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門罕戰役時,德國派出了軍事觀察員,觀摩這場戰役,想看看蘇聯和日本的軍事力量到底有多強。戰役結束後,德國觀察員在給希特勒的報告中就很不恭敬地嘲笑日本人,說日本人的作戰思想還停留在歐洲的中世紀,給步槍的前麵裝了一把半米長的刺刀,實在可笑,動不動就要耍蠻勇,完全不像一支現代化的軍隊。
而《孫氏步兵操典》,就沒有拚刺刀的章節,孫立人強調的是,如何提高士兵們的射擊精準度。
時代已經進入了 20世紀中葉,槍彈已經發明了幾百年。當年歐洲殖民者拿著幾杆來複槍就征服了擁有幾百萬人的墨西哥,拿破侖能夠戰無不勝,橫掃歐洲,也是因為他擁有最先進的火炮。可是,日本人居然還沒有覺醒,還以為人們生活在德國軍事觀察員諷刺的“中世紀”。
日軍的《步兵操典》一直在極力鼓吹“精神勝利法”,這和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沒有多大差別。日軍《步兵操典》中說,無形的武器能夠破銅牆鐵壁,軍人精神所到之處,必能以寡敵眾。
所以,當機關槍和衝鋒槍已經在中國遠征軍中廣泛使用的時候,日軍還在強調用精神戰勝槍炮,這不是癡人說夢嗎?
難怪,日軍在中國戰場上,攻擊受阻後,能夠前赴後繼,不動腦子。原來編寫日軍《步兵操典》的人,根本就沒有腦子。它訓練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會開槍的機器人。
日軍的《步兵操典》極力鼓吹進攻,認為進攻是摧毀敵方戰鬥力的唯一手段,要求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要進攻。
這更是莫名其妙,如果處於易守難攻的境地,還要一味進攻嗎?如果對方設了圈套,還要繼續進攻嗎?
緬甸戰場上,遠征軍一個排堅守陣地,日軍大隊人馬全力進攻,可是遠征軍依靠飛機空投彈藥和補充物資,就是讓日軍攻不進來。然後,孫立人親自帶領援兵趕到,全殲日軍。
日軍的頭腦不會變通,都是《步兵操典》害的。
看到了日本這些傻冒操典,再來看看《孫氏步兵操典》。
孫立人祖上都是進士舉人出身,沒有一個從軍的。孫立人考上清華大學,專業不是軍事;在美國考上的第一所大學,學的依然不是軍事;後來又考上了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就讀過的弗吉尼亞軍校,這才開始接觸軍事。
可以說,孫立人的軍事思想是受到美國熏陶的,和當時中國軍閥混戰時期的軍事思想沒有什麼聯係。
所以,孫立人尊重每一個士兵,而同時期的國民黨軍隊裏,打罵士兵是家常便飯。在緬甸戰場上,已經成為了軍長的孫立人,每逢大戰,還衝在前麵,而同時期的中國軍隊裏,稱職的軍長用電話遙控指揮,不稱職的軍長,帶著家眷逃之夭夭。
孫立人一生很注意軍容軍紀,軍裝總是一絲不苟,走路總是挺直肩膀。他身高186米,腰杆筆直,一副標準的軍人形象。無論麵臨多麼危急的戰況,他都不會慌亂,依舊衣著筆挺,馬靴程亮。據說,這也是沿襲了美國軍校的作風。
日本《步兵操典》極力鼓吹二球精神,極力強調意誌力量和不分場合的進攻;而《孫氏步兵操典》注重的是步兵最基本的能力。
孫立人要求每一個士兵,必須熟練使用步槍、衝鋒槍、機關槍、迫擊炮,不但能夠精準射擊,還要能夠熟練維修;不但能夠維修,而且還會保養。
甚至,在印度受訓時,孫立人還要求戰士們熟練駕駛坦克,熟練爬樹,熟
練遊泳。
孫立人之所以把槍械訓練看得這樣重要,是因為他明白武器在現代戰爭中的重要作用,他才不像編寫日軍《步兵操典》的那些沒腦子的教官,思想僵硬而落後。
日軍《步兵操典》是冷兵器時代的訓練方法,《孫氏步兵操典》是槍炮時代的訓練方法。
