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代社會最體麵最賺錢的職業莫過於公務員和醫生,我上輩子死得很年輕,至死都隻是個草根老百姓,沒想到穿越了一回,直接過上了理想中的生活,成了官好幾代。我的祖祖輩輩不但是公務員還是醫生,簡言之,就是太醫。

但沒過多久,我就意識到自己高興得有點太早,醫鬧這種事,哪個年代都有,但當你是太醫的時候,遇到的醫鬧就有些可怕了……

據不完全統計,我們最常聽到的三句話分別是:

一、治不好她\/他,朕要你提頭來見!

二、她\/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朕要你們統統陪葬!

三、連這點病都治不好,朕養你們何用!

反正,把人治好了是我們的本職工作,沒多什麼賞賜,要一個不小心沒治好,輕則一個人死,重則大家一起死。簡言之,太醫這份工作,收入低、風險高,偶爾可以兼職做外快,比如替東宮娘娘給西宮娘娘打胎,或者替西宮娘娘給皇上買點壯陽藥,幹的竟是些有違我們醫道的齷齪事兒。

我就問爺爺了,做這種事不是太傷天害理,有違我們醫者父母心的醫道嗎?

爺爺說:“去他媽的醫道!活下去最重要!”

這話聽得我憂從中來,不可斷絕。思來想去,想要活下去,必須得脫了這身太醫院的製服,遠遠離開皇宮,但誰讓我有個被稱為“醫聖”的祖先,拚盡最後一口心頭血,把高祖皇帝從鬼門關拽了回來,高祖皇帝龍顏甚悅,賞了一塊匾額,說了一句“世代行醫”,就此決定了宋氏一族幾百年的命運。

醫術這種東西是不會遺傳的,如果高祖皇帝能明白這一點,也不會有我今天的悲劇了。

嚴小武從外間跑來,吭哧吭哧喘著氣,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小武,你腎又虛了。”往常他跑個一千裏都不見喘。

嚴小武緩下腳步,雙手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太醫院傳話來,急召所有太醫到西華閣!”

我眼皮跳了兩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西華閣裏住的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妃子,如今這一急召,不是有事就是有病,而且恐怕還不是小病,其實無論是有事還是有病,這都不是我能解決得來的……爺爺在世時常說,太醫院那幫人都是庸醫,跟他們在一起早晚被拖累。

我對那幫子人也是恨其不爭,如果他們醫術高超一點,那就用不著我爺爺了,那我爺爺就不會這麼受陛下青睞了,我爺爺不這麼受陛下青睞,我也不用在爺爺死後頂著萬鈞壓力繼承祖業了……

對於我的義憤填膺,爺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說:“算了,他們就算是庸醫,好歹還是個醫生,而你……”在我惶恐的目光中,他流露出慘痛的表情,“簡直是個屠夫……”

爺爺對太醫院的未來做出以下判斷——早晚通通死在我手上。

我覺得,這一刻就要來了。我的手心發涼,額頭冒汗,顫抖著手拉住嚴小武的衣角:“那啥……你有打聽到,西華閣那邊是出什麼事了嗎?”

嚴小武壓低了聲音說:“怕是好不了,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都是其他宮裏派人來打聽的!”

當今陛下年僅二十,登基不過兩年,尚未立後,也無子嗣,後宮妃嬪三三兩兩,雨露均沾,隻這西華閣的榮妃多得幾分青睞,後宮眾人此時見此陣仗,隻怕宮裏早已燒開了。既盼望著榮妃遭遇不測,又怕她是懷上龍種。

若是遭遇不測,我斷然是救她不成的,若是懷上龍種,把個喜脈何需這麼多太醫,更怕的是自己不知有孕,卻又無意中小產……

我這頭真真是疼得緊啊……

作為宮裏唯一的女太醫,我義不容辭地成為“婦科專家”,哪個妃子例假不調身子不爽都要叫我,我憑著不入流的醫術,練就了三寸不爛之舌,從心理上對妃嬪姐姐們進行愛的治愈,至今尚未露出破綻。

隻是不知……唱歌能不能解決小產問題。

隻這麼一會兒,我已在心中轉過了各種可能與解決方案,最終還是決定:死就死吧,進宮去!

