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到了南洋總部樓下,史睿楓又犯了猶豫。自己是不是太唐突,這樣上去,跟周船雨咋說,會不會成為笑話?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他得搞清楚周船雨跟唐穎到底什麼關係,唐穎何時又盯上了海寧,她到底想做什麼?
大樓裏人來人往,一片忙亂。有人認出了他,想停下腳步,見他走得匆忙,又閃了回去。電梯來了,史睿楓擠進去,幾個漂亮女孩說說笑笑,兩個男生繃著臉,苦大仇深的樣。這些都是見慣了的麵孔。職場中的年輕人,都有一張被苦染著的臉,雖然也笑,但笑聲早已不再清脆,是含著霜味的。
“這活還能不能幹了,遲早得死人。”另一角上戴眼鏡的男生說。
“倒閉是遲早的事,可得給我們工資啊。”另一男生憤憤不平。
“我都在這熬了六年歲月,六年啊,這破公司。”另一位頭頂已經褪了一半頭發的男人看上去更憂傷,史睿楓感覺他是搞技術的,再次想起武家奇。要說武家奇比起這些人來,可一點不苦逼。
到了十二樓,剛出電梯,一片嘈雜傳來,尋聲望去,一大群人圍堵在行政部門起。史睿楓駐足,聽了一會,跟海寧一樣,也鬧起了離職潮。這年頭,究竟誰容易?史睿楓拐過樓道,推開一扇門,往附樓去。他又聽到許多議論聲,好像都在說周家兄妹,一個跑了,一個又死扣住賬本不發工資,員工們忍無可忍。
還要去見她麼?史睿楓再次猶豫。有個女孩走過來,驚訝至極地問:“您是海寧史總吧,我見過您的,還聽過您兩次演講。”女孩說著拿出手機,要跟他拍照。史睿楓急了,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附樓隔離區。
周船雨在。看見史睿楓,周船雨很是驚訝。她正在跟手下發火,史睿楓的出現讓她將罵一半的話收了回去。
“我的神,什麼風把史總給吹來了?”她眼尖手快,說話還是風風火火的樣子。
“我不是氣球,不是吹來的。”史睿楓情緒很壞地說。
“這麼大火氣,不會是公司樓太高,爬累了您?”
“樓再高我也能爬,不錯啊,周總,風生水起,熱鬧得很。”
周船雨雖然聽出是諷刺,但還是笑臉說:“托周總的福,馬馬虎虎,日子還能過下去。不過也有很多熱鬧看,想必周總已經看過了?”
“我對熱鬧沒興趣,借個地方說話,我有事要跟你單獨談。”
周船雨略一思忖,道:“史總這是討伐我,好,聽您的,你們先出去,我這裏有貴客。”
支走下屬,周船雨掩上門,回過身來看住史睿楓。這個時候,周船雨的神情就有點不一樣了,似乎有幾分緊張,又略略帶點興奮,甚或,還有幾分羞澀。
奇怪,怎麼會有羞澀呢,她周船雨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不會因海寧老總的到來,而放不開手腳。但是,周船雨真就有了那種奇妙的感覺。她望著史睿楓,想說什麼,一時又有些張不開口,隻讓目光跳躍在他臉上。周船雨發現,多日未見,史睿楓瘦了,眼圈那兒明顯有倦意。不倦才怪,想想這段時間自己的心境,還有麵對的層層壓力,對史睿楓臉上那層倦,就有一種心領神會的感觸。
說穿了,他們都不容易啊。周船雨深深吸了一口氣。
史睿楓也看住周船雨。相比周船雨看著他的目光,他就有些狠了。目光如刀子,犀利而又堅硬,一開始周船雨並沒感覺到,等看清那目光時,周船雨心裏猛地哆嗦一下。他不是跑來示好的啊——“史總這是幹嗎呢,打架啊。”周船雨極力掩飾住自己,盡量讓語氣輕鬆,且帶著友好。
史睿楓卻不管這些,此刻他心裏還燃著火呢,他往前跨了一步,直視住周船雨:“是怕了吧,我曾記得,周總說過一句話,做企業最怕失去底線,還曾非常響亮地說,一定要守住這底線。那麼請問周總,你的底線在哪?”
“是得有底線,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周船雨被史睿楓搞糊塗了,這人怎麼這樣,難不成是跑來教訓她?周船雨收起神,不敢讓思想亂飄,一雙眼睛更是警惕地看住史睿楓。
史睿楓又道:“用商業圈不恥的手段,搞到對方機密,然後拿來要挾,從對方手裏搶生意,難道這就是周總你的底線?”
一聽說這事,周船雨臉色猛地就黑了。原來如此!她心裏憤憤道。原以為他是跑來跟她說合作的,至少也該關心一下她,結果……周船雨剛才的好心情一下沒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憤怒。這憤怒或許不該衝著史睿楓,但是史睿楓惹惱了她,隻能將這股子氣發泄在史睿楓頭上。
“那麼請問,周總理解的底線是?”
