,覺得舒服了一點,便想湊得更近些,但又有人來傳喚說:“判官大人,閻王叫您。”
那絲涼意抽離了,又是刀山油鍋。
大概有十輩子那麼長,我終於從那樣的噩夢從爬了出來,卻悲哀地發現,現實隻有更殘酷。
我側躺著,腳被吊了起來,鑽心的疼痛已經減輕了不少,後背上不知道敷了什麼藥,感覺麻麻癢癢的,臉上也有刺痛的感覺,頭上也疼……
“啊……”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我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應該是棲梧宮的下人房,隻不過看上去好像東西更多了一點。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和我四目相對,片刻後終於驚喜大叫:“宋太醫醒來了!”
我心酸地想,這位置好像有點顛倒了,作為一個太醫,我竟然成了一個大病號,不知道我昏迷的時候,劉希有沒有對其他太醫說“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不一會兒,嚴小武進來了,雙眼通紅地走到我跟前,跪坐下,說:“你打我吧。”
我有氣無力地說:“水……”
他急忙倒了溫水給我。
潤了喉嚨之後,我啞著聲音問:“怎麼回事?”
他答道:“那一天踏雪馬蹄鐵不知怎麼壞了,釘子刺進了馬蹄,它這才失控狂奔。你腳上背上手上都擦傷了,腦袋上撞了一下,昏迷了小半個月。”
“哦……”我又喝了杯水,心想,真巧。
“陛下讓人去查了,不過沒查出什麼,說是意外。陛下讓太醫院的人照顧好你。”
“哦……”我繼續說,忍不住想伸手去撓背。
“別動。”嚴小武抓住我的手,“上了這藥,會有點難受,但是不會留疤。”
我愣了一下,又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臉頰。嚴小武又抓住我另一隻手,說:“臉上……應該也不會留疤的,你放心吧。”
“我又不是靠臉蛋吃飯!”我撇了撇嘴,說,“我餓了,要吃皮蛋瘦肉粥。”
“好!”嚴小武得令,奔了出去。
我看了門口許久,才緩緩拉起被子,蒙住腦袋。為什麼是我呢?我做個不靠譜的猜測,難道真正目標是劉希,以為隻有我能治他的病,殺了我就等於殺了劉希,劉希不好殺,還不如讓我意外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