嚴小武早已張羅好了轎子,我上了轎,他跟在旁邊一路小跑,到了宮門口我下了轎子,他又提著我的藥箱隨我進宮。

宮門口停了不少轎子,我略略一數,心道太醫院的老骨頭們還真是敢死隊,這麼一會兒就都來齊了,真是可敬可畏。

還沒到西華閣,就看到周圍都是探頭探腦的人,各種竊竊私語,到得西華閣外,卻又是一片寂靜。守衛認得我,趕緊讓我入內,我放輕了腳步,幾乎是踮著腳進去。

西華閣裏,淡淡青煙繚繞、幽幽香氣縹緲,七重薄紗後,隱約跪了一地的人。我的心髒跳得更快了,眼角瞥到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立於屏風側,我斟酌了一番,決定還是不請安了,悄悄地躲到一邊跪下。

這時一個太醫診脈完畢退下,跪在那明黃身影之前,顫聲道:“恭喜陛下,榮妃娘娘這是喜脈。”

一個低沉的聲音淡淡道:“是嗎,再診。”

聽不出喜怒。

這事不尋常,妃子有喜,皇上怎麼能是“聽不出喜怒”呢?不是喜,那必然是不喜,既然是不喜,那必然……

我眼皮又在跳了!還跳出了節奏!這分明是一首十麵埋伏!

連我都能想出這其中不合理之處,更何況那些人精似的太醫。但是幾個太醫上去,診斷結果均是喜脈。想必這是喜脈沒有假了,讓他們欺君他們也是不敢的。

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到那個聲音又道:“宋靈樞呢?”

瞬間無數道目光向我刺來,我哆哆嗦嗦道:“微臣在……”

“你去把脈。”

“諾。”我提著衣角上前,餘光瞥了皇帝一眼,這一眼不湊巧,正好被他抓了個正著,嚇得我趕緊低下頭,腦海中卻仍是他那張略顯陰沉的臉。

我裝模作樣地按在榮妃伸出的手腕上,皓腕如雪,五指如蔥,脈搏嘛……那麼多人都說是喜脈,那肯定是喜脈了。

我收回手,站起身轉了個圈跪下,磕頭道:“回陛下,榮妃娘娘確實是喜脈。”

“喜脈……”他沉吟片刻,又道,“宋靈樞,你抬起頭來,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心頭咯噔一聲,有些莫名,有些驚慌,卻還是遵從聖旨,抬起頭來,不敢直視龍顏,便直勾勾盯著房梁,麵無表情道:“回陛下,榮妃娘娘確實是喜脈。”

我的餘光能感覺到他唇畔刹那間揚起的弧度。“是嗎……太好了……”

最後三個字,讓在場所有太醫都鬆了一口氣,但下麵三個字,又狠狠堵了一口氣回去。“那麼,幾個月了?”

這下熱鬧了,有人說兩個月,有人說三個月,還有人說四個月……

果然是群庸醫啊……我默不作聲,直到皇帝又點了我的名,問道:“宋靈樞,你說。”

我俯首答道:“微臣以為,應該是三個月左右。”

嘿嘿……這樣一來,如果是兩個月,那就是三個月左,如果是四個月,那就是三個月右,如果是三個月,那就更準了。

“嗯。”皇帝點了點頭,我正想跟著鬆口氣,他又說,“那今後,就由宋太醫全權負責榮妃的起居了。這是朕第一個龍兒,如果有任何差池,宋太醫,你就提頭來見吧!”

來了來了又來了!不管多少次,聽到這句話我都是難忍悲憤之情,以頭搶地嗚呼道:“微臣……遵旨……”

我常常想,如果榮妃出了什麼事,皇帝會不會真的要我的命,好歹說,我們也是從小玩到大的感情啊……

當今這個皇帝,當年的八王劉希,可以說是我爺爺一手救回來的。劉希在皇子中行八,不上不下,本就是不怎麼占優勢的排位,又因為娘胎中帶病而來,自小體弱多病,先皇尚武,這個病弱的八皇子就更加入不了他的法眼了。宮裏的人個個勢利,見八皇子母子失勢,便都踩到頭上來,克扣俸祿,挪用衣食,八皇子病重高燒,甚至連太醫也請不起。是八皇子宮中的小宮女攔在我爺爺回府的路上磕頭跪求,我爺爺這才給劉希看病診治。

劉希得的是什麼病我也不懂,但是看爺爺神色也能猜到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頭疼腦熱。那小子長我三歲,卻是長得比我瘦小,下巴尖尖細細的,真是巴掌大小,蒼白的臉蛋上常年泛著詭異的嫣紅,走不上幾步路便氣喘籲籲,誰都料定他活不過十歲,卻沒想到讓爺爺一治十年,生生根治了那些毛病,不經意間一轉眼,他竟比我高了兩個頭去,不複當年怯生生的小模樣,也學會了用鼻孔看人,冷言冷語對我說什麼“提頭來見”,真是……忘恩負義!

帝王家果然沒幾個好人!