“不是我理解,是請你回答,南洋為什麼這樣做?”史睿楓並沒覺察到周船雨的變化,繼續發威。
“為什麼,你我什麼關係,夥伴,還是對手?難道這樣淺顯的道理周總不懂?”周船雨臉上表情越發不好看了。
“你——”史睿楓被周船雨噎住。略一沉吟,又說:“你我都來自香港,也都對內陸這種惡性競爭深惡痛絕,就算競爭,也要光明正大來,難道我們非要用這種汙濁的手段,而且變本加厲。”
周船雨忽然笑了。她是在笑自己。事實上這些天,周船雨一直為此事不安。
當初她是安排舅舅跟那個叫唐穎的女子去了英國,目的就是從海寧手裏搶過大船還有後麵七艘的訂單。南洋必須得有活幹,這是周船雨當時的想法,再沒有活,如此幹熬下去,就算對手不逼,南洋也會自己消耗掉。但是舅舅改變了她。
舅舅是按她的囑托去了英國,也跟英國船商見了麵。但舅舅沒談合同變更的事,舅舅談的是大船設計,舅舅固執地認為,大船設計一定有缺陷,義正詞嚴地要求英方重新審核圖紙。英國船商雖然沒照舅舅說的去做,但從對待舅舅的態度還有事後采取的措施,已經能感覺出早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後來舅舅發現,南洋手裏掌握的那些資料,英方同樣有。舅舅據此斷定,英方是在蒙海寧。
“蒙不得!”舅舅說,“不管怎麼,都是中國船廠,又都是奉水的,遇到這類事,應該聯起手來,是我們向英方索賠,而不是英方向我們索賠。”
舅舅的話改變了周船雨。當然,改變她的,不僅僅是舅舅,還有她跟哥哥周船奉之間的裂變。但是這些話,周船雨暫時不能跟史睿楓講,還不到時候。
周船雨其實後悔得要死。讓舅舅和唐穎去英國,真是她錯了,舅舅也批評了她,教育她做企業首先要做人,不能學哥哥那一套。周船雨自己也有反省,本來想找個機會,通過市長高原向史睿楓道明原因,當時她真是有苦衷,急於在哥哥麵前做出成績,急於將南洋抓自己手上。結果,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她真心懺悔過,也期望將來有一天,能取得史睿楓的原諒。但最近變故太多,根本抽不出空。
至於史睿楓質問的竊取企業機密的事,周船雨也是最近才知道。最近南洋發生了一係列變故,最大的變故,就是她跟哥哥徹底決裂。哥哥周船奉給南洋埋下無數炸彈,他把南洋帶到了一條極其危險的路上,周船雨盡管極力挽救,但還不知能不能將南洋挽回來。她有點心力交瘁,更有種茫然。她真是沒想到,外界享有盛名的南洋,會是這樣!
她需要一雙手,真的。尤其現在,周船奉神秘失蹤,不知去向,外界傳言紛紛,他不但卷走南洋所有的錢,而且,而且給南洋留下巨大隱患。周船雨不敢想下去,她真怕一覺醒來,南洋沒了,什麼也沒了。見史睿楓對她誤會如此深,意見如此大,周船雨隻能苦笑。別人不理解她,難道史睿楓也不能?至少她遭遇的困境,他能感受得到。
不好意思,周船雨現在也渴望別人理解了。這在以前,極少有的事。以前的她多傲啊,哪裏會向別人低頭,哪裏又肯承認失敗?但是現在,的確不一樣了。誰知史睿楓如此吝嗇,一點理解的意思也沒。非但不理解,還跑來討伐她,周船雨好失望。
難道武家奇的帳也要算到她頭上?她還有很多想不通呢,武家奇是誰弄進海寧去的,又怎麼跟她哥哥沆瀣一氣?你史睿楓不檢討自己,還跑來訓人,有這道理嗎?再說,堂堂海寧,竟連自己的商業機密都保護不了,還要聲討別人,真是怪事!周船雨索性一屁股坐下來,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她倒要看看,史睿楓還能說出什麼來。
“我問你,唐穎人呢?”見周船雨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史睿楓索性直接問起了唐穎。
“唐穎?”周船雨故意裝聽不懂,“不明白史總說什麼,我身邊沒這個人。”
“還在裝?周總還是別演戲了吧,演太砸不好收場。”
“史總講話能不能明白點,印象中史總可不是一個容易動粗的人。”
“動粗?請問周總,武家奇怎麼回事,英方大船又怎麼回事?玩這套,不覺得太陰?”
“陰?那我請問,什麼叫陽?”
“我一向拿你跟你哥是分開的,這也是我不主張海寧南洋兩家繼續鬥下去的原因,記得周總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們是對手更應是戰略夥伴。”
“對啊,我說過的,還是當高原市長麵說的,這話怎麼了?”
“怎麼了,那我請問周總,南洋對大船有興趣,為什麼不主動伸出手來,跟海寧一道破解這難題?既然周總有把握解決焊接難題,身邊也有人,怎麼就不能光明一次,非要用暗黑手段?”