因此,孫立人能夠在緬甸戰場上,以中日傷亡1:5的比例,痛擊日軍。
日軍是以武士的標準來訓練軍隊,強調的是膽識;而孫立人則是以特種兵的標準來訓練軍隊,強調的是技能。
武士是早就被時代淘汰的一個群體,而特種兵直到今天依舊是享譽世界,讓敵方為之色變的一個兵種。
武士一拚殺先要擺出架勢,虛張聲勢,讓對方恐懼;而特種兵像獵豹一樣悄然出擊,一擊致命,殺人於無形。
武士要和特種兵交戰,如果不失敗,那就沒有天理了。
早在稅警總團的時候,孫立人就開始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練兵。那時候,每天早晨,稅警總團第四團全體作戰人員,上至團長孫立人,下至下士列兵,沿著荒郊野嶺進行軍事訓練,每人背上行李重達0公斤,包括槍支、50發子彈、兩枚手榴彈、幹糧袋、水壺、鐵鍬或者十字鎬、衣物、毛毯等,每天急行軍最少0公裏,風雨無阻。
如果僅僅隻是每天0公裏的急行軍,那麼。孫立人培養出的,就隻是“軍中王軍霞”了。
每天急行軍,隻是為了鍛煉戰士們的體力。
0公裏過後,這才隻是一天訓練的開始,接下來是野外戰鬥訓練,包括搶占山頭灘塗訓練和射擊訓練,還有攀爬、跳躍等方麵的訓練。
孫立人是前世界籃球冠軍隊成員,他的身體素質相當好,所有的訓練項目,他都能夠出色完成。
想想那時候國民黨軍中有多少軍官,長期養尊處優,肥胖臃腫,走一步路也要停步喘息。而前世界冠軍孫立人跟著士兵一起每天進行高強度訓練,這樣兩種長官訓練出的士兵,絕對有天壤之別。
白天的訓練結束後,夜晚還有訓練項目。
夜晚的訓練項目是上課,主要是戰術指導。怎麼利用地形進攻,怎麼利用地形防守,怎麼進行步炮配合,怎麼運用孫子兵法,這都是戰術課上的內容:
那時候的中國軍隊,訓練方法幾乎都脫胎於日本的《步兵操典》,每個士兵都極為重視刺刀拚殺、手榴彈投擲這些技術,看看反映抗戰生活的電影電視,就知道那時候的中國軍人,是如何訓練的。
而孫立人的《孫氏步兵操典》和別的軍隊訓練方法都不一樣,都要高出一籌,它更多的是來自美國陸軍的訓練方法。中國軍人特能吃苦耐勞的特性,加上美國最先進的訓練方法和美國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培養出來的士兵肯定不一樣。
這些士兵的單兵作戰能力都很強。
第一次緬甸戰役開始前,孫立人練出的緝私總隊被編為第66軍新編第8師。第66軍軍長張軫檢閱孫立人的部隊,隨機抽出四個班,進行遠程實彈射擊,居然絕大多數打出了10~12環的成績。那時候的靶位滿環是12環,張軫感到不可思議。而第66軍另外兩個師的師長,分別持槍射擊,居然打出的基本上是2~5環的成績。要知道,這些能夠從底層拚殺上來的軍師長,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而他們的射擊居然跟不上孫立人手下這些普通士兵。
還有一件事情,發生在新38師撤入印度時期。
新38師從緬甸撤入印度後,受到當時印度的殖民統治者英國的排擠和欺辱。當時,印度作為東南亞戰場的總後方,西方各國的軍事觀察家雲集,西方各國的警衛部隊也聚集這裏,互相不服氣。有一次,好事者就組織當時在印度的各國警衛部隊在首府德裏來一次大閱兵,看看哪國的軍事力量最強結果,
新38師派出的一個排,力壓美英法等諸強,榮獲第一,震驚印度。印度所有的報紙都登載了這個消息。這一個排的士兵在從德裏返回駐地的時候,沿路的華人夾道歡迎,淚流滿麵,說自從來到印度後,從來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
還有一件事情,發生在駐印軍時期。
中國駐印軍,是指當年從緬甸退入印度的兩支中國軍隊的合稱,一支是孫立人的新38師,一支是廖耀湘的新22師。