我在心中罵罵咧咧,麵上卻是恭恭敬敬,劉希說沒兩句就有人進來通報消息,耳語幾句,劉希麵色一沉,便隨來人匆匆離去。眾太醫待劉希走了,這才徹底放鬆神經。我從地上爬起,扭頭朝床上看了一眼,榮妃已坐起身來,一雙美目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滿是幽怨。

我歎了口氣,拂袖而去,剛走出幾步,就看到劉希身邊的大宦官富春向我走來,臉上帶著笑意,恭敬道:“陛下說,榮妃懷孕是大事,不容閃失,讓宋太醫就近住著方便照看。”

“這……隻怕於理不合啊,外臣不得內宿……”我糾結啊,我煩惱啊,我抓狂啊!

富春笑道:“宋太醫無須介懷。外臣不得內宿,怕的是淫亂宮廷,宋太醫是女子,便無此顧慮了。棲梧宮已為宋太醫打理好了,宋太醫即可入住。”

我大驚道:“棲梧宮!這隻怕更不合適了!”

棲梧宮比鄰劉希的寢宮,這宮殿雖無定論,但向來默認是皇後寢宮,我一個太醫怎麼可以住那種地方!

富春微微笑道:“陛下如此安排自有深意,宋太醫還是遵旨吧。”

說罷便不再理我,揚長而去,留我一臉呆滯。

這一臉呆滯持續到了晚上,當我在棲梧宮用膳時。

劉希果然很有深意……

他讓我住的是棲梧宮外圍的一等宮人住所,仔細說起來,就是下人房。自作多情多煩惱啊……

我抓了抓腦袋,扒拉飯菜。

宮裏的夥食到底還是比家裏好多了,想必也是因為我太醫的身份,又是榮妃娘娘的專人太醫,待遇又高了一些,這飯菜絕非嚴小武那一介武夫能比。

我得了聖旨留宿宮中,嚴小武就沒這必要了,一早扔了藥箱自己回家了。那家夥也是我爺爺好心收留的孩子,當初在街上為了一個饅頭跟人幹架差點引發血案,我爺爺用了一個肉餡饅頭把他帶回了家,這一留就是十幾年,耳濡目染的,他也會了一些醫術,不用把脈隻看氣色就能知道對方的情況,比如他常對我說:“宋靈樞,你要死了。”

每次他說完這句話,我都會被爺爺罰站罰寫字罰閉門思過,這麼算來,嚴小武的醫術也有半桶水了,而據說他的功夫還比他的醫術多了半桶,江湖人稱“來一桶”。我一直這麼以為,直到嚴小武忍無可忍解釋說,其實是叫“來一捅”,因為他是個耍槍的,這三個字意思是“來了一定要捅一槍”,跟那些用劍的說“劍出必見血”是一個道理。

我說:“嚴小武,你真是遜斃了,連外號都矬得這麼少兒不宜。”

而爺爺竟然想把我許配給這麼個外號如此淫邪的人物,想起來我都有些內傷。

剛吃過飯,宮人就送來了據說是嚴小武托人送進來的東西,我翻看了一下,除了換洗衣物,就是逃命工具,裏麵還藏了一張紙條,歪歪扭扭的幾條線,我看了半天看不懂,又去翻看背麵,隻見上寫——背麵是宮裏地下通道的地圖,出事了自己逃出來,我就不接你了。

我默默收起來,再一次感謝上蒼給我這樣一個可想、可怨、可恨的王八蛋。

東西剛收好,便又有宮人來傳話,說是西華閣的召見宋太醫。我匆匆披上外套,便跟來人去了。

意料之中的,劉希也在西華閣。

榮妃薄施脂粉,靠在劉希左側,一副小鳥依人的柔弱模樣。我心道原來劉希竟是喜歡這一類型,這定然是自戀的緣故了,劉希少年時可比這榮妃柔弱多了,小鳥依人多了,也美貌多了。榮妃的哥哥是兵馬大元帥,她出身行伍世家,我曾親眼見她虐打宮女,可真真是威武雄壯,哪有一絲柔弱的樣子。

劉希扶著榮妃坐到床畔,不似下午那般陰沉莫測了,臉上帶著淡淡笑意,話語間滿滿都是柔情。他對榮妃說:“你有孕在身,身子虛弱,不要下床了。”一轉頭,對著我冷漠道:“宋太醫,榮妃說身體不舒服,你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我點頭稱諾,劉希也不走開,便坐在床畔,讓榮妃靠在他胸前,我戰戰兢兢上前,不得不承認,那一身明黃對我很有殺傷力,簡直要亮瞎我的狗眼了。我低著頭看榮妃的手腕,目光所及,卻還是大片的明黃色,從膝上到衣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