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ICU就像是流沙(1 / 3)

手術室走廊上白色沒有裝飾的牆壁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很冷,白術站在外麵,打起精神。這是七月,正午的陽光強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潮濕的水汽讓人渾身無力,好像在梅雨天裏被關了幾百年,搞得大家火氣上升。他剛才從外麵跑過來,換完手術服,背後已經都是一片涼颼颼的汗水,一顆汗水從他的頭發上滾下來,脹滿眼眶。

他在門外短暫停留幾秒,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踢開自動門進去。

剛進去,裏麵一群人的臉不約而同地抬起來,同時對他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手術台上躺著病人,旁邊是靜脈注射架,架子上吊著幾袋透明的乳酸林格氏液、血漿和紅細胞,導線連著生命和監護儀,在屏幕上顯示著心髒微弱跳動的軌跡和心率、血壓岌岌可危的數據。

“什麼情況?”他問。

“車禍致外傷患者,35歲,在ICU的時候已經昏迷,瞳孔等大,有對光反射,顱骨、腰椎、四肢、肋骨都有骨折,肺挫傷,血氣胸,入院後B超顯示有心包腔積液,血壓很低。”

麻醉師已經給病人插管接上了呼吸機,無影燈下,瘦削的身體垂掛著無力的骨骼,胸腔的出血已經在皮膚上形成了一大片的紫色斑痕。

巡回護士給他把手術服係好,其他人員自動地讓開一條路,他戴著頭戴式放大鏡,站在手術台前,隨後一把手術刀刀柄拍在他手裏,明亮的刀片晃晃地懸停在皮膚上。那幾秒鍾,仿佛周圍的人都凍結了,等著他下一個行動。

皮刀刮開皮膚、皮下組織,肌肉、胸膜,肋骨可見,忽然間,一片帶著銅味的血水湧了出來,鮮血淋漓地暈染在了無菌單上,滴滴答答地淌在地麵上。

他舉起手術刀,劃開了心包,在二助的驚呼下,一條血柱直直地噴出來,差不多有50厘米高,殘餘的點點滴滴濺到周圍人臉上。

“好嚇人……”有個聲音虛弱地說,實習生已經從旁邊退開,現在站到手術室的一角。

傷口拉開的瞬間,吸引器便插了進去,血凝塊和新鮮的血液“咕嘟咕嘟”地順著管子,衝進了玻璃瓶子裏。

“血壓太低了!”麻醉喊道。

加壓輸血器裏的血袋一個接一個地癟下去,血漿和紅細胞正在迅速地進入病人的身體,但是血液依然源源不斷地流出,充溢了整片視野,他不能辨認,也不能盲目行動。

不鏽鋼盤裏堆滿了滴著血的止血墊,塞進去拉進來,在那珍貴的幾秒鍾時間裏,他看清楚了胸腔裏的大致情況——傷口在患者的左心房的頂部,主動脈的根部,長達三公分,因為角度問題,他無法做普通的修補和縫合。

“心髒破裂,打電話給體外循環組,緊急建立體外循環!”

“血壓還是升不上來。”麻醉又報急。

手術室裏的氣氛凝重得像是死神降臨的序曲,連助手此刻都露出一臉不安的表情,雙眼再也不去看創口,而是看著他的臉。

人類大腦細胞的活動可以創造出整個世界,但這些偉大的腦細胞卻如此的嬌嫩,隻能耐受六分鍾的缺氧,一旦沒有血液供應,腦細胞就會死亡,在成功建立體外循環之前,他必須做點什麼。

混亂的狀況就像是風暴席卷肆虐,一個醫生捧著新鮮冰凍血漿、新鮮冰凍紅細胞跑了回來,用身體溫度溫暖著血袋,然後掛到輸液架上,護士又架起了兩個點滴瓶,都是快速滴注,為這具身體補液。

“心髒按摩。”他直接將雙手伸進了患者的胸腔,他手臂的每條肌肉都繃緊了,左手中指輕輕堵住了心髒的破口,右手抓住心髒就開始擠壓、按摩。

過了一會兒,他問:“血壓多少?”

“90\/40!”

體外循環組的醫生迅速就位,很快磁懸浮渦輪發出嗚嗚聲,清透的管路頃刻充滿了鮮血,人工心肺機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患者的心髒灌注了大量的心肌保護液,體溫被降到28度。他明顯感受到了指尖的血液的確越來越緩,越來越涼,最後他手裏的那顆心髒變得蒼白,安靜,傷口清晰可見。

各項數值已經維持在安全線上,就好像生生地把一個要跟疾馳的卡車迎麵撞上的人猛拉了回來,白術安心地把手抽回來,用細如發絲的4個0proline無損傷縫合線遊龍走鳳地縫合,再用膠水塗抹,心髒縫合結束。

體外循環機開始複溫,心髒複跳,關胸,穿鋼絲,縫合皮膚,體外循環師拔除管子,護士開始清點器械和散落在各處的每一塊帶血紗布,麻醉認真地核對著每個用藥和醫囑,這場持續了幾個小時的鏖戰終於宣告了勝利。

手術結束了,周莬推著平車走進重症監護室。手術進行了三個小時,日落已經接近尾聲,西邊的天空堆疊著厚厚的橘色的雲。

護士站在微泵旁邊,手指用力捏緊靜脈連接管的針筒端,迅速熟練地分離麻醉的微泵,連接上ICU的微泵。

看到監護儀上平穩的血壓,她鬆了口氣,看著手裏寫著密密麻麻數字的記錄單,那是患者手術時液體和藥物的入量——術中輸紅細胞5.5U,血漿1200ml,自體血1250ml,膠體1500ml,晶體1000ml……外傷太重的病人,多輸一點液體,器官都受不了,一旦出現各種感染並發症,隨時就要命,外科醫生手術做得漂亮,當然也需要ICU很精細的管理,才能給患者爭取更多生存下來的機會。

護理站的白板上,還有兩個病人等著轉進來。今天,她的一個患者臆想症很嚴重,一會兒說有人要害她,一會兒說天花板上飄著幽靈,胡言亂語嘴皮子冒火星,而且那患者有狂躁症,總想亂動,甚至想拔管下床,完全不受控製,家屬請的護工都被嚇得退錢不幹了;另一個患者低血壓抽搐,搶救急會診,好不容易穩住狀況,家人因為繼不繼續治療吵成一團,最後決定不治了明天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