當年的軍政部長何應欽來到印度查看中國駐印軍的戰鬥力,看到一場軍事演習,他的下巴差點驚掉了。當時,步兵在向高地S標衝鋒,機槍手在掩護,機槍子彈貼著步兵頭皮飛過去,何應欽驚得站了起來。一直到步兵衝擊到距離目標僅有十步遠,投擲出的手榴彈在目標處爆炸,機槍才戛然而止。何應欽戎馬半生,大仗惡仗見過無數,從來沒有見過衝鋒和掩護能夠配合得這麼絕妙。他回到重慶複命的時候,說:“駐印軍的戰鬥力,是別的國軍遠遠不能相比的。”
新一軍的老兵,至今提起當年的戰鬥歲月,還心馳神往。
李文才是我多年前采訪到的第一個新一軍老兵,他說到新一軍的往事,說起當年在緬北痛擊日軍的情景,神采飛揚,容光煥發,一下子年輕了十歲。一次釆訪結束,他送我到門口,突然滿臉落寞,我看著他滿頭的白發在風中抖動,也傷心得差點落淚。
真想不到就是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當年是緬北戰場上的戰士。
和那時候國民黨軍隊中所有的長官不一樣,孫立人個性鮮明,對上級不滿,形之於色。
因為他個性鮮明,所以他遭受黃埔係的排擠;因為他驕上謙下,所以他從印緬戰場回來後,就沒有得到重用。
在那時候的國民黨軍隊中,孫立人是一個另類。他敢於頂撞上級,拒不執行上級的錯誤命令,也從而給自己帶來隱患。
杜聿明也是國民黨軍隊中有名的將領,他無論在緬北還是在東北,都是孫立人的上級,但是他的軍事才能不及孫立人,下達過一些錯誤的命令,孫立人多次在公開場合和他對著幹。
蔣介石更是孫立人的上級,他終生重用的是自己的黃埔係,而留洋歸來的孫立人,能力高過黃埔係。所以,孫立人隻要和別的國民黨軍將領在一起,總是鬱鬱不得誌。他一個人無法與抱成團的黃埔係爭鬥。孫立人先後任過多個虛職,從第八軍所謂的高級參謀到沒有實權的東北副司令,都是拜黃埔係所賜。
緬北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新一軍和新六軍,都建立了功勞。然而,新六軍的軍長廖耀湘能夠在東北戰場上擔任實力最雄厚的兵團總司令,而新一軍軍長孫立人手中卻沒有一兵一卒可以調派,為什麼?因為廖耀湘是蔣介石最寵信的黃埔將領之一,而孫立人無門無派,是從海外歸來的浮萍。
在那些年,孫立人是孤獨的。
孫立人對上級驕慢,而對下級卻極為尊重。
孫立人在稅警總團擔任第四團團長的時候,全團所有戰士,上至營長,下至下士,孫立人都能夠喊出他們的名字。和那t時候的軍隊管理不同,孫立人管理士兵非常寬鬆,誰要走出營房,不需要給他請假,隻要在營門口登記一下就行。
1944年,日軍發動了打通大陸線戰役,從河南打到了貴州。當時,新一軍的家眷都留在貴州都勻,而新一軍的將士們在緬北拚殺。驚聞日軍進入貴州,家眷急需撤退,而當時的新一軍留守處僅有幾輛卡車,無法一次撤完。孫立人就下令:“排長的家眷先撤,撤完後,連長的家眷撤;連長的家眷撤完後,營長的家眷撤……所有人的家眷都撤完了,我孫立人的家眷最後再撤。”
在緬北戰場上,日軍處心積慮想要殺害孫立人,他們派出了很多狙擊手,拿著最新式的狙擊步槍,藏在大樹上,或者躲在戰場的一角,等著孫立人出現為了辨別孫立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一張孫立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孫立人軍裝肅正,神情威嚴,器宇軒昂。
可是,日軍的狙擊手等候了很久,也沒有見到孫立人,他們感到很不解。後來,一名日軍狙擊手被俘虜,出於好奇,就問孫立人到底在哪裏。翻譯帶著他去看孫立人,沒想到的是,孫立人長髯飄飄,赤裸上身,戴著一頂鋼盔,手中拿著一支衝鋒槍,帶著士兵們打衝鋒。
日軍狙擊手萬萬沒有想到,新一軍的軍長竟然和普通士兵一起作戰。
這名翻譯出生在台灣,被日軍征丁。在一次戰鬥中,新一軍攻占了日軍陣地,這名台灣人坐在地上,興奮不已,一問,才知道是台灣出生的人。他後來擔任了孫立人的翻譯。
他的名字叫鍾正平。
孫立人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他從來不知道在國民黨軍隊中,要能夠站穩腳跟,就必須建立自己的一個團體,或者依附一個團體。在這個團體裏,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這個團體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一樣,盤根錯節,首尾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一個人的利益,就是這個團體的利益,傷害到其中一個人,就是傷害到這個團體。
孫立人在國內練兵的時候,曾經有人建議他加人國民黨,孫立人回答說:“我不會加人國民黨,我對政治不感興趣。我是一名軍人,軍人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
有人分析說,沒有加入國民黨,又性格直爽,喜怒形之於色,就為孫立人
以後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孫立人不會投靠權貴,不願意加入國民黨,而且他自己也不會結黨營私,建立幫派。孫立人成立緝私總隊的時候,過去的老部下紛紛來投,有人就建議孫立人依靠老兵,建立自己的小團體,孫立人回答說:“不管是新兵,還是老兵,都是我的兵,我都會一視同仁。”
在國民黨這種很講究門第觀念和排除異己的軍隊裏,孫立人能力再強,也注定了是一個悲劇。政治在這個團體裏無所不在,而孫立人性格剛硬,不會鑽營,卓爾不群,注定了是安徒生童話裏的那隻落入鴨群裏的天鵝。
民國要人張佛千說,孫立人是一個政治白癡。
這樣一個心無城府、心地坦誠的人,在當年國民黨的軍界是極為少見的。
緝私總隊在長沙成立不久,日軍開始向長沙進犯。這些尚未訓練的新兵是不能走上戰場的,孫立人就帶著他們來到了貴州都勻訓練。
在貴州都勻的大山裏,當年正麵戰場上最強的一支軍隊正在悄然成長。
在貴州都勻的一天,孫立人想起了在淞滬會戰中,手下的一名叫徐永的連長,曾經負傷,被截斷了右腿。孫立人問當初的稅警總團老兵袁子琳,徐永現在在哪裏?袁子琳說,徐永被鋸斷右腿後,裝上了假肢,現在流落到了昆明一個親戚的家中。孫立人聽後,黯然神傷,他派人去昆明接來徐永,安排他到緝私總隊的政訓處做了一名幹事,並叮嚀政訓處長多多照顧徐永。
抗戰期間,孫立人收留了 1400名孤兒,也是抗戰正麵戰場上唯一收留孤兒的將軍這些孤兒,以後基本上都成為了教授、作家、建築學家等各領域專家。
他當年在淞滬戰場負傷,失血過多。在醫院做手術時,急需用血,一名學生挽起自己的手臂,獻血給孫立人。孫立人一生都記掛著這個不知道姓名的學生。他常常對身邊的人說:“我的血管裏留著袍澤弟兄的血。”
所以,新一軍在緬北戰場上,提出了“為我的大好河山而戰,為我的袍澤弟兄而戰”。後來,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將這句話作為了主題詞。
在貴州都勻,孫立人一直等待著機會,能夠重返戰場,殺敵報國。
時光進人1942年,殺敵報國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隻在貴州大山裏秘密訓練的中國猛虎,開始躍上了世界戰爭史的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